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昂娜·沃特兰的设计之路

　　“如果没有十年间在不同设计岗位上的历练，我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轻松地将自己融入不同的项目。我接触如此多不同的行业，这么做的同时，还能保持我自己的风格，这是最幸运的事。”

　　——伊昂娜·沃特兰

　　做独立设计师，意味着设计师个人风格将以最直接的方式接受项目考验。除设计之外，他们还要亲自掌控商业谈判、媒体宣传、销售终端对接，需要同时拥有创作、沟通和管理才能，充满挑战。在产品设计职业需求早已饱和的今日欧洲，成为令人憧憬的“独立设计师”比任何时候都要艰难。一些才华横溢的年轻设计师因一次大赛或一次画廊选拔而声名鹊起，进而成立个人冠名设计室，然而他们的灵性和热情往往很快在接踵而至的商业打击中被消磨殆尽。独立毕竟只是一个起点，那之后的运营和发展才是真正的考验。

　　伊昂娜·沃特兰（Ionna Vautrin），这位法国年轻一代独立设计师的代表人物，同样因获奖而成名，她的设计室在行业竞争最为激烈的巴黎不仅生存了下来，还在迅速扩大着自己的影响力。她的职业历程，为那些渴望“独立”的设计师们给出了一个最具说服力的行业范本。

　　西班牙渔夫鞋和意大利椅子

　　35岁的伊昂娜·沃特兰2002年毕业于法国南特设计学院，从成为驻企业设计师，到担当两间风格迥异的设计室助理，再到2011年自立门户，刚好用了十年。

　　伊昂娜毕业后赴西班牙寻找工作机会，最后得到了他们的国民休闲鞋品牌“看步”（Camper）的初级设计师工作。“看步”鞋有着地中海海岛血统，用色鲜艳，强调天然质材和舒适度。伊昂娜为“看步”设计的“棕榈鞋”，选择翠绿

　　设计·后场|BEHIND·DESIGN的棕榈叶材料，灵感来自西班牙海岛渔夫们的DIY休闲鞋——他们用撕成条的马车棚帆布编织鞋面、用废弃的轮胎做鞋底。在“看步”，伊昂娜是高效运作的企业设计体系的一环，她的灵感并不总能落地投产，但在这个实验意味十足的设计中，她对于几种编织工艺处理得非常巧妙，保留了棕榈叶的粗纤维质感，并创造出了线条流畅的鞋形。

　　离开“看步”后，伊昂娜进入了一家老牌米兰设计公司George J. Sowden，这家设计室继承意大利后现代装饰主义风格，造型七彩缤纷天马行空。直到今天，伊昂娜的作品中依然常能见到一些与意大利设计异曲同工、在游戏过程中得来的灵感和幽默感。例如她2013年为西班牙家具品牌Sancal设计的“跳棋”（Pion）系列小家具，包括了三张置物桌、三张茶几和一把矮凳，用橘红、姜黄、藻绿、婴儿蓝四色圆锥形漆木底座撑起原木桌面，细部线条浑圆，整体却因跳棋子儿般的细腰结构而显得纤巧，桌椅摆在一处，是一盘跳脱的彩色棋局。

　　带着丰富的异国工作经历，伊昂娜回到了巴黎，因为出众的手绘和模型制作能力，她得到了一份令很多年轻人羡慕不已的工作——成为法国著名设计师布鲁莱克兄弟（Frères Bouroullec）的设计助理。伊昂娜在此之后的设计，无疑受到了布鲁莱克兄弟洗炼严谨的视觉语言的深刻影响，变得更知道如何取舍和提炼。例如她为意大利户外家具品牌Serralunga设计的Luba长椅，采用亚光塑料一体成型，线条像鲸鱼的尾鳍一样向上托起。长椅设计灵感来自于巴黎非洲艺术博物馆收藏的刚果Luba族木雕矮凳，跪坐的女奴雕像手捧圆木，举过头顶，只有国王或者酋长才能坐在上面。伊昂娜的Luba长椅以简练和纯化的语言表达情韵，虽然把女性形象简化到几乎难辨的程度，但仍能引发人们对柔和女性肢体的想象。

　　十年间，伊昂娜不断吸收不同工作环境中的能量，学习迅速理解品牌需求，将顽童之心落地为风格极简的产品。从最初带有手工未完成感的棕榈鞋，到后来用现代工艺精确把握线条细节的塑料长凳，她的设计在漫长的十年中完成了蜕变，并伺机以待。

　　巴黎的厨房和家乡的海

　　伊昂娜在布鲁莱克设计室任助理工作的同时，坚持着成为独立设计师的梦想， 她在自己家的厨房里将自己的灵感积累起来，并开始利用巴黎设计圈的资源，寻找项目。2010年她遇到了意大利设计品牌Foscarini，以家乡海边灯塔上的通风管造型为灵感，设计出了商业上获得巨大成功的“灯塔”（Binic）台灯。灯塔看起来像个低着头的大头玩偶，工艺上并不复杂，造价也不昂贵，在家庭环境中的点睛效果却毋庸置疑。“灯塔”是伊昂娜事业的转折点，她因此拿到2010年巴黎市政府颁发的年度设计大奖，并有了足够的资金，终于开启了自己的独立设计之路。

