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上的微光都能照见天地的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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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3-02-19 13:53
小时候,离家大概一公里外有一条铁轨。每天晚上九点,都会远远地听到几声汽笛。那汽笛声被空气磨掉尖锐,到达我耳边时已经低沉而又平缓。也曾经和别的孩子一起偷偷去过铁轨边上看火车,当那条绿色的庞然大物从我跟前呼啸而过,带给我的除了本能的恐惧之外,还有一种神秘的兴奋。这种兴奋也与生俱来,并让我长大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一所离家坐火车需要十多小时的大学。
然后,这个梦想就被活活挤破了。
高峰期的火车到底挤到什么程度?我只能告诉你,挤到你完全不用操心睡觉的问题——放心站着闭上双眼吧,四周全是人,根本没地方给你倒。所有人都挤得笔直笔直的,我甚至怀疑过连着多挤几次也许就能纠正我驼背的毛病。我每次都会站在人群里想象脚底板的细胞被压得鬼哭狼嚎的样子,每当这时候,我就有一种由衷的感叹——袁隆平真的是伟人,计划生育真是英明的国策。
没亲自体验过的人肯定会说,有坐票就好了。你叫我怎么能不笑你天真呢?坐票?只要不是从对应的车厢上车,那和站票没有分别——我试过一次,座位在12车厢,我从7号车厢“走”到8号车厢,仅花了3小时而已。也别跟我提那些风雨无阻在车厢里推小车的售货员,他们跟我不是一个星球的。
那时候,每年两次的“挤火车”挤得我肝肠寸断。春运是人类历史上最大规模的迁徙,挤是情有可原,问题是,非春运也挤得不可开交,那就真是没有天理了啊!
2006年,上大三的我一个人去北方旅行。为了省钱,买了最便宜的车票。绿皮火车,车次已经忘了,但旅程毕生难忘。
脏乱差是必然的,只是我没想到会那么挤。不过好在我有座位。也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美声报了一个我从没听过的站名,伴随着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火车停了下来。
接着,我居然听到了一阵此起彼伏的鸭子叫声!
一只,两只,三只……几分钟后,挤满了人的过道上见缝插针地挤进了一群鸭子。原来是附近小镇的人为了赶第二天的早集,把家里的鸭子赶过去卖!
这也许是我这辈子在火车上遇见的最荒谬的事——挤得空气都凝固了的绿皮车上,鼎沸的人声、鸭子的叫声、窗外的风声、列车员的吆喝声交织在一起,鸭子的臭味混合着各种不明来源的异味纠缠着在鼻尖炸开,让人瞬间头脑清醒。
这真是个冷幽默。
我竭力掀起一点窗,尽量把头向窗边靠,想呼吸一点新鲜空气。然后,越过那条只有两寸的缝隙,我看见了车窗外一望无垠的平原。生长在南方的我从没有见过这样广袤的大地,夜幕很空很低,天和地都无垠得仅仅借着微弱的天光也能感受到它们的深远。我的心,咕咚动了一下。
其实,尽管车厢里环境很差,但这一路的地势变化,南北差异波澜壮阔的美还是深深震撼了我。由南入北,山少了,水少了,地势平坦了,从山峦起伏到一马平川,你看着这种变化,好像连人生都有了一种豁然开朗的愉悦。我的心情愉快了一点。很快就到了新的一站,赶鸭子的人赶着鸭子浩浩荡荡地下了车,我如蒙大赦,随着人群下车透气。当呼吸到第一口新鲜空气,那感觉简直可以媲美热恋和重生。
大概是因为车外的空气太新鲜了,新鲜到我脑袋当机,忘了火车只在这里停五分钟。我终于不用挤了——我毫无悬念地被火车抛弃了。
说真的,看着火车远去的那一刻我是错愕的,接着才被绝望笼罩。在就要忍不住眼泪奔腾的时候,我看到了站台另一端的男孩,他朝我走来。我的眼泪迅速退回去。在你最糟糕的时候看到同样糟糕的人,会得到莫名的安抚。人都是这样找安慰的。
火车已经看不见了,站台上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们相对看了一眼,心照不宣。
远方是无边际的夜。天未亮,北方的夜晚很冷。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站在冷风里冻得鼻涕横流浑身哆嗦,而那个男孩,他站在两米之外看着我鼻涕横流浑身哆嗦。就在我以为我会变成冰棍的时候,他默默地递了一件外套给我。
我没有拒绝。
按照现在那些脑残剧的套路,接下来我们应该来一场爱恨纠缠的爱情。但真是对不起观众,直到我们重新踏上第二天的同一趟列车,我们连对方的姓名都不知道。我们不得不承认,这世上的确有很多美丽的邂逅,但大多数相遇都只是萍水相逢,也许再相互取个暖,仅此而已。
整整24小时,我们在一起,却并没有什么过多的交流,我不知道那个男孩是否因为我的存在而稍微宽心,但我知道,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我真的不知道要何去何从。我也一直都记得,在那个我等到心灰意冷实在无法坚持的傍晚,我听到了一声雁鸣。那雁鸣破空而来,在一片寂静里天地为之一震,我的心也跟着一震。这雁鸣仿佛将我从混沌中唤醒,我看到了我有生以来从未见过的,北方广袤的大地上夕阳西下的壮阔瑰丽。
后来重新上火车,当然还是一样的挤,一样的脏乱差,可是我的心底似乎有些什么东西不一样了。其实人生何尝不是一列火车,一路轰鸣着开向死亡的终点,谁也无法预料途中将会发生点什么,但命运总会在你快要绝望的时候给点温暖和光明,比如那件外套和那声雁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