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他是孤独的终结者

　　苏妍

　　如果谈恋爱能像打怪升级就好了

　　圣诞节那天，我收到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我是陈然的女朋友乔菲，我们聊聊。你一定很难想象，看完这行字的时候，我有多惊讶。就在半小时前，陈然尚且牵着我的手，绕着操场走了一圈又一圈。柔软朦胧的月色里，他俯身吻我，后来的分分秒秒，都像是有了光。上帝作证，明明我苏妍才是陈然的女朋友。

　　那么，乔菲是谁？

　　等我平静下来，再看一眼手机时，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那串号码，和陈然的只不过是末尾两个数字在顺序上的差别。我感觉到什么，却没有勇气去找陈然求证。藏在心里的不安，轻轻地漾开了一大圈。

　　我和陈然在一起时间不长，而且我在这段关系里其实一直患得患失。

　　之前有一天，陈然送我回宿舍时，突然无厘头地说了句，苏妍，等我回来。听起来，像极了出行的战士嘱咐留守的亲人，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第二天一大早，我找不到陈然。一遍遍拨打他的手机，一直是关机状态。那种绝望的心情，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有种特别苍白的无力感。

　　冬日的夜晚，寒风拂面，陈然再次出现在宿舍楼下时，我委屈得掉泪。

　　这般浓烈地依赖一个人啊，可不像我的风格。陈然旁若无人地拥我入怀，我像是被施了魔法，压在心底的怨气，全都凭空消失。

　　我猜一定是那样的画面太美，美到我不声不响就原谅了他。

　　这一晚，我们在校园里漫步，在香樟树下接吻，在操场的台阶上坐下来，吃完一大袋小蜜橘。酸酸甜甜的味道，如同我们的小爱情。而那些被剥掉的橘皮，像一个个哽咽的逗号，也像我想说却说不出口的心事。陈然去了哪，他不说，我也不问。我以为有些东西不问的话，就永远不会消失。可是我却忘了，该来的，迟早会来。

　　乔菲来找我的那天，这座城市正飘着雪。她整个人裹在粉色的羽绒服里，笑意盈盈地忽闪着一双大眼睛。这样干净明亮的她，让我想起《东京爱情故事》里的莉香，永远是一张盛放着明媚笑意的脸。

　　甜品店里，我们相对而坐。乔菲看着我，完全不像发短信时那般语言生硬，充满敌意，而是略带调皮地说，苏妍，请原谅我的好奇。我只是想来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孩，能让陈然放弃我和他七年的感情。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天知道在我得知陈然有个交往七年的女友时，内心是有多惶恐不安。何况这个她温柔漂亮，且对他余情未了。韩剧《我叫金三顺》里，胖胖的三顺姑娘说，我不是不自信，我只是没有信心赢过你们在一起的七年时光。所以，我拿什么来和乔菲比，我和陈然在一起不过三个月零九天而已。

　　是的，三个月零九天。因为格外珍惜，每一个日子都是数着过来的。

　　后来我有仔细地想过，这仅有的一百天的情谊是怎样一点一点地被消耗殆尽的。是在见过乔菲之后吧，我不自觉地变得患得患失。开始追着陈然问他和乔菲的过往，然后在那些细枝末节的过往里，和陈然也和自己较劲。

　　陈然生日那天，乔菲发了句祝福的短信，我摔了他的手机。而当我得知陈然无故消失，是因为乔菲时，我像是患了严重的强迫症，企图屏蔽掉与乔菲有关的任何信息。可我们的话题，又随时都能绕到乔菲身上。陈然渐渐有些不耐烦，他忧伤地看着我说，苏妍，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回答不了他。如果谈恋爱能像打怪升级就好了，只要坚持打到一百关就能拿到自己想要的宝物。但恋爱远比游戏复杂，当一场恋爱失望到让人看不到未来的时候，坚持只不过是无用功而已。我是传说中那种一旦觉察到对方态度有点冰冷，就会自觉退避三舍的人。不论是友情还是爱情，我从来不知道如何主动地去捂热一段关系，所以我注定孤独。遇见陈然的时候，我以为他是我孤独的终结者，想来还是错了。

　　分手是我提出来的。我是那样骄傲的一个人，怎么舍得让自己输得太难看呢。而陈然，乐于成全我的骄傲。他轻声说的那个“好”字，简明扼要得让我有种深深的挫败感。

　　其实陈然不知道，我有多想抱住他说，我很爱你。然而这样有什么用？我什么都没说，任由他转身离开，消失在夜色里。如果他肯回头看一眼，也许会看到我用手语说了句“我爱你”。可惜，他再也不会看到了。

