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勤:战争考古学与没有人的荒原

  • 来源:中国经济报告
  • 关键字:赵勤,考古学,方舟
  • 发布时间:2015-03-04 08:03

  巴塔耶说:战争是无聊的。这句话,如果分开来看,恰好概括了赵勤绘画的前后两个主题。

  赵勤为他的《方舟》系列的诞生提供了战争化国际背景、图像谱系和个人记忆三个来源,触及的其实是一种公共经验,那是我们都非常熟悉的,并不为某个个人独自占用。可是为什么,赵勤那些有关被废弃在幽暗的沙漠中或搁浅在明媚风景区的航空母舰,居然让人陌生、惊悚,甚至为之出神?仅仅因为它们出现在一个不该出现的地方吗?是为了表达一种祈盼消灭杀戮,或者更具体,呼吁禁止生产和使用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将这些威力无比的海上巨蟒丢进人迹罕见的戈壁?

  也许还有其他意味,例如它给予我们某种未来想像,永久的世界和平降临了,一切战争机器都成为史前记忆,只有考古学才会对它产生如同发现了楼兰古城遗址那样的兴奋。或许完全相反,现代文明终于灭绝于一场世界战争,一次大疯狂,为了一个或两个以上的崇高目标而同归于尽,被核尘笼罩的地球一片死寂,航空母舰的残骸就像埋藏在危地马拉丛林深处的玛雅文字,它们是干什么的,它们向未来传递什么信息?那些曾经有过的用途、意义和传奇,永远消失了。

  有时候,艺术作品所传递的信息往往要超出艺术家本人的预期。赵勤这批作品令人着魔的地方来自两个方面:世界场景和它的物质性,具有确凿的事实基础;而它所引起的陌生感,为画面本身罩上的阴悒光晕,那种荒原一般的象征主义气氛,不仅隐喻了悲观的未来政治幻想和对人类前景的担忧,在此之下,还隐藏着对武器的炽热崇拜,以及对暴力与毁灭不可遏制的礼赞与迷狂的正反性。

  对战争的热情就是对英雄主义崇拜的剧场化冲动,它是无聊的反面;虽然无聊也是一种存在方式,但无聊从来得不到正面的道德肯定与美学肯定(无聊的价值是由文化研究和社会批判理论发掘出来的)。而战争中的英雄主义,或由英雄们参与的战争,则有史以来一直同崇高与史诗联系在一起。适逢今日时代,无聊与战争同在,正反价值混淆,战争不是无聊社会的电脑虚拟游戏或好莱坞电影,也不是善良的和平主义分子的集会题材,它至今仍然是解决人类争夺生存资源和价值观冲突的谈判筹码、讹诈手段以至最后的了断方式。

  但是这些远不是赵勤的画所要呈现给我们的,他呈现的是一种迫使我们去“凝视”的“超然”:寂静永恒的黑色长夜,夕阳下的枯涸河床,遗弃的大桥,灰暗巍峨的官邸,沙漠中的铁甲战舰,空的广场,孤独的街头雕像,杳无人迹的公园……它们如此之静,那些漂浮着莫名古代异器(把自己想像成一万年之后的考古学家)的画面超越了赵勤自己的现实主义注解(世界时事、童年记忆与个人迷恋),我们的感受是多重的:时空断裂,易位,差异,物体漂移(把自己想像为后现代艺术批评家),幻想和抒情,有一点沧桑感甚至怀旧(把自己想像为沙漠博物馆的游客),以及一种抽掉了意识形态与文化差异的虚无(什么都不用想)。

  表面看,赵勤的这批画去除了历史踪迹,切断故事线索,擦抹掉主人属性,使那些“器物”(战机、坦克、航空母舰、大桥、工厂、建筑物、公园)丧失功能,搁置,丢失,遗弃,与人的世界脱钩,但是它们最让人惊骇的不是器物的命运,而是“人”的消失,因为在画中,在荒原般的城市,在地球表面,只有物的遗骸,人却被抛出了世界。

  也许,只要是作为一种具有某种假设性的评论,都会不可避免地陷于臆测和独断,而这恰恰是艺术带给我们的狂喜所致。这种狂喜的唯一展示方式,就是再现出那种由艺术冲击获得的内视体验,惊恐、迷惑、慌乱、紧张,以及急迫地想要呼喊与找到另一个人的愿望,因为赵勤的画已经将我抛至荒原,那一瞬间,世界仿佛失去了语言,而一离开语言,我将一无所见。赵勤是少数几个能使我瞬间失语的艺术家之一,现在我的语言带着他的画回来了。

  文/吴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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