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焜:都市造境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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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3-07-30 11:07
赵焜骨子里喜欢的是传统中国画的“山水造境”,但是她觉得,无奈被困在城市里的人,造出的古典意境“有点假”,就这样,她开始了一种新的探索——为这个她并不怎么满意的城市“造境”,只是在这条路上,前无古人。
赵焜正在创作的一张大尺幅国画源于她几天前拍下的一张照片。
这是某一天北京的清晨,一幅布满画面三分之一的巨幅别墅楼盘广告足足有一站地长,它其实是一个建筑工地的外围墙;围墙后面隐约露出了一排排刚刚搭建起来的脚手架;脚手架被压在了灰蒙蒙的雾霾里,广告牌前的车行道上,一辆私家车疾驰而过,似乎能瞬间把收废品的三轮远远甩在后面……
对于这幅作品,赵焜在构图上几乎没有做出任何主观改变。别墅广告前捡垃圾的三轮车即便天天经过,但可能永远与别墅无缘;开私家车上班的未必比捡垃圾的轻松;不同的人辛苦地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即便环境再糟糕,也无法阻止人们欲望——成片的新楼盘越来越高、越来越大、越来越豪华……她想,这就是当下人们的生活,她的生活。
赵焜说自己的都市风景系列开始画得“有点笨拙”。她从写生开始,画了两年才创作出具有中国画意蕴的作品,又画了两年,作品才慢慢具备了思想性……她的“废画三千”,所以产量并不算高。
对于像赵焜一样,从中学到大学再到研究生,一直在中央美院接受良好绘画教育的艺术家来说,离开传统山水这个“黄金保护伞”多少显得不可理解,但是和艺术市场上那些批量生产,千篇一律,玩命“画钱”的中国画画家相比,赵焜的“笨拙”就显出了意义。
记录时代的都市中国画
赵焜一直在想,如果清代的石涛、明代的沈周或者宋代的范宽生活在当下的北京,他们会怎么画。
中国的城市化进程越来越快,GDP攀升越来越高,社会的现代性困境也越来越明显。如果观者在范宽、八大山人、石涛的画中感受更多的是博大或者萧疏,赵焜用同样的技法准确表现现实之余,则是引人深思。
用传统的国画技法为现代都市“造境”,评论家认为这是赵焜的符号,赵焜则觉得是自己的使命。她也曾专攻传统意义上的山水画,本科毕业时还凭借这个题材获得了中央美院的优秀毕业作品奖。如果比较起来,国画的“山水造境”也是赵焜最喜欢的。
“我喜欢画山水,超过喜欢画城市,但是客观上,我没有更好的条件在那里生活和融入。如果让我画,我可能画的是前人或师长们的东西,少有自己的形式语言及内涵。出于对传统文化的热爱和尊重、对山水意境的向往和崇尚,我希望画自己眼睛看到的东西,从技法到精神内涵,都是自己的沉淀和感受,因为它是自己精神消化和技法锤炼出来的东西,否则我会觉得假。我做不来。”生活在都市,赵焜觉得目前的“山水造境”并不真诚。