　　成为独立设计师之后，伊昂娜面临的挑战之一，是接触到了更多元的设计项目，不再局限在小型家用产品设计上。2013年，她受法国港口城市勒阿弗尔市（Le Havre）大学学生会8位在校年轻人的邀请，为当地的大学城宿舍设计一个学生活动空间。勒阿弗尔A Docks大学城由海运集装箱回收建成，建筑风格充满实验性，但对于入住的年轻人来说，金属质感的空间却缺乏色彩和家园的温暖。伊昂娜必须围绕学生们的需求开展设计，给他们一个温馨的大学城活动中心。她给活动中心起名为“小艇”（Peniche），外部休息区和内部空间都以船舱为灵感，内部空间采用原木家具和湖蓝色粗毛布料纺织品，天花板呈现木船底部一般的流线形。这个狭长的空间并不大，因此伊昂娜没有设置任何阻碍视觉的装置，从门口可以一直看到空间尾端的窗外风景。集装箱建筑群中，蓝色的陆上“小艇”，是伊昂娜标志性的诗意设计。

　　除了海滨风景，拟人化的动物也是伊昂娜喜爱的主题，并已经渐渐成为她设计室的标志。用她自己的话说，“我简直是痴迷于把凶猛的野兽变为可爱的宠物”。她为丹麦布料商Kvadrat设计了熊猫、鲸鱼和犀鸟抱枕，为意大利瓷器商Bosa设计了犀鸟、海鸥和鸭子摆件，为法国Lexon设计的收音机造型灵感则来自猫头鹰。2015年，法国两年一度的圣艾提亚那设计节（Biennale Internationale Design Saint-étienne）上，伊昂娜又带来了妙趣横生的“斗兽场”（Atelier Bestiaire）小型互动设计展，她为参观设计节的当地孩子设计了14套纸质卡通动物装，供他们变装成绘本故事中的小熊或老虎，另外还有白纸制成的互动变身装，孩子们可以自己在上面描绘出喜欢的形象，他们的绘画表现出的想象力和色彩感令伊昂娜也大吃一惊。

　　伊昂娜能够在不同的品类和项目中，将个人的爱好和情感体验转化为简洁、理性、统一的造型语言。这种平衡自我和外界的能力，是一位独立设计师最重要的财富。

　　伊昂娜的“独立”定义

　　伊昂娜的工作方式是从找寻灵感开始，前端工作是直觉和感性的，但一旦确定了设计要讲述的故事，她便会让设计回归理性和功用性。

　　在创作了棕榈叶鞋子十年后，伊昂娜受到奢侈品品牌迪奥（Dior）邀请，以“迪奥小姐的手套”为主题进行自由创作。她用上千只粉色、黑色和白色手套形状的布片缝制出一座小巧凉棚的棚顶，再次展示了那种编织线条乱中有序的趣味感。按照伊昂娜的说法，这座凉亭是迪奥品牌代表的众多女性元素的结合体，是摇曳的裙摆、花苞和鸟羽。凉亭支架结构简洁、易于组装，而无纺布的韧度使棚顶同时充满韵律感和体积感。

　　在为法国电子产品品牌Lexon设计的两用原珠笔“芦苇杆”（Reed Stylo）中，伊昂娜将控制笔尖伸缩的尾端设计为一块触感舒适的圆胖硅胶头，而这个色彩鲜艳的硅胶头也可以作为3C产品的触屏笔尖来使用。同系列的手电和闹钟设计，借鉴了老相机上闪光灯的造型，闹钟指针上涂有夜光涂料，手电则以多棱玻璃扩散光源。与Lexon最近的一次合作，伊昂娜带来的是一盏“三叶草”小灯笼（Clover），巴掌大的蛋形灯上的吊绳如同昆虫的两根触角，与灯笼外壳流畅地结合在一起。小灯笼有两种强度的灯光，强时可以悬挂在自行车把上作为安全夜灯，弱时可以挂在树枝上，为庭院带来星光点点。

　　伊昂娜在与Lexon的合作中，展现出她成熟的工业设计思维——“我想比起艺术性，我是更倾向于满足工业和商业需求的。设计师们普遍认为工业产品是死板的，但我不这么想。我想在一件设计里表达乐观的生活态度，线条舒展、色彩丰富、富有诗意，不管它是不是机器造的。”对于一间欧洲独立设计室来说，这种对大工业项目开放性的态度难能可贵；而就法国本土设计环境来说，只有与奢侈品品牌和当地工业产品品牌建立坚实的合作关系，理解他们的需求，为他们带来话题、销量和全新的设计思维，设计师的职业道路才会真正充满生机。

　　伊昂娜喜欢动物和海洋，喜欢意大利设计大师Ettore Sottsass的作品，喜欢2011年来北京时看到的颐和园，喜欢正在凡尔赛宫花园中展出的Anish Kapoor的装置作品……成为独立设计师，意味着她的这些所爱所思所想都有机会成为某个设计的灵感来源，感动某个客户，征服一些消费者。然而真正让她的设计不断进步，不固步自封画地为牢的，是她作为“非独立设计师”经历的岁月给她带来的冷静的自省能力。她了解不同设计领域工作方式的的优势和弱点，并如此定义“独立”——“如果没有十年间在不同设计岗位上的历练，我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轻松地将自己融入不同的项目。我接触如此多不同的行业，这么做的同时，还能保持我自己的风格，这是最幸运的事。

　　文 Article>娄筱雨 Lou Xiaoy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