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跑吧!酷老头儿

  苏朋学90岁了,身子骨健朗,每回出门,别人都说这老爷子看起来最多70岁,他咧着嘴笑,好像白白赚了20年。他头发、眉毛全白了,背有点微驼,除了双腿静脉曲张,身体没大毛病。

  去年,他召集老伙伴李心和范兆木做军师,准备干件大事——在全国范围内寻找4名85岁以上的老人,参加2016年世界老将田径锦标赛,打破85岁组4×400米接力赛的世界纪录。

  “不行,我得出山”

  拿金牌,破纪录,苏朋学一辈子有这样的执念。

  年轻时,他在北京市电信管理局工作,是电报大楼里当年几个发报最快的电报员之一。二十来岁时,正赶上50年代国家号召“发展体育运动,增强人民体质”,全民健身,热火朝天,他是北京市长征长跑队和铁人三项协会的成员。1982年起,就曾代表中国到国外参赛,参加过的比赛和拿过的奖牌,数不清了。

  2003年,老伴儿半身不遂,卧床不起,苏朋学被困住了——四个孩子都忙,他得待在家里给老伴儿做饭、喂饭、喂药、打扫卫生、推着她出门遛弯,去楼下跑跑步都成了奢望。

  他眼睁睁看着每年世界老将田径锦标赛的世界纪录被刷新。当年赛场驰骋、能拿金牌的酷老头,要在家里憋成糟老头了。

  “不行!我得出山。”2012年,距离85周岁还有五个月,他给自己定下目标——参加当年的世界老将田径锦标赛,打破85岁年龄组1500米的世界纪录,此前的纪录已经维持了二十多年。

  “就是要证明‘我行’,活着有用”

  找到队友好像比破世界纪录还难,苏朋学想到了1984年在龙潭湖参加的北京市老年人春节长跑比赛。他翻箱倒柜找到一份当年的体育工作简报,一看,傻眼了,前十名的名单里,他是第一名。剩下的9个人,5个去世了;有一个前些年做了心脏搭桥手术,没三年也去世了;剩下三个,情况不明。

  扩大搜寻范围。苏朋学想到了以前一起训练的孙桂本。年轻时,孙桂本在东城区副食公司搞宣传,是长跑队队员,退休后参加过不少比赛,90年代还被评为北京市职工体育积极分子。孙桂本是1928年生人。过了80岁,还有一头茂盛的花白头发,除了牙掉光了,身体也没毛病。

  苏朋学联系上他时,他是拒绝的。2008年以后,他再没参加过比赛,每天去地坛体育场跑5圈,只图强身健体,对比赛没什么兴趣。“这么老远,还要坐飞机,我害怕;而且出国一趟,得好几万块钱呢。”

  “要破纪录,为国争光呢。”苏朋学强调这次参赛的意义。这句特别受用。孙桂本决定了——去。

  联系王志勇则相当顺利。没等苏朋学把话说完,电话那头的王志勇就说:“想去想去!”

  王志勇以前也是长跑队的队员。1924年出生。前几年,当年一起在人定湖公园跑步的老伙伴们,生病的生病,过世的过世。他老伴儿有心脏病、高血压,三个孩子又都上班忙,正愁没人和他玩。不过他已经谢赛好多年了。

  81岁那年,他以4小时48分27秒的成绩跑完北京国际马拉松,捧到了国家二级业余运动员的证书,已经算是给体育生涯画了句号。他从没想过,到了92岁,还能和老伙伴并肩作战。

  最后一个人是苏朋学委托大连老将协会主席刘日福找到的。刘日福是大连市体育场场长,受国家体育总局田管中心委托,每年负责带队参加世界老将比赛。刘日福留意到上海的一个老将,最近几年,已经连续出国参加了5次比赛,应该没问题。

  他叫汪锦标,上海人,1931年出生。汪锦标比其他三人年纪小,跑得慢。但也没有更好的人选了。苏朋学他们刚担心完王志勇,把心放到肚子里,没几天,又得再提上来——孙桂本要是有问题,跑不了,上哪儿再找人去?

  二女儿不希望他去。“年纪大了,锻炼锻炼身体就好,没有必要参加竞技比赛。”王志勇像小孩一样跟女儿撒娇,“我想试试。”女儿看父亲身体没问题,心一软,答应了。

  见证了整个组织过程的纪录片导演骆冠宏觉得鼻酸。“老年人最害怕别人说他没用。这是一个尊严问题,这几个老先生不断去挑战自我,就是要证明‘我行’,活着有用。”

  “我跑着,我就还年轻”

  2016年10月25日,苏朋学、汪锦标、王志勇、孙桂本和其他队员一起,登上了香港飞往珀斯的飞机。

  从北京的盛夏等到珀斯的暮春,三位北京的老伙伴跟上海的汪锦标第一次见面。在酒店外的空地上,四位头发全白、牙齿也掉光的老人,学习接力赛规则。起跑,从同伴枯树枝一样的手里接过接力棒,颤巍巍起步,再交棒……

  跑5000米那天,下着小雨,有风,天微凉。起跑时太快,孙桂本右腿二次拉伤。拖着右腿走下跑道时,他身体发冷,心里更冷。

  苏朋学着了急,“我叫你来跑接力赛,老爷子您怎么又来个拉伤?”孙桂本比谁都难过,提高声调说:“腿没断不是吗?不就是拉伤?爬我也把它爬完!”

  他放弃了后面几天的项目,贴膏药、吃消炎药、热敷,养精蓄锐,只为接力赛那天。

  接力赛前两三天,王志勇跑100米时,也是起跑太快,拉伤了。

  苏朋学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凑够了人,人也到了澳大利亚。没想到,能不能齐齐整整参加比赛,还没定数。好在,孙桂本恢复快,王志勇伤得轻。

  2016年11月6日下午3点,四人准时出现在起跑线上。站在终点延长线上的李心,为他们掐表,手心冒汗,比自己参加比赛还要紧张。他心想,能找够四个人,站在珀斯赛场的起跑线上,已经相当了不起了。

  发令枪打响,第一棒是汪锦标,2分22秒95,二棒孙桂本起跑,再过1分55秒94,接力棒传到了王志勇手中,再有2分17秒96,苏朋学最后冲刺。

  8分35秒23!“苏老,破了!”李心颤巍巍跑到终点线上,一边搀扶苏朋学,一边喊着。怕他没听到,又重复一遍。苏朋学喘着粗气,也重复着“破了破了”。

  孙桂本戴着墨镜站在一旁,耳朵有点背,没听清他们在说什么,但他从他们的表情中读到了结果。

  他们都没觉得自己老了。

  孙桂本说,年岁就像股票代码,股票质量怎么样,和代码没关系。身体好坏和年岁也没关系。“很多人一天无所事事,活着就是为了吃和睡,这叫行尸走肉。没有目标没有追求,早就老了;我跑着,我就还年轻。”

  苏朋学打算在100岁那年,再去创跳高世界纪录。汪锦标说他要跑到90岁、95岁,和老伙伴一直跑下去。

  回国后,李心把那块被汗浸湿的秒表计时器小心翼翼地封存在铁盒里。这个手表表盘大小的黑色计时器定格在8分34秒32——这是李心的手动计时,和大赛电子计时有快1秒的误差。李心觉得,没关系,这很珍贵。“掐出一个世界纪录”是他最近十年最骄傲的一件事。

  他为它取名“瞬间永恒”。

  文/张维/摘自《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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