　　回到宿舍，我迅速填好了那张犹豫了很久的交换生表格。

　　陈然

　　她的房子开鲜花

　　心里的某扇门，突然就打开了

　　第一次见到苏妍的时候，她正在台上表演手语舞《感恩的心》。这之前，我经常在校报上看到她的名字，知道她是文学院的才女。所以当身边有人说，站在领舞旁边的那个女孩就是苏妍时，我多看了几眼。

　　不知道是不是一种错觉，苏妍看向台下的时候，和我的眼神有片刻的交汇。那种感觉，让我想起一句诗：晨光中她突然发现我/她眺起眼睛/她看得我浑身美丽。我心里的某扇门，突然就打开了。

　　晚会结束时，我像是被一种温暖而柔软的力量所牵引，不由自主地跟在苏妍身后。中途她大概感觉到什么，突然停下来，转身，一脸茫然地问我，你有事吗？言语里有些不满，但声音听起来明亮婉转，像春天荒野里的小花，开满我心里的角落。

　　我开始下意识地在校园里捕捉苏妍的身影。背着双肩包去图书馆看书的她，画着淡妆去彩排节目的她，拿着饭盒去食堂打饭的她……她总是孤身一人。那种孤独，让我不自觉地想跟在她身后，而我确定她知道我就在她身后。我们保持着这样的默契，互不点破。

　　有天，我终于鼓足勇气，站在苏妍的面前说“能不能让我来保护你”时，她的眼睛里有一闪而过的光亮。随即又黯淡下来，像回复客户一样回答我，明天给你答复好吗？但那天晚上接近凌晨的时候，我突然收到她的微信，她说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是不是就是说了晚安还想说晚安？我在这句话里，心花怒放。

　　我一点点挖掘出苏妍小女生的一面。她也会撒娇啊，只不过笨拙得有点可爱。说起人生愿望时，她的眸子马上就亮了起来：当然是三月看花，七月看海，住的房子开鲜花。苏妍应该是那种仙人掌一样的女生吧，我想要一直一直保护她。

　　遗憾的是，这种如金子般璀璨的时光并没有维持太久。

　　我完全没想到，乔菲会在我们分手一年后又突然跳出来。她自信满满地说，陈然，我要重新申请女朋友的位置。你看，这就是乔菲，霸道任性，还有那么点自以为是。我们谈了六年的恋爱，分分合合两次。每次我都站在原地等她，这次我拒绝了她。圣诞节前一周，我们刚好都回了小城。她来我家时，不小心被她看到我和苏妍发的短信，她笑得意味深长。

　　回到学校后，我接到乔菲的电话，她说，你来见我吧，不然我就去找你的苏妍。苏妍是那样敏感的女孩，我不想让过去影响到她。

　　我对苏妍说等我回来，然后去了乔菲的学校。一见面，乔菲就抢走我的手机，拔掉电池。她带我去的那些地方，全都是我们的回忆。我知道乔菲的用意，但我的脑海里总是出其不意地浮现出苏妍的脸。想到苏妍的时候，内心里总有一片化不开的温柔。

　　其实我比谁都清楚，我和乔菲在一起这么多年，乔菲已经习惯把我当成她的私人物品，也习惯她一回头就能找到我。我明确地说完我的心意后，乔菲终于决定大方地祝福我，然后还不忘调侃，你必须向我道歉，因为你待新欢如初恋。我被她逗笑了。

　　回到学校，在宿舍楼下见到苏妍时，她委屈得掉眼泪的样子，让任何的语言都显得多余，唯有拥她入怀。对于我的无故消失，苏妍不问，我也就没说。我总觉得，逝去的感情，尘封起来就好。

　　我和苏妍恢复到原来的生活模式，一起看书吃饭，日子简单而知足。可不知道为什么，有时候她看我的眼神，带着满满的困惑。而我也想不起来是从哪天开始，苏妍像是突然变了个人。我们总是频繁地说到乔菲，我能强烈地感觉到她的不安。我又不知道如何才能抚平她的不安。

　　那段时间，我非常努力地做着一道爱的证明题，尝试了很多的方法，最后还是不得要领。苏妍心里的缺口太大，我拼命地补，却力不从心。越到后来，我越觉得筋疲力尽。所以她说分手的时候，我没有挽留。不是不想，而是突然就没了信心。

　　不久后，我听说苏妍作为交换生出了国。

　　有一次走在校园里，看到一个女孩的背影像极了她，我忍不住呆立在那，久久不愿离去。明明知道，她已经去了地球的另一端，还傻傻地希望那个背影会是她。那时天色已晚，校园的广播里，陈绮贞缓缓地地唱，我在你的回忆里，是黄昏，还是黎明。

　　我只是遗憾，陪她三月看花，七月看海，让她的房子开鲜花的那个人，不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