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海无衣

  再浪漫的故事都不会穿着衣服结束,谁能说那个满面风尘的女子没有故事呢?她选择的美丽也许是她生前永远都不能想到的,还有比暴尸沧海更悲惨的吗?

  我是在海边看到她的。

  那一天是星期天,春天的阳光洒在海滩上,咸腥、刺目,甚至还有些放浪。24岁的我,还在读书,却已嫁人。就像浪花,撞在礁石上,盛开,随即泯灭。

  就在那时我看到了她。她的脸显然经过了一番修饰,娥眉淡扫,厚厚的脂粉难掩岁月的痕迹,却仍能看出曾有的风韵,手指上的白金钻戒似有光晃到我的眼。我看她的时候她并不友好,我心里对她也有种莫名的反感。

  那时,我的感情正走向枯萎,对满面风尘的女子,极为鄙视,而我眼里的许多女子脸上都写着“风尘”,让我想起行尸走肉。

  经过了和芷阳一夜的暴风骤雨,又加上漫无边际的暴走,我累了。于是就那样坐在海边,带点嘲弄地看着别人表演幸福浪漫。

  “有人跳海——”忽然,一阵喧嚷传来,人们都朝岗楼方向跑去,还有几个巡警。跳海好像是很浪漫的自杀方式,许多寻死的女人都曾设想过,好像自己是那美丽的欧鸟,终会如鸟儿般飞离尘世,却不知会有多么不堪。

  两个巡警抬着落水者走过来。从低垂的手臂我知道人已死了。我很漠然地看了一眼,每天都在死人,只是死的方式不同罢了。可是我却看到了一枚戒指,明晃晃地,原来是她!

  她选择死的方式实在不怎么高明,一块破布遮住了她的身体。海风吹过,我知道:海水已扯掉了她身上所有的遮掩,确切地说死前虽经细心雕琢,最终也只落个一丝不挂。所有的羞耻,所有属于人的感觉都已消失殆尽,被海水泡过后的面目如同发胀的萝卜,所有的脂粉、所有的顾虑……巡警很快从我面前走过去,我无心再在那儿坐着。

  从三三两两散去的人口中我知道,她乘上了快艇,趁人不注意跳进了大海。而艇太快,待船员回过神来,她已远离了艇的方向,也许正呛了口水,当时就死掉了。人们谈论的时候表情都很夸张,没有丝毫的悲伤和惋惜。她太不会死了,不知道这样特别难看。

  走过海滩,我拨通了子侃的电话。那一刻我想到了他,也许因为他说过喜欢我,而我也并不讨厌他。在春天放纵感情应该罪过会轻点。也许一切仅是因为需要,这话从我嘴里说出来,也许会让许多曾经喜欢过我的人感到可恶,然而,恰恰如此,我心中有太多庸俗的东西。

  十分钟后子侃站到了我面前。

  他握了握我的手,表情有些暧昧。那表情平素是我最讨厌的。他没有松开手的意思,而我也没强把手抽出来。

  据说,他在远方有一个女朋友。

  他说他喜欢我是因为我说话的神态像极了他的女朋友。他拉近了我,我能感觉到他的温度,我没有拒绝。

  我不知自己那样做是不是带点恶作剧的性质,而那也不是我的本意。

  我的肚子却在那时有点饿了,我想吃点东西。子侃没说什么,跑去买了瓶可乐。看他气喘吁吁的样子我有些反感,特别是看到可乐的颜色,那让我想起了跳海的女人鼓胀胀的身子……我很恼火,我想吃东西,不想喝可乐。

  我一句话也没说,转身走了。

  回到家,芷阳——我那个法律上的老公,还在梦里。

  十点多了他还没起床,而且也没有出去寻找老婆的迹象。我进到厨房,想在他醒来的时候为他准备好早餐,到厨房的时候,我却发现桌上煎好了两个鸡蛋,还冲好了一杯牛奶。回到卧室,他还在睡着。我开始抚弄他的头发,他的头发浓密而富有弹性,还有一点点的卷曲,他的眉也浓浓的,特男人味。他好像感受到了我的温存,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吃饭了吗?”他伸出手来拍了拍我的脸,好像忘了昨晚的暴风骤雨,也好像根本不在意我一夜的刻薄和尖酸。

  “……”我什么也没说,因为我不知应该告诉他我看到了跳海的女人,还是告诉他我差点变成个坏女人,而他也没再问。

  “芷阳,我们离婚吧……”沉默了很久,我把压抑了许久的话说了出来。眼前好像又看到了那个跳海的女人,好像看到了她手上那枚钻戒。

  沉默了一会儿,他一把揪起了我。我以为他会把我扔出去,可是他没有,他把我拉到面前:“小雨,你听着,不要这个样子,谁都不欠你的,被爱是负担?什么魔鬼逻辑?”他喘了口气,继续说“你以为你是谁?你以为全世界的男人都稀罕你?”

  “……”他的气势一时吓住了我,我不知如何是好,泪顺着腮滑了下来,而我所有的怨气也都爆发了。

  “婚姻和恋爱是不是一回事,这我比你懂……”让我更加吃惊的是他这一次没在我的眼泪面前屈服,继续着他的咆哮,“谁都没有强迫你,但是结了婚你就有义务!有责任,不要以为所有的人都会宠你爱你,不要以为自己还是没长大的孩子……”

  “芷阳!”我抬起了含泪的眼睛,“我没有!”

  那一刻我感觉自己是那么地孤立无援,心中却找不到为自己辩护的理由。

  他开始把我死命地往怀里扯,他的手指勒进了我的肩膀,钻心的疼痛袭来,他好像要吃了我。我就那样倔强地坐着,无意去换掉已被撕得支离破碎的衣服。

  野兽!我的心凉到了极点。

  所有的自责都没有了,爱何在?感情何在?

  芷阳不知何时下了床,洗了块热毛巾给我,他也许永远都不会懂我。

  我又一次想起了那个跳海的女人,她手上那个亮闪闪的戒指无形中晃了我的眼一下,我的心里一阵抽搐。

  24岁,还在读书的我嫁给了也在读研的他。无论人品外貌还是才学,都让我无法不去喜欢他、欣赏他,他就是芷阳。但是,婚姻生活并不是我们设想得那般美好……

  我靠在芷阳身上,他坐在床边,点燃了一支香烟。

  于是,我开始给他讲我早晨看到的那个跳海的女人,讲她企图选择一种最浪漫的方式结束生命,而最终还是她被善良的人们捞了出来,被大海所抛弃,和常人走了同样的西行之路,唯一不同的只是她走得更凄凉,她留给人们的是赤裸的身子和被水泡得鼓胀鼓胀的脸,人们送她的目光更多的只是恐惧……

  我讲的时候芷阳熄灭了手中的香烟,那一刻我忽然感觉自己很轻松。

  “沧海无衣”,我在芷阳的身上写着,对文学并不是太懂的芷阳看了看我。

  再浪漫的故事都不会穿着衣服结束,谁能说那个满面风尘的女子没有故事呢?她选择的美丽也许是她生前永远都不能想到的,试问还有比暴尸沧海更悲惨的吗?

  沧海无衣。

  不久,我就和芷阳办理了离婚手续,结束了我们学生时代的婚姻。

  (编辑凤池)

  ■文葛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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