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浦璐有31颗牙

　　前男友的阴影面积

　　周浦璐的前男友是名牙医，他们在周浦璐去看牙时认识。准确地说，那时他只是个小实习生，站在一旁替老师端托盘。在从侧面观摩了周浦璐的大嘴后，他还能追出来对周浦璐说：“姑娘，我们认识认识吧”，不得不让人敬他是条汉子。

　　在他快要成为一名真正的牙科医生时，他们分手了，因为周浦璐发现他将自己当作病例写进了他的研究生毕业论文里，还配上了一张图片。

　　虽然那只是一张张开的嘴，但周浦璐一眼就能认出那满口颠三倒四不可多得的牙是自己的，可能正因如此，才被写进了论文，照片旁还配有解说，详细说明了这28颗牙的生长分别是如何有问题，另外还有一颗一直冒不了头的智齿。

　　周浦璐觉得很受辱，同时也忍不住怀疑，他是为了深入了解这桩病例才和自己在一起。

　　前男友百般解释他绝不是，周浦璐龇着牙问，那是为什么？他哑了声。周浦璐先将他推出门，再将他的行李丢出去，他在外面“嘭嘭”地敲门，但就是解释不出当时他为什么会追出诊室。

　　周浦璐站在镜子前，听着敲门声，张开嘴巴流下了眼泪，画面又丑又蠢，一点也不伤感。

　　自那之后，周浦璐多了个不乐意张开嘴的毛病，她仔细地抿着嘴笑，小口小口地咀嚼食物，有些字词的发音不得不将嘴张得大一点的话，她就会稍稍低下头。这个毛病居然替她赢得了一点意外收获，她的追求者多了起来，他们夸赞她：“周浦璐你真斯文”，“很少见到像你这么淑女的女生了”。

　　周浦璐先后答应过其中两个。第一个在逛街时出尽百宝讲笑话给她听，当她终于哈哈大笑时，满嘴獠牙将对方吓跑了；第二个，他们发展到了应该接吻的阶段，周浦璐迟迟不敢张开嘴被对方理解为不愿意，他伤心又愤怒地抨击周浦璐后，和她分了手。

　　被甩的周浦璐走在大街上，突然想起那个宛如勇士般的牙医前男友，给她留下的心理阴影实在太大。

　　周浦璐恨他。

　　四月焖虾味的雨

　　四月底时周浦璐出门办事，半路碰到一场雨。雨里带着满城油焖大虾的味道，周浦璐站在便利店的屋檐下，深吸一口气，说“真香”。旁边避雨的男人笑起来，看了她一眼：“是的，又到吃大虾的季节了。”

　　周浦璐决定和这个叫罗致的男人一起去吃虾，他们买了一把伞，雨水很脏，有车道德败坏地放肆开过，溅起一大排水花，罗致英勇地转身替周浦璐挡住，他们就这样在去吃虾的路上，走成了一对情侣。

　　周浦璐从未做过这么大胆的事，在吃虾的时候她有一点后悔。但罗致说这叫命中注定，比如说他有一辆小POLO，但没有什么缘由，今天他就不想开它出门。

　　“现在我知道就是为了要遇见你。”罗致把滥俗的情话讲得深情款款。周浦璐迷醉了，在街边一家连一家虾店五颜六色的彩色灯泡下，她眼看就要做出一件更大胆的事，但她在此时想起了自己的牙，尴尬地闭上了嘴。

　　罗致不以为意地笑笑，说：“没关系，反正我们会有很多的时间。”这句话叫周浦璐安心，起码，这不是一个因无法接吻就恶语相向的男人。

　　他小心地隐藏了他的爱好，就像周浦璐藏起她的牙周浦璐有31颗牙

　　罗致没叫人失望，他有很细的心和很温柔的声音，并且是严格遵循“真爱你就带你进入他朋友圈”的那种人，从第三次约会起，他就带着周浦璐去见他的发小巴豆。

　　巴豆有满肚子的吃喝玩乐，手一指，就能替罗致周璐浦定下此次约会的路线，回回不重样，次次有惊喜。但巴豆也常会令周浦璐不快，比如他每回都坐在小POLO的前座上，亲自领着他们在七拐八弯的小巷中找美食，因此巴豆几乎参与了他们十之八九的约会晚餐。

　　周浦璐很不高兴，她问罗致，他们能不能有足够的两人时间。罗致反问：“你不喜欢巴豆吗？”

　　周浦璐急忙否认，她看出来罗致和巴豆情谊深厚，她决不能说嫌弃巴豆。

　　牙疼的时候容易后悔

　　智齿发作时，周浦璐正和罗致及巴豆一起吃烤串。

　　周浦璐的智齿每到八月就会发作，那时她会腮帮红肿，食不下咽。每年八月临近，她就会小心翼翼地伺候自己：吃温和的食物，认真地刷着将冒不冒的智齿。但今年她忘了，她忙着奔赴一场又一场的盛宴，油焖虾香辣蟹，牛小排猪大肠，炸得嘎嘣脆烤得嗞嗞响，再佐以冰啤酒，此次的智齿因而重返得波涛汹涌。

　　罗致看她面目扭曲，要带她去看医生。周浦璐不去，她不愿当着罗致的面张开嘴。

　　“我讨厌牙医。”她这么跟罗致解释。罗致哈哈笑起来：你们女生有时真奇怪。

　　他把这个当作她的一个小怪癖，轻易就放过了。不像前男友，总是威逼色诱周浦璐去医院处理掉那颗牙，甚至还编出过他加班肚子饿，特别想吃她做的土豆烧肉这种鬼话。那天周浦璐抱着保温盒进去，里面有他那位秃头老师和小护士在等着她，他们和前男友一起，向她描述她这颗一直不能彻底萌出的智齿是多么危险。

