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库尔班大叔到《萨拉姆毛主席》

  想必老一代人都还记得:1958年,毛主席在中南海接见了身着白袷袢,系着黑腰带,头戴小花帽的维吾尔族老人库尔班·吐鲁木。后来,人们用各种方式反复回忆那个瞬间。

  库尔班生活的新疆,没去过的人会觉得很远,去了的人会觉得很大,这两种感觉都离不开路。丝绸之路进入新疆后一分为三:北道、中道、南道。中道最重要,它从哈密和吐鲁番盆地出发,沿天山南麓和塔里木河向西到达喀什,经塔什库尔干出境,楼兰古城就是中道上的枢纽站。

  当年库尔班大叔去北京时,兰新铁路还只通到哈密的红柳河路段。也就是说,当时整个新疆基本处于不通火车的状态,而公路也是断断续续,全疆几乎没有一条完整的沥青路。从喀什到乌鲁木齐需要一周,而从南疆到北京则需要一个多月。

  南疆,沙漠边缘的于田人

  当时,王洛宾正沉浸在音乐话剧《步步跟着毛主席》的创作中,他从报纸上看到毛主席与库尔班握手的图片后,心里一动,灵感的火花突然迸发,他便以库尔班为原型,创作了一首主题歌:“毛主席呀毛主席,怎样才能报答你,/我一定勤生产多卖力也,把那盘缠积攒起,/有一天我去看你,我就说毛主席也,/普天下的人民都爱你,萨拉姆毛主席。/毛主席呀毛主席,日夜都在想念你,/今天晚上我就要呃,骑上毛驴去看你,/到了北京看到你,我就说毛主席也,/普天下的人民都爱你,萨拉姆毛主席……”

  王洛宾将曲名定为《萨拉姆毛主席》,又在每段歌词中重复出现这一句,强调了“萨拉姆,毛主席”。“萨拉姆”在维吾尔语中是“万岁”的意思,可是若写成“毛主席万岁”,不仅太过直白,且词语间缺乏对称感,而用3个字的“萨拉姆”对称“毛主席”,语感上先胜一筹,同时“萨拉姆”对应库尔班维吾尔人的身份,又格外贴切。

  于田人似乎是维吾尔人中最执拗的那类,古拙迥异。男人喜穿黑、白,女人喜穿红、绿。这种对比色是在冰与火、生与死的生存环境中提炼出来的大俗大雅。库尔班所穿的白色长袍,是于田老人典型的服饰,被称为“袷袢”。这种宽大的衣服很适合于炎热干燥的沙漠地带。穿袷袢需在腰间系根长腰带,既可做扣子,又可当口袋,可装些小食品、小零碎。腰带长短不一,有的长达两米,有的则是一块方腰巾,故意在腰间露出诙谐的一角。于田女人则喜爱戴耳环、戒指、项链、手镯,用“奥斯曼”(一种植物)汁描眉,用“依里木”(沙枣树胶泡成的水)抹头发,用“海纳古丽”(指甲花)染指甲,用玫瑰花的花瓣作胭脂和口红,用樱桃和玫瑰花汁混合,涂脸和嘴唇……有一种服饰,只在于田才能见到:女人身着箭服(长袍,胸前有箭镞状条纹),戴“太力拜克”小花帽(比纸杯还小,用黑羔皮、花缎料制成,用别针固定在白纱巾的右前方)。

  歌词中所说的“盘缠”,就是旅行资费。古钱是中间有孔的金属硬币,常用绳索将一千个钱币成串吊起来,穿钱的绳索叫“贯”,所以,一千钱又叫一吊钱或一贯钱。古人出门,没有旅行支票,也没有信用卡,只能将笨重的成串铜钱盘起来缠绕在腰间,既方便又安全,故旅费被称为“盘缠”。毛驴的骨子里有种憨厚、耿直的品性,加之吃苦耐劳,深受维吾尔人喜欢,平常农家,大多养一、两头毛驴代步、运货。毛驴还能引发维吾尔人产生幽默。在《阿凡提的故事》里,毛驴是最善解人意的伙伴,一句“你让它向东,它偏向西”,便将维吾尔族人机智、幽默、爱憎分明的性格衬托得栩栩如生。

  谐音之祸:莫须有的罪名

  王洛宾完成这首风格轻松的新作后,交给新疆文工团作曲家阿不都古力的儿子克里木试唱。王洛宾非常敬重阿不都古力,从他那里学到了不少新疆民歌。没想到,这首诙谐幽默的歌曲一经克里木演唱,即刻流传开来,令他一举成名,调入了总政文工团。总政将这首歌改编成表演唱,由克里木演唱至今,成为该团经典保留曲目。克里木对改变他一生的王洛宾心存感激:“王洛宾的歌很适合我演唱,幽默风趣,欢快浪漫,抒情通俗,听众只要听上一两次就能和。”

  可1964年之后,有人反映说“萨拉姆”其实就是“杀了”的谐音,说这是王洛宾的阴谋。这种说法虽然没有公开,但文化部却下了一个通知--不得再演唱、发表王洛宾的任何作品。之后,王洛宾的歌曲彻底消失了,其中自然也包括《萨拉姆毛主席》。这首歌曲的命运和王洛宾的命运格外相仿:自诞生之初,即刻唱响神州,可被打入冷宫后,又落满灰尘。

  王洛宾因“反革命罪”被关入乌鲁木齐的新疆第一监狱。在狱中,他被犯人打坏了牙齿和耳朵,右耳基本失聪。稍有点眼力的人都能看出王洛宾的肩膀左高右低--这是长期监狱生活的后遗症。一个原本英俊洒脱的文艺青年,逐渐蜕变成一个寡言温顺的人。他想过自杀,却听到有人在哼唱他的歌,那一刻令他热泪奔涌。他说:“我学艺术,有个美好的向往--自己得到了,还要让大家满足。这不是什么主义,人就是他自己。”1982年,王洛宾在平反复出后的第二年,亲自编选了《洛宾歌曲集》,书中就收录了《萨拉姆毛主席》。当有人问及他狱中的生活时,他笑着说:“如果在外面,赶上文化大革命,说不定我早就给打死了。监狱反而成了我的避难所。”

  音乐让王洛宾成为一个单纯而执着的人。无论外部环境如何变幻,他对音乐的热爱始终如一。王洛宾是第一个致力于西北民歌的收集与整理的音乐家,那些珍藏于民间的蒙尘珍珠,一经他擦拭,全都重放异彩。虽然西北民歌的遗存十分丰厚,但由于现代化的推进,人们的生活方式发生了巨变,民歌所赖以生存的条件正在逐渐消失,传统民歌已处于濒临消亡的险境。我们真是太需要一个“现代王洛宾”:既能深刻了解民歌的价值所在,又能找到民歌与时代的结合点,在保持民歌特色的基础上有所发展和创新。然而,王洛宾毕竟是不可复制的。

  如今,库尔班大叔的儿孙们出远门时,再也不用骑毛驴了:南疆铁路从吐鲁番出发,经库尔勒、库车、阿克苏抵达喀什,正好与古老的丝绸之路重叠。从喀什到和田,再到于田的路程,就显得很近了。尽管火车、汽车等交通工具已非常普及,但在乡间小路上仍然能看到毛驴车,少则三、五辆,多则十几辆,慢悠悠驶入南疆的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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