双生姐妹花

　　豌豆说了很多调皮的段子，逗得毕罗航不停地笑。然后，他们的身体越靠越近，终于，彼此的双唇相触。就在那一瞬，我崩溃了，大声喊起来：“你干什么？我才是青豆，你要吻的是我的妹妹豌豆！”

　　一

　　她是我唯一的亲人，在这个世界上。

　　她叫豌豆，我叫青豆。人人都知道童话里那个隔着二十层床垫子和二十床鸭绒被仍能感受到被豌豆硌到而睡不着觉的公主，于是，她从小被称为“公主”，而我，始终都是青豆，贱贱的青豆。

　　父母早逝，我没办法去问他们，为何给我们姐妹起这样不同的名字，为何我不是豌豆而是青豆，难道仅仅因为我比她早来这世上10分钟？

　　而事实上，豌豆确实天生具有公主的风情万种，除了那张脸几乎和我长得难以分辨，其余看上去都有春秋之别。当然，她是春，花枝招展莺歌燕舞，而我，是素素的秋。她的男朋友可以组成一个连了，他们屁颠屁颠跟在她后面，争着给她献出各种各样的服务。而我，像一个年轻的修女，从未在晚上10点之后回家过。

　　从小我们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他们和亲戚朋友都很疼我们，但他们终究不是妈妈，他们会提出各种各样的要求和关心，但是从不会给我们买内衣，从不会与我们心与心的交流。

　　二

　　我虽然是朴素的青豆女子，但我也有我的风花雪月。我恋爱过两次，高中一次，大学一次，对方都是开朗灿烂喜欢运动的男孩。

　　他们最初喜欢我，大概是对我独特的闷好奇。我总是安静冰冷的，容易吸引那些热情的阳光少年。人总是会喜欢上自己不了解的异类。

　　两次都被豌豆间接毁灭。我并不生气，也许我并不是很喜欢那两个男生。第一个男生是个汗毛未褪的稚嫩小子，叫唐楠。和我约会的第三次，在巷口却不幸看到豌豆。

　　那时正是初春，豌豆穿短短的淡绿蓬蓬裙，白色的紧身吊带外罩一件柳色的蕾丝吊带，再披一件苹果绿的宽松针织衫——那件针织衫是从妈妈的遗物里翻出来的，我觉的土俗，而被豌豆这样搭配着穿，层层加深的绿，配着如雪的肌肤，非常性感。

　　唐楠看得目瞪口呆，立刻惊呼不已狂叫着“青豆”追上去。豌豆淡淡的微笑着纠正他：“青豆马上就出来。”说罢扬长而去。

　　几分钟后，唐楠同学就看到我灰头土脸穿着校服——深蓝色沉闷的一身运动装——目光黯然地从院子里走出来。怀春少男的心遭受到重重打击。他异常惊讶，我们长相酷似风格却迥异，我闷闷地告诉他：“我们是双胞胎。”他紧接着嗯嗯啊啊像信号不好的收音机一样发出一堆杂乱声音，最后问我一句：“你妹妹在哪里读书？”

　　“她不喜欢读书，已经上班了，在咖啡店当服务生。”我也真是奇怪，还一五一十地告诉他。“在哪一家咖啡店呢？”“就是前面街上好大的那家，西雅图咖啡馆。”不用说，他从此每天不是在西雅图咖啡馆，就是在去西雅图咖啡馆的路上。

　　豌豆当然不会看上这种“翻书男”，很快把他踢出咖啡馆。我们并没有因为这样一个无德男生破坏同胞姐妹感情。大学期间，相似情节再上演一次。

　　不过这次比上次多了一丝郁闷，因为我内心有些真正喜欢那个男生。他叫章黎，1米85，有孙红雷那样坏坏的笑。

　　豌豆出现在我们系的聚会里，是我带她来的。此时的豌豆已经收敛了前几年花枝招展的打扮，开始变得自然高雅。也不再是平板瘦，有了些许圆润，但似乎更性感了。她站在镜前换衣服时调皮地对我说：“又不会永远18岁。”

　　豌豆已经不在咖啡馆打工，转做一家文化公司的职员。

　　参加聚会的时候豌豆穿得真是好看，我们系的所有女生都看傻。她那样的穿着，说不出是什么风格，反正就是好美，我们这些整天抱着书本的女孩想都想不到这个样子。

　　章黎自然被吸引过来，不，应该说所有的男生都过来了。我躲得远远的。豌豆唱王菲的歌，高音处空灵婉转，极似原声。

　　第二天章黎就向我打听豌豆的电话，他的借口很是可笑，说是假如有一天找不到我，好联系豌豆帮忙找。我写下号码给他，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是觉得他的理由好烂。

