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会香港

  • 来源:商周刊
  • 关键字:香港,新加坡,茶市,维多利亚港
  • 发布时间:2015-09-09 12:19

  我的心里住着三个香港。

  2010年我第一次去香港。那年我未满20岁,未出过远门,未独自到过异乡。这样一个“三未”少女为了一个纯情的迪士尼童话梦,脑袋一热就走了。从罗湖口岸过了海关的那一刻我有种异样的情绪——我站在香港的土地上了,这里的空气都变甜了,TVB的电视剧都变成活的了。

  我清楚地记得自己坐在双层巴士上去尖沙咀的时候有多兴奋。我以为停在尖沙咀的冰淇淋车卖的冰淇淋是世界上最牛最好吃的雪糕,我以为香港是一个天堂一样的地方,万般皆好。那次我离开香港之后还浓墨重彩地写了一篇《香港味道》,努力想要告诉身边的人香港是有自己的味道的,那是一种混合着咖啡、菠萝油与烧腊的奇妙味道,可以让我幸福得飞起来。

  2012年我第二次去香港。我追着那个香港万般皆是好的念想又回去了。好在香港没有辜负我的期望,街头的味道一如既往,这世界还是那么井然有序,人们依旧彬彬有礼。

  后来我去了新加坡,开始心生微词:怎么新加坡的街头也有和香港一样的味道?怎么新加坡的地铁网络也和香港的一样发达?怎么新加坡也是一个让你买买买停不下来的购物天堂?怎么用在香港那里的“三天还不够”用在新加坡也没有违和感?不对呀,香港应该是独一无二的呀!

  后来我去了伦敦的中国城。站在中国城又土又奢的牌坊下头我既心生温暖之感又充满懊丧之情。这不就是我从前大肆渲染的香港味道吗?我这不就置身于香港街头吗?哪里还有身处异国他乡的孤独之感。可是我心里那个独一无二的香港去哪儿了呢?我这才明白所谓“香港味道”其实是每一个有华人的西方世界或者有西方世界涉猎过的华人之域都有的气息,它并非独一无二,冒着仙气。那种“此景只应香港有”的错觉无非是那个“三未”少女心怀美好憧憬,而目见的现实状况也十分美妙,才留下了这样的印象罢了。

  我以为我和大家一样都吃五谷杂粮活下来,也势必与很多人有相同或相似的心境。一定有人与我一样,从前对这个和我们不太一样的小世界充满好奇,充满幻想。在我们的心里它就是神一样的存在,而它也没有让我们失望。但当人的经历不断丰富,人的目力能及的范围不断扩大的时候,这个弹丸之地的分量是否还能像从前一样重,也就值得商榷了。

  有一些人开始不能接受出神入化的香港竟然可以发生经济疲软这样的窘境;有一些人因为看见一小撮对内地同胞不那么友好的香港市民的行为就开始进行极端地抵制香港行为;有一些人走在香港街头发现它的变化并不如内地的城市那样日新月异,于是大发类似“我看不到香港的出路在哪里”这样的感慨。人人都有自己的观点,只是头脑一热就放出一句令人绝望的大标语,未免让人心生恐惧。我们应当反思是否是我们自己对香港抱有太大的幻想,是否是我们用自己膨胀了的标准去衡量这个已经“发达的”城市呢?通常而言,一个正常成年人不会再像青少年那样一个月就蹿出好几公分的个子,既然这个道理一目了然,那么也不必用一个发展中国家的成长速度来要求一个发达城市。如若强求,便是无趣。

  我的心里还有第三个香港。最近我刚从香港回来。在去香港的飞机上有一个扬州的老太太一路和我抱怨香港的节奏有多快,房价有多高,住得有多拥挤。老太太的立场大约是自己的儿子去香港念书,留下来工作,一路走来过得太不容易。这样压力满满、环境逼仄的生活和她在扬州“早晨皮包水,晚上水包皮”的快活生活不可同日而语。我以为香港和香港人总是很努力勤劳,不管是出入高档写字楼从事脑力劳动,还是在街边食肆为食客服务,他们也都勤勤恳恳,态度极好。我想努力工作的目的之一是为了有更好的生活,但这种更好的生活未必单一指向大房子和好车子。香港人用吃苦耐劳的精神无形当中营造起了一个好的氛围,这种氛围总是可以为下一代做出更好的榜样的。虽然有人说香港的这一代青年“毁”掉了,但这并没有什么。哪一代人都会被别人说你们毁掉了,但他们都好好地成长了起来,成为了社会的中流砥柱。

  这一次我又来到了尖沙咀。站在夜色下的维多利亚港看一个叫做《万彩咏香江》的灯光表演。我以为这样的表演俗不可耐,而且对岸的中环怎么突然竖起了一个“香港眼”。香港开始变得越来越接地气,我想这也是回归十几年两地文化不断融合之后才产生的效果。你并不能简单评价这种现象是好或者不好。我以为所谓“回归”势必在文化上也有一种回归,而这些给游客们的“旅游文化”就是回归的一种形式。

  我以为只要是旅途路上,机场、菜场、游乐场,哪里都有万水千山。有一晚归家路上我独自拐了弯,一个人乘坐手扶电梯下到山下。我遇见了有臭味的菜市场,热闹非凡的水果摊,开了很多年近来刚拓宽了铺面的茶室,顺道逛了逛花店。我以为这也是香港文化的一部分。所谓文化包罗万象,香港的文化里还留着旧的一部分——那家茶室的内部陈设和1967年开业的时候没有差别;香港的文化里也还保留着洋派的一部分——花店里的花并不比菜场的菜贵很多,总有很多人顺路去带一束花回家,插在花瓶里装点生活。

  离开的那一天我又去金记茶室吃早饭。那天它的新铺面刚刚开业,街坊四邻都送了花篮,有空的人还来捧了场。老板也没有用什么豪华的阵仗招待他们,上一杯冻柠茶,一份茶室的餐食,就是最好的答谢。当时我想,我们的邻居都去了哪里呢?每天回家之后关上门就和邻居隔绝起来,如果作息时间对不上,一年都见不到几次,只不过每天听见对面的开门关门声而已。我家楼下的餐饮店开张的时候并没有街坊四邻送来花圈,老板是外来的,在这里没有根。这样一想,香港也是特殊的。生活在这里的许多人一辈子也没想离开,牢牢生根,代代相传。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也稳固许多,至少不像我们这样隔绝、孤独。写到这里,我心里的第三个香港总算形成了。

  想来也奇妙,这个小小的地方经历过远走再又回归。英国的殖民统治让它成为中西交融的奇妙存在,现在它的某一些部分看起来很像扩大了的伦敦金融城。而当它回归之后,这十多年的时间它又开始变得与内地有些相像。我不知道十年之后的它会是一种怎样的状态,但我敢肯定的是,经历过远走与回归的它还是能保留住自己从前的样子并且一代一代传承下去。

  特邀撰稿/刘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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