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瀛:一场错过的斗争
时间:2015年10月17日-12月5日
地点:北京,草场地艺术区应空间
我一度认为,艺术品尤其是雕塑与装置,总要放在旷野或森林中才显得特别,因为它既孤立,又因借了自然的“势”而显得圆满自洽—这当然是一种偏见;实际上,大多数时候,观看的自由来自限制,比如建筑、空间,乃至某一个角落的特殊布置,因为有了围合,有了左右顾盼,才能激发观者微妙的观感。以这个角度来看,策展人毕昕把于瀛这两年的作品都堆放在一个空间里,是一件多么值得庆幸的事情。
于瀛并不是一个耳熟的名字。我甚或以为那是一个女生,不料见了面才发现是一个高大的山东汉子,只是说话急促而轻巧,倒是他提供给我们的头像,黑色头巾下只露出一双眼睛,有那么一丝雌雄莫辨的味道。不过,撇开这一切背景和印象,如果你置身他那个名叫《一场错过的斗争》的展览现场,你不会想到其他—除了“脑洞大开”这个词。
在北京草场地艺术区的应空间,策展人仿佛要把所有的东西都塞进来了,单看材料就知道艺术家手段之繁复:旗帜、海报、纪实摄影、竞选宣传片、历史画、宗教画、纪念碑、场景沙盘、网络贴图、塑胶模特、学术书籍、连环画……更别说他还煞有介事地印刷了一份报纸,头版头条就是《一封老齐给学生们的来信》,照片上的人似曾相识—你猜是谁?齐泽克!这个自上世纪90年代以来被认为是国际上最耀眼的学术明星、一个黑格尔式的思想家,在照片上有着浓眉大眼,但却是美图秀秀PS过的结果。至于他的信,当然是挪用了他在“占领华尔街”运动中的演说辞,而写信的对象,就是“咸派”的学生。
咸派?是的,非但有咸派,还有甜派—甜咸两党之争,正是于瀛借以讨论“斗争”这一主题的药引子。而药引子的药引子,则是近年来网络上争吵不断的诸如“豆腐脑是甜的还是咸的”“粽子是甜的还是咸的”这些问题。2013年,从这个看似微不足道的辩论出发,于瀛,这位生于1987年的年轻人,开始将“斗争的战火”引向更广的草原:社会动员、网络辩论、意识形态与现实境遇等等,眼光所及更是延伸至全球议题,从阿拉伯之春、占领华尔街,再到我们身处的中国现实和虚拟现实……
表现手法更是无所不用其极。如果你从一层展厅从左至右观看,就会发现:
一张拼贴着麦穗的纸上水彩,题词是“一位脱甜者回忆了他在草丛中看到的一幕,两名甜党宪兵把一位咸党拖入草丛中,并强制给他喂甜筒冰淇淋,手段之残忍令人发指”。典故来源是太平天国时期官府恐吓民众勿信太平教的宣传画;
一份《自由大咸派时报》,内文除了《咸翼公知老齐写给咸派占领者的信》,还有各种依据时事新闻改编的小道消息,以及一张电影海报,片名《开往盐国的列车》由毛体书写而成;
一张电影海报,挪用的似乎是《琉璜岛家书》,但文字却是电脑死机之后的指示:Press any key to delete sweet files;Press S+A+L+T+Yto continue。
再看看甜党的表现:
有无声的单频道影像《占领咸街运动》,冰淇淋、甜甜圈、蛋糕永不停息地从屏幕的上方掉下来;
肖像海报《Chairman Sweet》,也是一个无头人,脑袋后面是两圈造成运动错觉的双色圆圈,上面写着:Eat Candy,Not War。仿的是列侬和小野洋子的名言:Make Love,Not War。
类似这样的例子还可以列上一整页,但最让我惊奇的是,为了说明甜咸党斗争的无效性,于瀛引入了一个令人忍俊不禁的变量:广场舞联邦。这三者的旗帜飘扬在一层展厅的入口墙壁上,只有仔细看看,你才会为艺术家的天才想象力鼓掌:甜党的红色旗帜是两片弯月围合着一块糖,糖果的中间是一个五角星;咸党的蓝色党旗中间则是一个咸鸭蛋,蛋黄的中央是两个等边三角形交叉而成的六角形;至于广场舞联邦的旗子,是红白蓝三色中间一个小号上站着一男一女,他们高举的手握在一起,变出三格手机信号的模样。在简简单单的三面旗帜上,于瀛将诸多不能明说的政治、历史、宗教和意识形态元素融为一体,相互嵌合,然后让它们吊诡地融合在一起。
诙谐,又辛辣;轻松,又沉重,我没有料到一个1987年生的人能如此娴熟地表达这些命题,而且是以这样四两拨千斤的方式。应空间的人告诉我,直到展出前一天,于瀛还在冒出各种念头,想要将之落诸纸面,直到策展人不得不叫停他。但就目前的容量而言,那也已经是一个高密度的熔炉,观看每一件作品,你都会得到一点索隐的乐趣,得到一点不经意的刺激,那是观看画册无法实现的效果,不仅是因为作品们大小有别、材质殊异,而是因为,只有当你被作品包围的时候,你才能获得最大化的观看效果—你不是像阅读画册那样聚焦在某一件作品上,而是无论你走到哪里,都有无穷的信息向你涌来。这样说可能略有夸张,但这的确是现场观看展览无法取代的地方。
让我暂且跳出来说一点题外话:我们一直习惯将人分门别类,艺术家自然概莫能外—学院的、当代的、经典的、官方的、不同代际的,诸如此类,但是,我们很难将现下的中国“年轻艺术家”赶到一个统一的阵营里去,原因很简单:他们无法被归类、面目模糊,一方面是因为他们的风格仍在形成之中,更重要的是,他们本来就不是以一个群体出现的,80后和90后,即便出生年份相差不远,但因为时代变化实在太快、太大,以至于每个人都在那混乱的变动中攫取了一点点,拼凑成自己,然后又释放出来,这种方式,不是历史的,不是群体性,而恰恰是个体的,他们有着自己的来龙去脉,也有着自己独一无二的面目。
唯有这种个体催生的创造力最是显得可贵,这也是我另一个不得不推荐于瀛和《一场错过的斗争》的缘由。
文、图|曹若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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