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残忍的夏洛克当成病人吧

　　有财富却没有社会地位，唯利是图、冷酷无情、贪婪无度、歹毒险恶往往成了顺理成章。

　　影迷们都会珍藏几部压箱子底的经典影片，一年或几年重温一遍。这些是真正百看不厌的经典。比如《教父》系列、《阿甘正传》《辛德勒的名单》《肖申克的救赎》，文艺一些的，应该有《日瓦戈医生》《布拉格之恋》等。

　　商业类电影的经典不太多，上期介绍的《华尔街》属于必选。本期介绍一部：2004年上映、阿尔·帕西诺主演的电影《威尼斯商人》，强力推荐。

　　《威尼斯商人》改编自莎士比亚的同名戏剧，故事大家都耳熟能详，不用介绍了。本片由英国导演迈克尔·莱德福执导，汇聚了阿尔·帕西诺、杰瑞米·艾恩斯、约瑟夫·费因斯三大巨星，让影片又多了一个经典要素。

　　我读莎士比亚是30多年前了，也看过莎翁的一些舞台剧和改编电影，最著名的当然是《哈姆雷特》《李尔王》《奥赛罗》等。《威尼斯商人》只看过剧本，对它的第一次影像感受就是这部电影。

　　《威尼斯商人》是莎士比亚早期的重要作品，按照国内一直以来的介绍，它的主题是反映了资本主义早期商业资产阶级与高利贷者之间的矛盾，表现了作者对资产阶级社会中金钱、法律和宗教等问题的人文主义思想。而这部剧作的一个重要文学成就，就是塑造了夏洛克这一唯利是图、冷酷无情的高利贷者的典型形象。

　　《威尼斯商人》的片段还被收入国内的中学课本，即使没有看过剧本和影视的人也都听说过夏洛克和一磅肉。夏洛克是一个符号化的经典人物，是唯利是图、冷酷无情、贪婪无度、歹毒险恶的代名词。

　　而这部电影在很大程度上颠覆了夏洛克反面形象，加之阿尔·帕西诺的出色表演，让许多观众都感叹：我们以前是不是误读了夏洛克。

　　影片中的夏洛克形象，更多的是一个反抗者和复仇者，是一个因仇恨而走火入魔的人，冷酷和贪婪并非无缘无故。

　　导演把夏洛克放在绝对中心地位，他的对手——商人安东尼奥和其他人都是配角。而巨星阿尔·帕西诺也当仁不让地支配了影片。依靠他的出色演技，影片生动地诠释了夏洛克为什么会走火入魔地提出凶残的要求。

　　从影片一开始，导演就告诉观众，夏洛克是一个受压迫者。而且，和他一样的犹太人都是。在中世纪基督教被罗马帝国奉为国教后，对于同源的犹太教的迫害就变得更加疯狂和合法。犹太人只能住在指定的地方，白天不能随便出入公共场合，出门必须头戴红色小帽，以示于和基督教徒的区别。另外，犹太人不能拥有自己的财产，钱再多也不能拥有自己的屋子，所以犹太人唯一拥有的就是钱币，夏洛克成为高利贷者也就顺理成章了。

　　有财富却没有社会地位，在中国改革开放的早期，第一批个体户和私营企业家应该有感受。夏洛克这类人有扭曲心理和报复心肯定不难理解。所以，当商人安东尼奥为好友做担保向他借3000金币时，他做的第一个举动就是羞辱对方，然后可能又产生了更恶毒的念头。

　　影片中，夏洛克和安东尼奥第一次见面就被对方羞辱。他向安东尼奥打招呼，对方却吐了他一脸唾沫。因此，面对求上门的安东尼奥，夏洛克用最刻薄的语言羞辱他。

　　整个影片中，夏洛克有好几段精彩的独白。只听莎翁剧独白，看阿尔·帕西诺的演绎，这部电影就值了。夏洛克对安东尼奥说：

　　好多次您在交易所里骂我，说我盘剥取利，我总是忍气吞声，耸耸肩膀，没有跟您争辩，因为忍受迫害本来是我们民族的特色。您骂我异教徒，杀人的狗，把唾沫吐在我的犹太长袍上，只因为我用我自己的钱博取几个利息。好，看来是您来向我求助了；您跑来见我，您说，“夏洛克，我们要几个钱。”您这样对我说。您把唾沫吐在我的胡子上，用您的脚踢我，好像我是您门口的一条野狗一样；您却来问我要钱，我应该怎样对您说呢？我要不要这样说，“一条狗会有钱吗？一条恶狗能够借人三千块钱吗？”或者我应不应该弯下身子，像一个奴才似的低声下气，恭恭敬敬地说，“好先生，您在上星期三用唾沫吐在我身上；有一天您用脚踢我；还有一天您骂我狗；为了报答您这许多恩典，所以我应该借给您这么些钱吗？”

　　另一段更精彩的独白，是夏洛克在妓院外向朋友控诉犹太人遭受的压榨，这是全剧高潮的铺垫，也是他残忍要求割下安东尼奥一磅肉的心理动机。看影评得知，由于阿尔·帕西诺的表演太过精彩，许多观众情不自禁地同情夏洛克。夏洛克向这个不公平的社会控诉道：

　　难道犹太人没有五官四肢、没有知觉、没有感情、没有血气吗？他不是吃着同样的食物，同样的武器可以伤害他，同样的医药可以疗治他，冬天同样会冷，夏天同样会热，就像一个基督徒一样吗？你们要是用刀剑刺我们，我们不是也会出血的吗？你们要是搔我们的痒，我们不是也会笑起来的吗？你们要是用毒药谋害我们，我们不是也会死的吗？那么要是你们欺侮了我们，我们难道不会复仇吗？要是在别的地方我们都跟你们一样，那么在这一点上也是彼此相同的。要是一个犹太人欺侮了一个基督徒，那基督徒怎样表现他的谦逊？报仇。你们已经把残虐的手段教给我，我一定会照着你们的教训实行，而且还要加倍奉敬哩。

　　阿尔·帕西诺用自己的表演为夏洛克平反了，至少，我看到这段后就想，我们还是把残忍的夏洛克当成病人吧，是仇恨让他疯魔。

　　最后，这部电影给我最大的震撼是：暗无天日的社会居然有法律，世界有救。

　　夏洛克和所有犹太人被压迫被剥削，但他是拿起法律武器去复仇。那份担保书神圣不可侵犯，法律保护这些被压迫者的权益，包括他凶残地割对方肉的权益。而商人安东尼奥也是大义凛然愿赌服输。当年看剧本时，津津乐道的是法庭上的唇枪舌剑，是逻辑陷阱，今天再看，因为有了契约，没有地位没有尊严的最弱势的群体，能有机会在法庭上接受公正的审判，那种社会应该是很文明吧。

　　有两句台词值得记住。商人安东尼奥说：“如果法律被否认，威尼斯人将失去对国家公正的信任。”所以他觉得认赌服输。夏洛克对法官说：“如果你们拒绝我，我将唾弃你们的法律，威尼斯的法令将失去效力。”

　　由于心魔，夏洛克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赔了夫人又折兵，高利贷没有收回来，报复对手未能得逞，反而丢了本金，还要为对手的宽容而感激流涕。但是，他是向法律认输，无论那些法律是被怎样解释的。

　　所以，应该这样介绍《威尼斯商人》：一个受压迫的高利贷者通过契约向对方残忍报仇而因相关法律未得逞。

　　宋铁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