不能长时间居住在高山流水的大自然,甚至连去度假的时间都少,赵焜说自己的生活状态可能也是都市里大多数人的生活状态。
斑马线、指示牌、枝丫参差的树……这些城市里最熟悉的“陌生构成”,在赵焜看来,才是她目前每天感受最多、最触动内心的现实。世俗的生活和快节奏的工作对于很多艺术家来说是绊脚石,赵焜却以女性的关怀视角把它们变成了创作的对象。她想要真诚地用自己的绘画语言,为她的生活造境。而一个人的生活,在某种程度上,代表着他所处的时代。
抄写论文的意外收获
赵焜的父亲教授中国古典文学,在诗词和绘画上都有所建树,母亲则是外国文学教授。从小在父亲的教育下,赵焜接受了最基础的绘画训练,除了父亲教她一些素描,她每周也去少年宫上课。
和数理化比起来,赵焜更喜欢画画。小时候,父母经常讨论的文学话题她并不怎么感兴趣,但她却对父亲藏书中的画论充满好奇,因为里面的山水画和工笔画让她爱不释手。
幸运的是,赵焜考上了中央美院的附中,在那里系统地学习西画。因为学校主要教授的是印象派绘画,赵焜画过很多带有印象派色彩的作品,当时她很喜欢野兽派的马提斯和后印象派的高更,在她看来,后者更有力量。
西画对于当时的赵焜来说,更像一个体力活,即使这样,她也很有兴趣,并且打算沿着油画这条路往下走,直到一个意外事件让她的绘画生涯发生了转变。
就在她附中三年级的那个暑假,父亲给了赵焜和她姐姐一个意想不到的“任务”。他交给姐妹两个一摞自己的论文,帮她们分好工,让她们帮忙抄下来。现在赵焜回想起来,觉得父亲可能多少是有目的的,希望让姐妹两个对中国古典文学有一个直观的了解。“但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就告诉我们‘你们帮我抄吧,我自己抄不过来’。”
论文整整抄了一个暑假,有时还会听一些父亲和其他教授在课堂上授课的录音。在这个过程中,赵焜从父亲的讲述和文稿中发现,诗论、词论、画论是融汇在一起写的,诗词理论中夹杂着画论,画论里也夹杂着诗论。她开始被中国传统绘画及文学的独特魅力所吸引,对中国画所创造出来的意境深深仰慕。
“当时年龄小,所以没有什么深层次的想法。只是发现抄了父亲的论文以后,突然觉得这个也不错,书香清雅,岁数大了画这个多舒服。油画脏乎乎的,又是干体力活儿。如果画国画,写写字,窗明几净的,精神感受很是愉悦。”那时候她经常看到父亲坐在书桌前写毛笔字,“那个时候觉得那个是我想要的状态,我今后整体人的生活状态。”
就这样,带着西画的基础,赵焜从附中四年级就开始了国画的学习。
从传统山水到都市风景
在考大学的时候,赵焜就偏重山水画。大学选择专业,她也是以山水创作为主。“我10岁以前很喜欢工笔,中国的人物画也自成体系,但是就中国的画论来讲,山水的画论更多,也是中国传统绘画审美理念的基础”。
“比如诗、词,讲究借景抒情,绘画也是一样。对于传统的绘画,对山水和自然界的崇尚早在魏晋时期就开始了。”赵焜说,“中国文化的根基是天人合一,多数诗词,先写景后抒情。绘画语言和文学语言在其表达形式上是不一样的,但是其人文情怀却是如出一辙。宋代绘画博大宏伟、幽深渺远,元代的绘画则萧疏渺远,消极避世。山水画形成了相对主观以及追求意境的审美特征。”后来,赵焜想,如果用传统意义上的笔墨造景方法为都市风景造境,是否能行得通?
