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道

　　一个钟摆停滞的傍晚，玩纸牌，做白日梦，青春期的女孩以自己的方式幻想着一场忧郁而疯狂的爱情。

　　纳博科夫爱极了巴尔蒂斯画的少女，以此作为自己惊世小说《洛丽塔》的封面。不过，巴尔蒂斯对人们把他与纳氏相提并论耿耿于怀。

　　那些永远昏睡不醒的女孩们，像是瞬间被魔魇了一般，旁若无人地摊开四肢，漫不经心地浮想联翩。巴尔蒂斯在画中小心翼翼显露出的情欲，单纯却不天真，挑逗并不低俗，清纯与情色的界限变得愈发模糊，但他坚决拒绝关于“邪念”的批评。

　　有人说巴尔蒂斯是个享乐主义者，一生都如王公般居名宅大屋。59岁时他娶了比自己小34岁的日本太太，晚年在瑞士优美的山庄过着幸福生活，直到92岁终老，他既不受风尚潮流左右，也不管公众是否瞩目，我行我素。

　　漫长的岁月中，巴尔蒂斯偏执地将各种姿态的少女，转化为一个个有点暗淡有点光亮的故事。在凝固状态里让人毫不费力地瞥见生命背后的寂然，寂静得染上一抹弱道之美，但穿透力可以比最大声还大声，也可以比最微弱还微弱。

　　守弱，是中国古代道家思想的极致，所谓“弱者道之用”。庄子以呆若木鸡寓意柔弱克刚的精妙。周宣王喜斗鸡，请专家训鸡，问：“何为上等斗鸡？”专家答“上阵就虚张声势骄傲自大的属下等鸡；训练后，上阵盛气凌人蓄势待发的属中等鸡；继续训练后，上阵悠然自得呆若木鸡的属上等鸡。”不骄气、不盛气、只有几分呆气，处世的道理尽在其中。

　　2012年11月去世的95岁的英籍华裔女作家韩素音，在西方她的《生死恋》被搬上银幕而获得奥斯卡奖；在中国周恩来就中国问题与她会晤达8次之多；“文革”时期，江青选中她为自己立传，但她拒绝了。十几年前她来中国时，我曾采访过她，当时因某种误会，起初很是别扭，直到芥蒂解开。有过几段轰轰烈烈的情感终归平淡后的她说“在我需要做出决定时，总是顺从我的感情”。她解释自己为何取笔名韩素音，是因为素寒的声音，很小，很弱，却真实而朴素。

　　示弱不是软弱，而是以柔韧的方式面对命运的强压，仍有所坚持，有所成长。去年底自称“三无女人”的朴槿惠击败对手当选韩国史上首位女总统，她最动听的竞选宣言是：“我没有父亲，没有丈夫，没有子女，国家是我唯一希望服务的对象。”作为前独裁总统朴正熙的女儿，她扮演过令人艳羡的大公主、被刺杀双亲的孤儿、遭人破相的国会议员、用宽恕消融仇恨的政治家。

　　想起亚洲另一位女性政治家昂山素季，缅甸之父昂山将军的女儿，几乎与朴槿惠有着类似的命运，2岁时父亲被暗杀，她本人投身政治后，前后有15年在软禁中度过，她曾公开说过“能屈能伸与软弱无能完全是两码事。一根钢丝之所以有力，是因为它的韧性；而一根玻璃棒虽然坚硬，却容易折断。”

　　弱道是生存之道，更是强大之道。前段从外交官出身的中国五矿总裁周中枢那听到的商战故事，颇有感触。2011年4月全球最大黄金生产商巴里克凭借财大气粗击败中国五矿，收购了澳大利亚铜矿公司Equinox。一年之后，巴里克的投资者认为投资失败，于是将巴里克时任C E O赶下台，谈及此周中枢回应道：“这是商业收购，比价超了，多一分钱我都不干，要再等机会。不要怕错过机会，错过了也比买个雷好。”

　　柔之胜刚，弱之胜强。弱道重要的不是怎样勇敢，而是怎样勇于不敢。

　　文|姜苏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