　　但那颗牙还是没能拔掉，三个人惊讶地看着周浦璐哭了起来。她一哭，前男友就投了降，他先恭恭敬敬地送走了秃头老师和小护士，然后臊眉耷眼地跟周浦璐赔不是，但要不拔，以后难受的也是她自己。周浦璐说她不怕。

　　自那之后，前男友就不再提，他把注意事项做成了一张表，做成了周浦璐的电脑桌面。

　　周浦璐翻身下床，找出了那张表。在这个因牙疼而辗转难眠的夜晚，周浦璐想起他，为她曾说过的大话后悔起来。

　　艰难的胜利就是失败

　　智齿发作后，周浦璐和罗致开始有了机会单独坐在饭桌前，吃周浦璐熬的白粥。

　　罗致的话并不像三人吃饭时那样多，筷子和碗盘的敲击声单调得有点尴尬，打开电视，从新闻里播报的天灾人祸才能引出一点话题。

　　巴豆时不时仍会打来电话，问罗致能不能出来吃饭。罗致搁下筷子，跟周浦璐说：“巴豆叫我去。”周浦璐很恼火，那天她的牙正疼得厉害，整张脸火辣辣地烧着，这疼也点着了她的脾气，她对罗致说：“不许去，你到底是在和谁谈恋爱？”

　　罗致像被踩了痛脚，从沙发上跳起来。但也就是跳起来，默默站了两秒钟，又坐了下去。

　　周浦璐在这一回合取得了胜利，虽然罗致一整晚都心神不定地刷朋友圈，带着叹息把巴豆上传的每道菜都点赞。

　　就是这晚，巴豆出了一场小型的车祸，他把自己灌醉，撞上了路上的护栏。

　　周浦璐跟着罗致一起去医院，像很多女朋友此时会做的那样安慰道：“别急，巴豆不是说没事吗？”

　　“这不都怪你吗？”罗致咆哮起来，“牙疼为什么不去看医生？早治好不就完了？要跟他一起不就不会出事吗？”

　　周浦璐从未见过发怒的罗致，也从未听过这么神奇的逻辑，但她在这一刻明白了一件事：在罗致心里，朋友一定是远比她重要的。

　　罗致拉起周浦璐的胳膊，在去巴豆病房的路上突然拐了个弯：“走，去牙科，把你的智齿给处理掉，要不干，就别再拿这个来对我扮可怜。”

　　他将她推进牙科诊室，里面穿白大褂的人转过脸来：“嘿，周浦璐！”

　　犯错的人一直在弥补

　　有的错误要花一点时间才会认识到。比如，许仕满要在和周浦璐分手半年多后，才在一个带着消毒水味的黄昏意识到他带给周浦璐的伤害。但这时的周浦璐已经将他拉黑，换了电话，并且搬了家。

　　许仕满在业余时间跑了城中许多间牙科医院和诊所，他坐在候诊室，试图从来往的病人中看见周浦璐。他并不知道，自他们分手，周浦璐不愿意在任何人面前张开嘴，就连牙医也不行。他还蹲守过很多其他地方，比如周浦璐爱去的粥店和拉面馆，常逛的包店和化妆品柜台。他真的看见过周浦璐一次，一个骑黑色电动车的男人载着她，他追不上，就拍下了那辆车的车牌号。等他找到那辆电动车时，那男人说他们已经分手了。

　　“我打了他两拳。”许仕满说。因为那男人对他说，周浦璐是怪胎。周浦璐看着他，没有人比他更该打，谁也不如许仕满带给她的打击大。他们一起粉刷过那间屋子的墙壁和天花板，一起从将菜炒煳到能做出可乐鸡翅，一起去拿过18家婚纱摄影工作室的折扣宣传单，最后都化成了论文上那张病例嘴。

　　“病例图是我的错，但我真不是因为这个才追求你的。”许仕满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你那天是不是穿了一件阿拉蕾的T恤？”

　　周浦璐不记得了。

　　“你那天穿了一件阿拉蕾。”许仕满很肯定地说。人高马大的许仕满其实是阿拉蕾的追随者，他收藏有所有的单行本和一堆阿拉蕾手办，他曾有过一个女朋友，她在看到这些东西时大惊失色，惊呼“许仕满你是不是变态？”

　　虽然许仕满一点也不明白这和变态有什么关系，但他还是小心隐藏了这个爱好，就像周浦璐藏起她的牙。

　　周浦璐还没决定要原谅他，她可以很容易就原谅了罗致那天的粗暴，然后和平说再见，但她在过去这么久后仍然生许仕满的气。

　　许仕满死皮赖脸地天天出现在她家楼下，他起初带了几盒药，后来拎了一桶粥，再后来，他拿来一个档案袋，很小心地把袋子打开递给周浦璐。

　　周浦璐又看到了自己的那张嘴，后面还有许多份资料，有论文发表后其他人发来的讨论信，有关如何慢慢将那些乱牙整好的参考文献，还有许仕满的笔记，是他问一些来整牙的姑娘，她们是如何克服对那些器械的恐惧，他在笔记的后面写：“留给周浦璐”。

　　虽然他收集这些时，还不知道周浦璐在何方。

　　“当然，你要是不愿意管这些牙就不管，以后的八月我都会陪你一起扛过去。”许仕满有点惶恐地补充。

　　周浦璐对眼前这个紧张又愧疚的人张大了嘴巴，含混不清地说：“那你的资料要更新了，你看，我又长出了两颗智齿，我现在有31颗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