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到13岁，我开始怕你

　　养一个男孩有多累，也许只有男孩的家长知道。对此，有经验的二嫂常开导我：“等着吧，等到13岁，男孩就懂事了，可懂事了。”

　　为了这个遥远的神预言，我一直在等。从孩子七八岁就开始盼望，一年一年，13岁就要到了，胜利在望。可是，13岁的生日过去了两个月，我还是没有看到传说中的“可懂事了”的男孩，反倒，越来越怕他了。

　　我真的没有想到，我生我养的儿子，才13岁，我就怕了他。我开始害怕回家。白天上班是自由的，晚上一走进家门，我就像施了法术的木偶。这个木偶的轨迹就是厨房、书房、客厅、卫生间，我的嘴巴就一个功能：催促催促再催促。“快点，写作业！”“好了没有？在卫生间多长时间了？”“放下，把手机放下，我说话你听到没有！”

　　对此，儿子的反应就是不耐烦。他一进家门，笨重的书包像个铁疙瘩一样砸下来。考试不理想，我把心里升腾起的火苗一个个按灭，耐着性子给他分析试卷。他大概能感觉到我内心的气焰，不高兴了：“考不好，我都不着急，你着什么急？”

　　我着什么急？能问出这样的话，我真是无语了。他非常认真地看着我：“真的，我学不好，碍你什么事？我根本就不想学。”他如此平静、轻松，当娘的牙齿咬碎，指甲掐到拳头里。

　　“为什么不想学？将来怎么办？”

　　“将来？那是多遥远的事。我才多大？不要把我和你这等老人画等号，想这么远，累不累呀？”

　　“不好好上学，将来拿什么养活自己？”

　　“我能活，你放心。我当快递小哥去，你看他们，天天多开心。”

　　真要一口老血喷出来。

　　“你不要把气撒到我身上，你自己没考上大学，就要逼着我考大学，这样做有意思吗？”

　　骂人不揭短，没考上大学是我一辈子的伤，别人不敢说，我的儿子，直接拍到我脸上了。学习，是我心头最大的疙瘩。孩子刚入学时，我劲头很足，觉得清华北大都在我的规划之中。虽然，我自己没有考上大学，可我的哥哥弟弟，都是从遥远的农村考进清华北大。换言之，我是有这个基因的，所以我相信我的儿子，也该继承我的基因，理所应当学习好，没有其他可能。

　　这么盲目的负气和骄傲，真是害了我。儿子没考上重点中学，我的气焰消了一大半。可我还是心存侥幸，他是有能力的，他是有潜力的，只是不认真。但事实一次次打了我的脸。作为家长，我是不成熟的，我一直像个大雁一样在空中飞，从未脚踏实地过。我不是一个有条理的妈妈，我自己不愿意长大，不愿意成熟，对孩子，好的时候爱得不行，不好的时候，我就委屈自责哭鼻子。

　　过去的日子不能重来，我决定从现在起，脚踏实地，陪儿子成长。我一次次催促他的时候，他不听，那种挫败的感觉，慢慢演变成怕。因为怕，我降低了标准，没有了威力，我这个妈妈也没有了脸面。我的声音低了八度，坐在他旁边，看着他的眼色，只要他有困难、他有问题，我随时出动。

　　今天放学，他把书包砸在客厅里，说了第一句话：“妈妈，我饿。”我赶紧准备吃的，等他吃好喝好，他又说了一句：“我不想写作业。”

　　语言真是苍白无力，道理给他说了千百遍，他就一句“不想写作业”打发了我。

　　我扑上去，一把拽掉他的耳机，他怒吼一声：“干什么？有病！”声音大得吓人，面目狰狞可怕，我浑身打着颤，他狮子一样怒吼：“我就不想学，怎么了！”

　　怎么了？这还是我的孩子吗？青春期猛于虎，青春期比虎豹豺狼还要可怕。他把他长长的头发狮子一样甩了几下，愤而跑步去了。我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等他。

　　“妈妈，我回来了。”我抬头看他，一个水里捞出来的人。他能围着小区一口气跑10公里，对此，我倒是佩服他，我从小到大都不能跑步。他和我，相同，也不相同，我和他终究是两个个体。

　　换了干净衣服，他开始写作业，那一刻的专心专注，珍贵到我不敢高声语。帮他订正了几处错误，终于卸掉铠甲，母子都完成了一天的任务。

　　他没说对不起，他说：“妈妈，给我念书好吗？”睡前念书，是他小时候最爱干的事，只有那一刻，妈妈才是妈妈，儿子才是儿子。他伏在枕头上听，我倚在床头念，不大一会，他说：“妈妈，就念到这里吧，我困了……”话没说完，头挨着我的胳膊，睡着了。我侧过身子，睡着的他是多么温驯，那修长的眉毛，是世间少有的俊，那清秀的面庞，和刚才愤怒的狮子判若两人。

　　（摘自《北京青年报》2018年5月24日）

　　●小彤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