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鲁鲁,一间荒漠中的艺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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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5-11-30 15:04
大英博物馆里,我在多媒体展示屏上再次看到几个月前遇见的乌鲁鲁原住民。他们着盛装(也就是在赤裸的身子上绘满图腾图案)与传统音乐应和着自然之音,在荒漠中舞蹈。这段视频是Enduring Civilization(持久文明)展的第一个作品,它也将我带回那片红土地,穿过时空,见到那座城镇,那块被誉为“世界中心”的红色巨石,以及那里专注于古老点画的土著艺术家。
乌鲁鲁也叫做艾尔斯岩,位于澳大利亚北领地。这里是世界上最后的“处女地”之一,也是世界上最“贫穷”的地方之一。在这片一望无际的荒漠中,生活着澳大利亚最初的原住民,他们已经在这里度过了6万年的时间。在这里,宇宙和世界观都与我们所熟悉的不同。
艾尔斯岩,顾名思义,就是一块巨大的岩石。土著人认为它是世界的中心,是能量之源。城市也由它为中心向四周散布开,巨大的空间范畴内土著聚居点如星群一般,从空中俯瞰,艾尔斯岩与北领地另外两块巨岩连成一线,组成占地面积广大的巨石阵。澳大利亚本土作家Barry Hill在《The Rock: Travelling to Uluru》(巨岩:前往乌鲁鲁之旅)一书中讲述了这里神秘又充满原始美感的故事。他从土著人的认知、探险家的发现以及文学作品对艾尔斯岩的诠释等多种角度解构巨岩,解释为何这里一直以来都吸引着全世界人类学家、地质学家、科学家和艺术家的关注。要知道,神秘主义者一直认为,巨石阵是地球能量线穿过的地方,是能量聚集点。在这一点上,土著和现代神秘主义者的观点不谋而合。事实上,在乌鲁鲁,你能发现他们在很多方面都不谋而合。
因为工作的原因,我在上海时就结识了Clive。他是澳大利亚白人,已经在乌鲁鲁生活了30多年,并在荒漠中开了一家艺廊,专门出售土著们的艺术品。乍听上去,他像是个剥削土著的商人,事实上,Clive初来乍到之时,全凭自己的忠诚可靠才最终赢得了的土著长老的信任。现在,他也将艺廊几乎所有的收入都交给原住民,让他们去购买食物。我飞行越过赤道,在悉尼停留一日再转机前往乌鲁鲁,就是为了实地拜访这位艺廊主人,并与他一起看看这座神秘、充满能量的城市是如何孕育艺术,又如何将原住民的古老智慧保留其中。
抵达时,迎接我的是荒漠特有的热浪。Clive与我约定傍晚时分见面看来是有道理的。见面寒暄之后,他就不再多解释什么,而是开车带我围绕艾尔斯岩追逐落日。我们为了追上光线和颜色的变化,车速飞快。警车从身边飞驰而过,却对我们熟视无睹“他们不抓超速吗?”,我问。“为了看黄昏颜色在岩石上的变化而超速是个特例!”Clive笑道。我们在红土路上颠簸,音箱里放着1990年代音乐人收录的土著故事。缓慢、轻柔的女声正讲述着他们的创世神话,偶尔唱起土著传统歌谣。音箱里的缓慢声音和飞快的车速形成对比,这种落差似乎在我的感知里创造了一个黑洞般的空间,让我迫切地想要明白曲调中、点画里的全部意义,好填满这空洞之感。
Clive一边超速一边大声向我解释土著人对这块巨岩的理解,声音盖过汽车与地面的摩擦声,也盖过CD里的土著女声。他的解说也让我从那个黑洞中回到现实:“乌鲁鲁岩石终年都是温热的,即使背阴面也如此,土著认为这证明了乌鲁鲁拥有巨大能量。”
“乌鲁鲁岩石中有许多岩洞,其中最知名的一个也已经被开发成景点了。土著依然会在游人离去后在这儿作祈雨仪式。”
“你得像一个原住民那样,才能发现它的奥秘:低头直接走进岩洞,那儿的岩画有些都上千年了,参观完一圈后走出岩洞,一路走到路口再回头看,那时你就会清晰辨认出那岩石本身像是一条盘踞着的巨蛇。”
“经过岩洞再往乌鲁鲁深处去,有一个终年积水的水潭。有时仪式结束后真会飘来雨云,在水潭上方轰然降雨。”
Clive在荒漠中的艺廊是学习土著艺术最好的地方。一开始,他并没有设想要开办艺廊,只是特别喜欢听土著讲故事,听他们与众不同的世界观。每晚,Clive都会和几位土著坐在一堆篝火旁谈天。后来参与的人越来越多,一堆篝火都容不下了,Clive突然想到,不如搭个棚屋,再后来,棚屋又扩建。原住民也原来越信任Clive,他这才邀请土著将点画画于纸上,将他们的器物做成装饰品卖给游客。收入则让土著们用于购买食物。
他指着一幅巨型点画作品告诉我,这张画里画的是关于彩虹蛇的创世故事,Clive向我解释,“土著点画很久以前是画在身上的,是他们举行重要仪式前的‘盛装’。他们的绘画过程也是仪式的一部分。每个符号都具有自己的意义,比如脚丫图案代表路径,U型代表人坐下的样子。所有的符号都是以俯瞰样式呈现的,这也显示了原住民惊人的智慧。”他也向我讲了一个关于土著歌谣的故事:传说,他们的祖先就是一边走路,一边高唱出世上之物的名字,如此,世界缓缓形成。这条祖先走过的道路就叫做歌之路。当时的歌谣和路径也是土著人死守,绝不向外人透露的秘密。Clive曾经开车载着土著一同旅行,那时土著就会高速唱歌,比正常速度快十倍,因为车的速度比走路快,歌的节奏也必须要加快才能赶得上沿途经过的地点。
“我想见一见这儿的原住民,”我对Clive说,“亲眼看一看他们创作点画的过程而不只是成品,亲耳听一听他们讲述古老的故事而不仅仅是CD。”
他答应了。“但你只能见女性,”他解释说,“原住民男女各司其职,各有其不同的职责,彼此不可互知。女性只能了解女性的智慧。”
“这些智慧可以外传吗?可以告诉我?”
