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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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关键字:董桥,罗孚,遗老
  • 发布时间:2011-07-26 09:34
  读不读董桥

  到底要不要读董桥?是个问题。

  “你一定要读董桥!”罗孚说。上世纪80年代末,这位香港知名报人(笔名柳苏)应沈昌文之邀,给内地《读书》杂志写了这篇流传甚广的评论《你一定要读董桥》。

  罗孚引用了董桥《中年是下午茶》一文来展现后者文笔的趣致:“中年是只会感慨不会感动的年龄,是只有哀愁没有愤怒的年龄,是吻女人额头、不吻女人嘴唇的年龄,是杂念越想越长、文章越写越短的年龄。中年是下午茶,搅一杯往事,切一块乡愁,榨取几滴希望……”

  对于1980年代的内地读者而言,董桥的文字来得确有惊喜,起码于传统的中文书写中另辟蹊径:一半是从明清小品里继承的灵动趣味,另一半则是从英文随笔里偷来的琐碎渊博——何止是掉书袋,通篇尽是书袋。

  罗孚在文章里说,力荐董桥,是要告诉大家香港不是沙漠,它有文学的绿洲,甚至是精致的文学。“(董桥)使人想起余光中、陈之藩……但他们大约只能算半个香港或几分之几个香港”,而董桥的风味,就是香港。

  推荐引发强烈反响,《董桥散文》开始红遍海峡两岸三地,而此前,董桥的书只敢在人文气最浓重的台湾卖,怕香港没销量。此后二十余年,董桥的各类随笔、文选在内地出版近30种,读董桥,成了一种流行,一种标签。

  “你一定要少读董桥!”20年后,才子冯唐说。他嫌董桥的文字甜腻:吃一口,有滋味;吃几坨,不但倒了胃口,还坏了牙齿。

  而董桥那段交代自己对炼字造句的郑重的文章亦被冯唐拿来戏谑。董桥说:“我扎扎实实用功了几十年,正正直直生活了几十年,计计较较衡量了每一个字,我没有辜负签上我名字的每一篇文章。”冯唐回应:好像对着一个60岁的艺伎,涂着一张大白脸,说我扎扎实实用功几十年,计计较较每天画我的脸,一丝不苟,笔无虚落,我没有辜负见过我脸蛋上肉的每一个人——只觉毛骨悚然。

  谈起罗孚与冯唐关于到底要不要读董桥之争,对于这两种说法,董桥皆有怨言:“当年罗孚那句话害死我了,那么说肯定要招来反感的。”而对于冯唐的刻薄,董桥则拿出了西洋背景的矜持:“我个人受英国传统的影响大一些,为文做事,喜欢留三分余地。中国人叫厚道,西方人则叫讲究礼貌。所以我不习惯用这样的笔调讲一个人。”

  “遗老”董桥

  董桥形容自己的“文字是肉做的”。但70岁的董桥,实际上高而瘦,衣着考究,冷峻清癯。他正在修改写给当周《苹果日报》副刊“苹果树下”的专栏稿。厚厚一沓绿色稿纸铺在写字台上,手写的黑色墨迹,满页红笔的圈圈画画。

  “这大概是第五稿,”他说,“一般改到七八稿就差不多了。”

  董桥不会打字,拒绝学习电脑。他说:“我对新世界没有兴趣。”却也有一只iPhone4,他笑说不是为了潮流,而是因为漂亮。

  年轻时候写的字不要再提,董桥说。他十分怕人说起当年那杯“中年下午茶”。

  那时的文字太顺,太油,依仗着小小的聪明,提起笔一溜烟便写出来,写的人沾沾自喜,读的人赏心悦目。他的文字天生艳丽,稍不克制便会流于妩媚。年纪越大,他越注重一个“淡”字,反复修改,为的就是像一个美人卸妆一样,把那层艳色狠狠抹去。

  《橄榄香》是董桥的新作,牛津大学出版社出的,四月刚上架,卖点是“董桥的第一本小说集”。30个短篇,全部控制在2500百字之内,董桥说这是他刻意为之。“台湾、内地的文章都太松了”,香港呢,报章杂志的版面,寸土寸金如这小岛的地皮,逼得你练就在最小天地里苦心经营的本事。

  董桥追忆的过往,不是远古,不是明清,而是“近古”的民国。董桥祖籍福建,1942年出生于印尼,父亲和舅舅合伙开书店,做商务印书馆的南洋代理商,这让童年的董桥精神和物质生活都相当富足。董桥曾在文章里描摹印尼家中的书房:紫檀书桌,乌木书橱,窗外荷塘蛙鸣,一丛幽篁,墙上挂着“传家有道惟存厚,处世武器但率真”的对联。1958年,印尼开始排华,雅加达动乱频频,次年17岁的董桥起身前往台湾念书。

  如果说父亲的书房是董桥在南洋为自己围成的心灵故国,台湾之行则让董桥与他的精神家园真正相逢。

  台岛七年,是董桥第一段重要的求学经历。其意义不在于读书,而是令他见识、珍藏了一个“知识分子的民国”。1970年代初,董桥负笈英伦,一边为BBC打工,一边入读伦敦大学亚非学院,半工半读,一晃就是八年。这一趟被他视作学识、素养乃至趣味上的全面洗礼,整个人为之焕然。

  报人董桥

  董桥的办公室设在《苹果日报》采编部一角,门上贴着A4纸打印的“社长室”三个字,似乎非常临时。实际上董桥已经在这个职位上做了13年。五年前他曾说,做完当年他就辞职,回家专心读书写字去。

  “有什么办法?他们不让我走——不过,做完今年我就辞职。”董桥坐在他铺着稿纸的办公桌后面说。“社长室”很小,只有六七平方米大,书架上立着一张胡适的旧照。

  文人身份之外,办报其实才是董桥的主业。1980年他从伦敦回香港,最早就是被金庸请去《明报月刊》做总编辑。这份杂志1966年由金庸创办,倡导“文化、学术、思想”,旨在以“严肃负责的态度,对中国文化与民族前途作积极贡献”。

  董桥接手《明报月刊》后,邀了余英时来写文章。上世纪80年代初中英两国就香港前途作谈判之际,两人信件来往频密,商量文稿之余,余英时常叫董桥告诉他香港的近况,非常关切。“当时很多颇有名望的学人都会写些暮鼓晨钟的文章,我也请余先生写。有一次来信,余先生引了清代黄宗羲提醒读书人的诗句:不放河汾身价倒,太平有策莫轻题。对我如当头棒喝。从此,我宁愿观赏余先生像一湾清流那样,对所谓审时度势不闻不问的文字。”

  董桥在《明报月刊》主政六年,后应林语堂先生之女林太乙邀请任《读者文摘》中文版主编。1989年,又被金庸挖回,全面执掌《明报》。1995年,《苹果日报》诞生。创立之初的《苹果》以情色暴力为卖点,销量一跃40万份,而立场中正、知识分子气的《明报》当时只得十一二万。两年后,董桥入主《苹果日报》并担任社长。很多人感到不可思议,而董桥兴致勃勃,表示他非常想弄清《苹果》热销背后的奥秘。

  (王月秋摘自《南都周刊》,本刊有删节)

  *洪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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