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一点关系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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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5-08-11 15:18
如果得到不容易,注定也不那么容易失去
一点关系都没有。
宁树的母亲为自己给她取了这样一个名字而深感抱歉。每当她犯倔,母亲总会皱着眉头说,这哪儿像女孩子,都是名字取坏了。为此,她妈还偷偷在公安局户籍处打听过如何更改姓名,被告知如今户籍电脑联网,改名比登天还难,不像她那个年代,跟哪个“小户籍”交情好,就给偷天换日了。
当然,这事她没敢告诉宁树。
大学刚毕业的宁树,在一间地产公司做行政。公司在远郊,包吃包住待遇不错,宁树既不喜欢追美剧,也不喜欢打游戏,被困在孤岛般的地方,工作成了她的慰藉。既然不工作也没什么事,多做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宁树觉得一点关系都没有。
公司是民企,劳动合同上规定好的加班费,完全看老板的心情,但基本上,老板在这个问题上永远心情不好。宁树的上司,大家叫她刘姐,其实不过三十岁出头,条纹、波点控,心里住着一个少女,工作起来却像汉子。她去年刚生了孩子,与丈夫两地分居,自己加班的时候很少,却经常让下属加班。公司大,行政这一块烂事多,八小时一晃而过,总有许多事情,下班的时候才发现还没有做。
“敏敏,今晚发言稿要写出来。”
“小思,你的礼品清单怎么还没有报上来?明早一上班我就要看到。”
“宁树,你的表彰活动准备得怎么样了?”
下班前的五分钟,刘姐查看电脑里那个庞大的工作计划表,布置加班任务。
晚上工作效率高是刘姐的口头禅,她的另外一个著名观点是,带孩子比加班枯燥至少十倍,要是有人能帮我带孩子,我愿意每天晚上来加班。
宁树喜欢夜晚的办公室,安安静静,没有白天那种菜市场般的杂乱喧嚣,也没有高铁站似的紧迫感。电梯里空无一人,宁树可以对着镜子大大方方地端详自己的脸,在走廊里碰到同事,互相打招呼的时候,心里弥漫着一种“嗨,原来你也在这里”的深情款款。
只要自己快乐,加班费也没那么重要。宁树想。
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宁树在公司默默无闻了三年,像她这样心里有一片草原,养着一匹野马的姑娘,注定没有好人缘。好在她似乎也没有特别的欲望去跟别人交流刚看的美剧、刚买的衣服,她喜欢阿加莎的推理小说,网上有豆瓣小组可以交流;她喜欢打壁球,每周去运动场一次,打壁球的人在这个城市里面不过区区上百,场馆也不过两三处。宁树并不认为上班以后就要融入洪流,与办公室里热闹的谈天说地相比,她更爱自己的小世界。
她不是藤,不需要依附过多的情感,她一直觉得自己就是树,从小长大,从小树长成了大树。
当人力资源部长告诉宁树,下周一,她将被借调去总经理办公室做秘书,宁树觉得很意外。刘姐刚刚调任公司副总,大家自然而然地将宁树归入刘姐的帮派。仔细想想,宁树觉得如果辩解,是越描越黑,然而这三年里,她与刘姐又实在谈不上什么交情,因为宁树家在外地,每年春节都回老家,她甚至理直气壮地没有去给刘姐拜过年。
总经理办公室有五个女秘书,一个男主任,上班第一天,办公室里的香水味道快把宁树熏死过去。以前宁树听说总经理办公室的秘书,个个神通广大,她错误地将此理解为他们都长着三头六臂、业务能力超强,因此,怀着敬仰前辈的心理,在工作上遇到不懂的事情,总会耐心地去请教其他人,碰了几次壁以后,她终于明白,原来在这儿,大家最喜欢的工作是陪领导吃饭。为了陪领导吃一顿饭,甚至花半个月薪水去买条裙子。宁树舍不得花那么多钱买衣服,也害怕饭局,大家都不愿意做的工作甩给她,她们在心里存着欺负她的念头,孰料却正中她的下怀。
她开开心心地加班。这间办公室位于公司办公大楼的顶楼,凭高远眺,山风猎猎,远处城市的灯光,像树洞里闪烁的萤火虫,每过一两个小时,宁树就会站起来,把窗打开,风像雀跃的孩子一样冲进来,撩拨她的头发,掀动她的衣裙。