　　拿到号码后，章黎就从我眼前消失了。好在豌豆没有随之消失，她只是有天回家来，无奈而不屑地看着我说：“青豆，你为什么总找这样的烂人！”我耸耸肩膀，表示很无辜。

　　三

　　大学毕业后，我到一家出版社做编辑。而豌豆又换到了一家化妆品公司，被派到日本工作两年。我安安静静地过一个人的日子，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我爱上了一个人，真正地爱上，这是我的第一次，他是我约稿的一个作者。

　　他的书销量可以，虽然算不上畅销，但总能给社里带来一些收入。

　　看过他的几部稿子之后，我对文字那头的他逐渐感兴趣起来，以谈稿子为由约了他。我一边装做漫不经心地吃着剁椒鱼头，一边笨拙地试探：“毕先生，你是学什么专业的？”他叫毕罗航。他笑起来，嘴角几缕淡淡的皱纹很有魅力：“我学心理学。”

　　“唔……那你一定很了解女人的心理，你女朋友很幸福啊……”我装作无意嘀咕。

　　他愣了一下，看看我，然后笑起来：“可是，我没有女朋友呀！”我也忍不住抿嘴微笑了。

　　于是我做了他的女朋友。生平第一次我想变成公主，他的公主，因为我担心平凡乏味的自己会失去这个优秀的男人。我如此揪心，我知道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我真正爱上了这个内敛睿智的男人。

　　这时豌豆回来了，她频频出现在我一居室的公寓里，一身得体的知性打扮，少了几分妩媚，却多了更多绰约风姿。特别是那鸡蛋白一样嫩滑的肌肤，让男人顿生无限怜爱。

　　我看着她在我面前像多年前一样晃来晃去，偶尔说些调皮的话，不知为何，我突然一阵心痛。偏偏就在这时，毕罗航的电话来了，约我晚上吃饭，还有他的一些作家朋友，地点是在一家浪漫的意大利餐厅。

　　我灵机一动，问豌豆：“你想吃意大利大餐吗？”

　　她笑着答：“当然想啊。”

　　“那你代替我去吧，我身体有些不舒服，不想去了。”

　　豌豆翻翻眼，强烈反对道：“那怎么行啊？”

　　“哎呀，拜托了，这顿饭对我来说很重要的，我需要像你这样漂亮的打扮和会应酬的手腕。”我苦口婆心，她终于同意去了。看着她关门而去的身影，走之前还朝我扮了一个鬼脸，我的心再次抽动，心中只是想：意式料理，通常时间都比较长吧。

　　果真，豌豆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很晚了，她哼着歌，很开心，显然她和毕罗航他们的晚餐非常愉快。

　　四

　　第二天上午，我因公和毕罗航见面，商讨一些书稿方面的问题。当我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看着我乱糟糟的头发和松垮的T恤，笑着问：“昨晚你可真是惊艳绝伦，青豆，晚餐还不错吧？”

　　我终于再也按捺不住，莫名其妙地想发脾气，竟然失去了往日的冷静淡然，站起来大声说：“昨天晚上那个与你共进晚餐的根本就不是我！毕罗航先生！那是我的双胞胎妹妹——她叫豌豆，豌豆公主的豌豆！”

　　他一瞬间有些失神，但很快反应过来：“不要开玩笑。”我更加烦闷：“我跟你开什么玩笑！她就是我的妹妹，比我晚出生10分钟，我们有一样的长相和身材，但我们也有很多的不一样，就像你看到的那样，她总是带给别人惊艳；而我，乏味！”

　　他定定神，盯着我看了几秒，然后轻松微笑：“那真是我搞错了呀，对不起。”他那么平静，好像一点都不觉得奇怪，然后跟我全心谈书稿。结束后，他说：“今天我生日呢，晚上去我那吧！”我冷冷地：“你应该是要请豌豆吧？”他点头笑到：“你带她来也好啊，很欢迎！”

　　回家之后，我以工作忙为由直接把毕罗航的邀请传达给了豌豆。我不会笨到连男人想邀请谁都看不出，我可不想去做无聊的配角。

　　豌豆穿碎花的长裙，海藻一样浓密的乌黑卷发，配上宝石蓝的贝壳长项链，嶙峋的锁骨随着呼吸微微颤抖，光脚穿白色中跟鞋，露出性感白皙的脚背。她飘逸而去，我突然从沙发上猛地跳起，竟然跟踪她来到毕罗航的公寓。