“哦,她们会告诉你些可以告诉你的。”Clive笑道。
Gloria是乌鲁鲁土著社区里的老者之一,精通草药,也深谙土著女人特有的古老智慧。她显然知道我们要来,早就坐在长廊阴凉处,一言不发,苍蝇围着她转,她也不为所动。Clive热切地用土著语和她打招呼。Gloria面无表情地向我点点头说了一堆土著语,“昨天我们家又多了个新生儿,全家都在为此举行一种烟熏仪式。”Clive翻译给我听。
“完成整个仪式需要多长时间?”
“在过去,我们的祖先是没有时间概念的。我也不知道昨天的仪式花了多久。很长很长时间。”Gloria缓慢的语速也印证了他们对时间的无感。不久她就到树下配制草药去了。
“那些草药烧起来的烟能驱赶苍蝇。”Clive解释,“和这些土著在一起呆久了,你会发现他们的时空感跟我们的不可同日而语。特别是和他们一同旅行时,他们会指着两座山说,你看那两姐妹,她们在一同旅行。可是我的老天,那是他们大梦时代、也就是创世时候的故事,从他们嘴里说出来,就像是指着两个熟人似的。”
事实上,想要稍稍了解一些土著“艺术作品”中的秘密就得加入他们,参加他们的狩猎仪式、火攻袋鼠、学习他们的点画,见证他们的神秘运气。到这里来研究的人类学家总是追问土著人,到底什么是歌之路,点画到底描绘的是怎样的世界。他们也得到了无数个答案。最终,研究者们得出了一个令人诧异又着迷的结论:在我们现代人看来,改变、进取是我们的生活目标。但对澳洲土著人来说,他们用尽一生想要做的就是维持不变。这和懒惰毫无关系,在他们看来,祖先创造了一个完美的世界,将之保持在那一刻才是最终使命。如今,土著的土地面临工业社会的威胁,土著长老说起世界的改变依然容易动情,甚至潸然泪下,“我们与过去的连接越来越微弱了”,她们也会劝诫现代人“要记得你们的文化啊,要永远记在心里”。原住民不断地画点画,为的就是与过去保持连接,一遍遍地重复古老故事,重复他们的创世故事。不论是在身体上,还是在画布上。
在乌鲁鲁,来访者也可以体验土著点画,但需要自己创造符号来讲述一个故事。现代人到底是被时间控制的,人们不断问:“土著画一幅点画需要多长时间?”
这个问题通常由工作人员作答,土著画家不停地点着,并不在意。
“点本身代表什么?”我问Clive。
“你认为呢?”他反问。
或许,对土著来说,代表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几乎我们如今所见的一切都是他们的仪式。包括火攻袋鼠,包括点画,包括一切。在他们的世界观里,无需时空。
澳洲原住民文化在不同的环境中存在了将近多年。“持久文明”展示了1788年英国殖民地在澳大利亚建立以来,澳大利亚土著人与托雷斯海峡岛民(Torres Strait Islanders)的文化实力和文化恢复力,解释了澳大利亚土著人与大自然错综复杂的关系,他们如何应对不断变化的历史环境,故事又是如何一直延续到了今天。除了原住民物品,大英博物馆的展览还包括澳大利亚土著艺术。这是世界上最古老的传统艺术,讲述祖先开创土地和繁衍生息的故事,也留下了延续至今的法律和生存方法。而托雷斯海峡群岛的物品则反映了海洋中心及海洋生物对岛民信仰和生活方式的影响。展出的物品还呈现了包括城乡在内的整个陆地上的澳大利亚土著文化。
此次展览展出的许多藏品收藏于殖民时期早期(1770–1850),从未公开展出过,也有一些重要藏品是借自澳大利亚博物馆和特别委托的艺术品。许多澳大利亚土著人为此次展览慷慨解囊,并提供信息、意见和许可。
我站在这些展品面前,一再想起那次在乌鲁鲁的追逐落日之旅、专注于点画和歌谣的原住民、他们对时空与众不同的见解。我也一再想起Clive,与他那间地处荒漠中的艺廊。
文>!N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