年终临近,总经理办公室的事情琐碎繁杂得像落了一地的芝麻,大家不愿意做的工作都丢给了宁树,而宁树作为借调来的新人,当接盘侠似乎也天经地义。老吴在总经理办公室做了三年主任,头一次在年底还可以回家吃晚饭,他心里感激宁树,又怕别的姑奶奶不高兴,只好做出一本正经的样子,对宁树说,年轻人吃亏是福气。宁树说她没觉得自己吃了亏,公司这种荒山野岭的地方,晚上待在宿舍里与待在办公室差不多,何况办公室有暖气,而宿舍没有。
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知道宁树是真的傻,老吴也就放心了。
所以,当总经理把他叫进办公室,阴着脸问,为什么整个部门就一个小姑娘可怜兮兮地在加班时,老吴职业生涯中难能可贵地有了三秒钟的死机,迅速重启后,他的第一个念头是,哇靠,我就知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前一天晚上,宁树在办公室加班,总经理忽然推门而入。“就你一个人加班?”“都什么时候了!”宁树紧张极了,她没想到总经理会在晚上出现在办公室。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老吴却认定了宁树在向总经理打小报告。午饭的时候,老吴看到资深下属小花瓶端着一份土豆牛肉走过,说:“赶紧多吃点,过两天说不定连这食堂的门你都进不了啦。”小花瓶疑惑地望着老吴,“总经理办公室已经今非昔比!”老吴加重了语气。
小花瓶琢磨了一下领导的话外之音,边吃饭,边建了一个女秒书微信群,大家吐槽完宁树的一百宗罪状后,达成一致意见是必须把她赶走。
整个办公室没人答理宁树,他们把她当空气一样,需要宁树做事时,一封邮件发过去,宁树想问问这件事究竟怎么做,回复邮件询问,便如石沉大海。仿佛之前他们发来的邮件就是为了证明这件事情已经是你的了,做砸了自己兜着。
做得多错得多,老吴也天天找宁树的茬,脸上堆着笑,先表扬她勤劳能干,然后告诉她,昨天的报告不能用,重写。
宁树固有的节奏被完全打乱了,她只想做一棵安静的小树,你在我的树荫下面乘乘凉吧,我不介意,但你不能乘完了凉就砍树。所以有一天,当旧上司刘姐问她新工作感觉怎么样时,她眼圈红了。那一天晚些时候,宁树被刘姐叫出去吃饭。刘姐把车停在离公司1000米开外的地方,宁树一路小跑过去,上了车,车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停下来。路上,宁树说了很多话,吃饭的时候,轮到刘姐说话了。
“知道为什么借调你过去吗?”
宁树疑惑地摇头。
“就因为总经理办公室人浮于事,已经没办法忍了。”宁树闷头啃一只鸭掌,第一次有了人在江湖走的无奈感,原来她是被当枪来使的。
“你安心工作,别惹事儿,也别怕事儿,只要坚持住,这里一定会有一次大换血。”宁树放下啃剩的鸭掌,忍不住嘀咕:“这不太好吧,好像是我一来就把大家都搞走了,其实我没那么大的野心……”刘姐云淡风轻地一笑,“公司就是一盘大棋,你我都是棋子,想与公司一起成长,最简单的办法是做对公司有利的事,无论你是被动的还是主动的。”
宁树忐忑了几天,见到办公室的谁都觉得很抱歉,好像是只有自己掌握了逃生法门,却没有告诉别人似的。然而,她身上也有了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变化,当老吴说这个报告要重写时,她竟然说:“我手上工作太多,没时间,能否让其他能够胜任这项工作的同事去做?”老吴哈哈一笑,示意宁树可以走了,然后那个报告最终的定稿就是宁树的那一稿。
在与刘姐谈话之前,宁树的想法是,自己最终是要离开,如今,她心里好像有了底,既然离开的是他们,她还有什么坎是过不去的呢?
是的,没关系。
这些事情发生在五年前,如今的宁树已经是分公司经理。依旧未婚,依旧热爱工作,依旧不愿意向人吐露心声,与五年前相比,她的思想不是更加复杂,而是更加单纯了。无论什么样的老板,最终都需要能把事情做好的人,即使他身边有九个马屁精,也终究要留一个树坑给真正做事的人。
宁树打定主意就做那个做事的人,所以,她从不羡慕动动嘴皮子就能得到很多好处的人。当年那场总经理办公室“血腥”的宫斗,最终败走的人们教会她一件事,就是你如果得到的不容易,注定也不太容易会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