为都市风景造境,赵焜已经画了将近五年。她发现这要比她的想象难得多。但是她也发现,曾经明代的“吴门画派”进行过与她相似的尝试。“沈周画了很多农耕式的庄园,如《东庄图册》。”赵焜说,“那时候没有相机,我觉得如果有相机,拍下来就是他们画的那样。现实主义的感觉非常明显。”
从画面感到思想性
今年春天,赵焜以北京城市的雾霾天气创作了一系列都市风景画,她还会画一些与女性生活相关的题材,比如时尚、购物、人物等。“都市痕迹抹不去,画都市的时候,注重都市中自然景物与人造物相融合的感觉。”赵焜说。
她的这些都市风景,并不是一开始就有现在的娴熟表达。用赵焜的话来说,她废掉的画是留下画的数倍。从山水转入都市,前无古人,她从最基本的写生入手,最开始一两年画得非常写实,“有点像学生的作业。”
直到能够掌控画面,赵焜才松了一口气,可这一步又迈了两年。而作品开始具有精神性和思想性,这也是从赵焜都市创作的第五年开始的。
“我觉得我们对每天生活在其中的都市其实并不是很满意,甚至心酸,包括人们的生活状态,噪音、雾霾、污染……
赵焜说,艺术家和农民同时看到一棵树,农民想的是如何浇水施肥,更好地使其开花结果。而在艺术家眼里却是这棵树的造型之趣、色彩之美、春季萌芽的生机、初冬凋落的怅然…… “现在农村也渐渐城市化了,虽然内心深处喜欢山山水水,有欲望造境,希望离开这个城市,但是我们更多的是无奈,面对这都市,就像面对那棵司空见惯的树,真切的感受确实能够打动敏感的心,可以把它变成画面。”
除了画画,赵焜还在北京联合大学教授平面设计,平时的工作不算太轻松,但她对于画画的热情能为她的勤奋拉长战线。“不忙的时候画画,忙的时候思考。”赵焜说。
《小康·财智》:“吴门画派”与前朝山水画的面貌最大的不同是什么?
赵婫:画风不一样,“吴门画派”只持续了一段时间。他们对山水的表达更加恬静、温和,开始关注客观的东西,主观情绪的含量少了一点,尤其是元代表达文人主观的情绪更多,画萧疏空灵。而“吴门画派”从某种观念上来说有点像西方的印象派,从印象派开始西方绘画就更关注绘画自身的艺术性及审美意义,不再为宗教和宫廷服务了,中国明代也有这么一段,追求画面相对的客观性,画面唯美、亲近自然,表现的东西也多为画家熟悉的地方。
《小康·财智》:你现在对都市山水的探索是出于怎样的想法?
赵焜:我觉得 “都市”,是我朝夕生活的地方,这里纵有万般无奈,却也深情相伴。山水写生一年只去一次,客观领悟多少和生活分不开,如果我硬画山水也可以画出很好的画面,但可能挺做作的,我喜欢山水,喜欢传统文化,喜欢山水造境,但是我不是每天生活在山水里面,感觉太不真诚。因为我的感受可能是别人的感受,宋代、元代、明代画家们或者师长们的感受,我自身的东西很少。中国山水画目前千人一面的现象的确令人担忧。山水画的成立是建立在两大层面上,首先是技法层面,即造型、构成与笔墨的形式语言的探究;其次是精神内涵的层面,“山水”是中国特有的文化,它的精神意义和审美价值远远超过了“山水画”本身,不是仅仅通过临摹、写生等环节就能够具备创作水准的,山水画的精髓在于“意境的创造”,而这一点需在达到一定技法水准的情况下丰富自身的文化修养、品味及审美内涵,才能对汉文化中的“山水”情怀能够产生深层次共鸣。我想只有这种状态之下画出的山水画才是自己的、真诚的,同时能够给观者以精神享受。所以,基于目前的整体状态,我对都市的场景有着更直观的体验和触动。
《小康·财智》:因为你画的是现实主义,有点当代的色彩,又是水墨,可以归类为当代水墨吗?
赵焜:当代水墨有个误区,“水墨”是材料的代言。最好反映水墨特征的是宣纸、墨汁和毛笔,这些是国画的材料。但是中国画具有以线造型、骨法用笔、用墨干湿浓淡、计白当黑、造型的似与不似之间,以及意境的创造等审美特征。这些是需要多年锤炼的,其技法修养的含金量非一朝一夕能够达到。比如你给一个外国艺术家这些笔墨纸砚,他们也可以画出很好的构成和肌理。但无论是传统技法还是思想性和画面之外意蕴的表达,都与中国画的表象和内涵相去甚远。我觉得中国画和当代水墨有着截然不同的区别。我觉得我的绘画领域不属于当代水墨,而属于中国画。
采写|《小康·财智》记者 晁珊珊 摄影│余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