　　五

　　他们很快从公寓出来，进了公寓底层的一家私房菜馆，选了靠窗的座位坐下。我看到豌豆给他送礼物，那礼物明明是我选的。然后他们坐在浪漫的灯光下共进晚餐，我能听到空气里弥漫着爱情的音乐。豌豆说了很多调皮的段子，逗得毕罗航不停地笑。然后，他们的身体越靠越近，终于，彼此的双唇相触。就在那一瞬，我崩溃了，大声喊起来：“你干什么？我才是青豆，你要吻的是我的妹妹豌豆！”

　　毕罗航愣了几秒，然后微笑着拥过我，凝视着我的眼睛，温柔地说：“来，亲爱的，喝了这杯酒，祝我生日快乐！”我立刻为自己刚才的行为有些尴尬，听话地接过酒杯，把酒喝了下去，然后呢喃：“祝你生日快乐。”

　　渐渐地，我居然有了睡意，朦朦胧胧地，我看到豌豆穿着公主服，站在我的对面。

　　醒来后，我喊：“豌豆！”毕罗航却走了过来，他的手里拿着一个洋娃娃。看到我醒过来，还是那种令人觉得安心的微笑：“青豆，你听我讲一个故事，好不好？”

　　“有一个很漂亮的小女孩，四岁时，对她疼爱有加的父母突然意外去世。留下小女孩一个人，小女孩最亲近的人就只剩下了一个布娃娃，对，豌豆公主。”他笑着摇摇手里的布娃娃，“和我手里的一样！”

　　“小女孩一直把这个豌豆公主当作自己的妹妹看待，和她讲话、玩耍，不管什么时候都带着她。渐渐地，她心里生出一个妹妹来，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妹妹。女孩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性情特别文静，甚至有些孤僻。她做一些潜意识里想做的事，把自己的潜在性格显露出来，然后，她跟别人说那不是她自己，是她的双胞胎妹妹。比如说，女孩自己文静传统，她就把妹妹想成阳光时尚。女孩不喜欢打扮，她就把妹妹想成穿衣达人。”

　　“其实这个性格迥异的妹妹，就是女孩自己。所有妹妹的行为，都是女孩自己做的。每当遇见喜欢的男孩或有事情让她纠结的时候，她就会让那叫豌豆的妹妹出来，当然，其实那只是叫青豆姐姐的另一面……”

　　我听得浑身战栗，打断他：“你是在说我？！”

　　毕罗航心疼地看着我：“是的，你和我共进晚餐后，第二天却说那是你双生妹妹，我就开始怀疑。因为我能确定和我吃饭的人绝对是你，很多细节都能确定是你。于是我调查了你以前的经历，你曾经当过咖啡馆的服务生，广告公司做过兼职，去日本旅行。在这些校园和家庭以外的地方，认识你的人都说你风情万种，性格活泼，谈笑风生，是典型的万人迷。可是一旦回到学校和出版社，你就变回另一个自己，沉闷，冷艳，穿着随便，难以接近。”

　　我呆呆地看着他，他好像害怕惊扰到我的神经，深呼吸之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我，似乎生怕我从他的面前消失。我只好坐定，装作轻松地摊摊手，说：“行，那你接着说。”

　　“昨天晚上我请你吃饭，你又打扮成豌豆来赴宴，当我要亲你的时候，你大概心里太乱，突然冲着我大喊停止，于是我确定我的猜测都是事实，而你也将从这个长达20年的梦中醒来了。”

　　我拿过他手中的洋娃娃：“这就是我的妹妹豌豆？”

　　他点点头：“是的，你知道，我是心理学高才生，心理学上讲到，当一个人失去挚爱，变得孤独，喜欢幻想出另一个人来陪伴自己。豌豆原本只是一种普通的豆子，但是因为童话中有个豌豆公主，于是你想出一个妹妹叫豌豆。我还知道，你四岁那年，看得最多的动画片就是豌豆公主。”

　　“我就是豌豆？”我恍惚。

　　他牵起我的手，回家，打开衣柜。我看到，那里面挂着两种截然不同风格的衣衫裙裾。一种颜色单一，另一种色彩缤纷。

　　我沉默了几分钟，只有呼吸，沉重的呼吸。

　　罗航紧紧抱过我，轻轻抚摸我的头：“让豌豆从此以后消失，好吗？她从来没有存在过。只要你愿意，你永远是我的公主。”

　　我点头，是的，有爱的女孩才是公主。可是，我一点也不后悔让豌豆来过我的人生，因为她给了我做最美丽公主的梦想，给了我追求爱情的勇气。

　　文/喻云

关注读览天下微信， 100万篇深度好文， 等你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