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对自己的身体非常自豪。我很少感冒,少睡觉、不运动、大吃,也不需要看医生,人人都生病,就我不生。等到病例诊断出来,我才知道,我的肚子里有20多个肿瘤,被诊断为淋巴癌四期。
当时,我马上想到自己的遗嘱还没有立。过去我立的那份遗嘱已经太旧了,我赶快去找律师。在台湾,立遗嘱很麻烦,要手写4份,每份遗嘱长达6页,填写各种证件号码。一个刚发现自己得了癌症、肚子里都是肿瘤的人,还不得不在那里抄遗嘱,这个过程十分痛苦。那段时间,我心理上的煎熬要超过身体的。我反复问自己,为什么是我?
医生跟我说,你虽然是四期,但没那么严重,淋巴癌四期是可治愈的。作为病人,我第一个反应是他在安慰我。不过我是做研究出身,医生说有最新的报告,我就去查阅,果然看到了四五篇论文。我从论文里发现,虽然我是淋巴癌四期,但如果正确治疗、保持正向的心态,不会马上死掉,再活5年、10年甚至更久,都是有可能的。
治疗的过程中,我发现自己过去最大的错误是,我的生活方式基本不及格。以前我觉得自己身体好,经常加班到深夜,半夜还会起来回邮件。对工作安排有强迫症,必须把日程表的每一分钟都填满。
现在,医生要求我必须降低压力,增加睡眠。我每天的睡眠时间从五个半小时延长到七个半小时,睡不着也强迫自己躺下,为了睡到七个半小时,常常要躺八个半小时。一个礼拜保证3~4小时的轻度运动。早上9点开会的话,六点半就要起床,放空、运动、进食,生活重新进行合理规划。
当你的生命可能要结束时,你就会知道对你最重要的是什么。现在,我清晰地知道,家人和朋友的重要。以前我号称是好老师、好爸爸、好丈夫,其实都没做到。
现在,我对这些很敏感。大女儿圣诞节回家,我什么都不做,整天跟她泡在一起。小女儿申请大学,我跟她一起做计划。两个女儿一个做了摄影展,一个参加服装设计比赛,我都会参与。我母亲今年96岁了,我现在基本每周都会见到她,一有机会就回去。
我看世界的眼光也变得不一样。几个月前我去朋友家,一进门,觉得他们家的桂花好香,家里布置得好漂亮。我说:“你这个躺椅真棒,让人很想躺一躺。”他说:“我家一直是这样啊。”我说:“你家不是刚装修吗?”他说:“你来过我家4次了,怎么会这样说?”他问我:“你以前是不是都不太关心这些?每天脑子都在想创业、投资。现在是不是终于可以闻到桂花香,可以看一看风景了?”
朋友的话让我感触很深。以前我的人生观跟我的书名一样——《做最好的自己》《世界因你不同》,你要最大化地为世界带来影响。这当然是很好的励志上进方向。但如果你的目标是为了最大化影响力,就会遇到几个陷阱:是不是只帮助最聪明的人?只做最成功的公司?写书只给IQ高的人看?只跟最顶尖的媒体沟通?
经历过病痛后,我发现,在疾病、生死面前每个人都是平等的。过去许多人想见我,因为种种理由排不到时间。生病后,如果有年轻人找到我,我愿意花几个小时跟他们聊聊,不一定给他们投资,不管他们是不是优秀,我来者不拒。过去我的做法太针对结果,自以为是。人人平等这个概念,我在嘴上说说,内心并没有太深的感觉。
我很幸运,淋巴癌没有在身体蔓延,也没有进入骨髓。治疗多次后,现在肿瘤已经快看不到了,可是淋巴癌变是血液里的问题,类似DNA发生突变。医生提醒我复发的可能性仍然很大,淋巴癌需要始终保持正向的心态和良好的生活习惯。现在,医生只允许我一个礼拜工作两三天。
2015年2月,我正式回归创新工场。创新工场经历了17个月没有我的日子,依然发展得很好。我相信许多事可能是上天的意志,如果我不回来了,未来公司也会健康成长。
以前的我看见自己日程表上有一分钟的空档,都会问责秘书。现在的我决定放平心态,做那些对自己压力不大、更有效增值的事情,比如,寻找好的创业者和创业项目;比如,给规模在50人以上的稍大创业公司提出战略上的建议和帮扶。
有人问我最大的心态变化是什么,我告诉他们,最大的心态变化当然是健康,健康不及格,你就可能没有人生。
李开复
(陈勇摘自《恋爱婚姻家庭·青春》2015年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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