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磊:尽量使自己的存在合乎情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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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5-07-23 13:17
“要么我们提前一会儿,一起吃个午饭。”原本约在下午三点的采访被提前到了中午十二点。看起来像是刚刚酒醒的颜磊开着他的奔驰SUV顺路接了我,看到我上车,他挂掉电话,把车里播放的音乐换成了崔健的专辑《给你一点颜色》。一路抵达红砖美术馆,这里正在展出他的大体量个览《利悟利》。
“你们别采访了,之前那么多文章,随便上一篇。”他一边在红砖美术馆的餐厅里执意点了一份员工餐,一边寻找了一个夏日里不被空调直吹的地方。“咱们随便聊会,扯点八卦。艺术有什么好谈的。”把Birkenstock脱在一边翘着脚的颜磊说,眼睛扫到了坐在旁边的小孩子,举起的烟又放下了。“我对采访已经没什么兴趣了,采了那么多,说了那么多,最后写出来,全不是那么回事。”饭毕我们挪到户外,他点了一根烟。“凡是能表达的东西,都不全面,也都不是那么回事。包括作品在内也一样。干脆咱们编故事得了,你就随便编,随便写。”颜磊狡黠地笑了一下。“说年轻时候我看过一个路过的公交车上的姑娘,遍寻不得,于是开始画画,越画越觉得接近,但也越不是那么回事,干脆把所有作品都涂了。对!就这么写,顺着这个故事框架往里添,爱怎么写怎么写。”说着转发了一篇达明安·赫斯特《“钻石骷髅头”背后的爱情故事》给我,“哪儿他妈有一句真话。”
颜磊给自己戴了一幅面具,把满不在乎挂在脸上,强调他的不羁和我行我素。这也并非是假面,只是这正如他的作品一样,是他愿意展示给世人丰富内心世界的一部分,至于其余的部分,也许他不想说,也许如他所说,说出来,这个世界也未必能懂,或没有人愿意去正视。“现实没有真实,真实在心里。”他说。
“实际上,我始终还是觉得,(自己)在这个时代怀才不遇。”拍卖最高成交价过百万,参加过两届(即将参加第三届)德国卡塞尔文件展的颜磊说,这两项基本算是衡量中国当代艺术家在国内市场和国际学术角度是否成功的标准,颜磊进线,且不止一次。可他依然在对待艺术这件事上,带着深深的孤独感和落寞。也许他故事里那个公交车上一瞥而过的姑娘,于他而言,正像是潜意识中对于艺术的隐喻。
寻不得,干脆以反抗的姿态来对待,全部涂抹,不加粉饰。艺术像是拉长了颜磊的青春期,无法靠岸的撕扯,让时值中年的他很有分寸感的展露着叛逆,这让我相信眼前的颜磊,部分真实。至少这样的他,以他的方式在桎梏众多的当下,获取了想要的自由。他说:“我不会幻想真的被人理解,因为我不要与人平等。”
“在这个时代,还有比金钱更崇高的信仰吗?”这是颜磊的提问,也是他的回答。“当代艺术完全体现的是金钱和权力的意志,这是一个指鹿为马的时代。”他坚称做艺术与做其他生意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也毫不掩饰艺术对他来说是具有市场价值的产品,因此他给2001年注册的用以处理个人财务和税务问题,同时也是展示和运营自己艺术作品的公司起名“利悟利”。 “利悟利”是根据法语“Rêverie(梦想)”双关音译过来。他原本想把公司取名为“空想”,但未获工商部门通过,他因此找了个带有异国情调的外来词,这个看似简单的名字兼具“利润启发了更多的利润”的涵义。
而“利悟利”成为此次在红砖美术馆个展的名字,也像是颜磊与策展人合谋对于美术馆、专家的戏谑和挑衅。展览现场同期展出的还有“利悟利”公司的的营业执照(2001和2013),以及可供现场饮用的“利悟利”牌红酒。以不经意的姿态故意模糊艺术品与商品的界限,这对颜磊来说比展出的作品更像是艺术本身。
故意模糊艺术品与商品的界限,并不仅体现在这一次展览,或布展方式上。他以不参与艺术品制作过程的形式来促成艺术家自我意识的消除,雇佣没有受过训练的画工来实现“他的”绘画,甚至决定“他的”作品的主题、数量和表现方式,或是让他们用单色油漆将图像覆盖住……他以放弃图像的决定权作为一种面对权力系统不合作的方式,同时拒绝以“艺术家”的标签来称呼自己的身份:“我现在对艺术家的身份没什么兴趣了,当别人问起我是做什么工作的时候,我总是很尴尬,而我是靠卖一些艺术品生活的,我就是在一个充满矛盾的现实里尽量使自己的存在更合乎情理。”
颜磊的作品不是叙事性的,他没有给观者讲述任何一个故事的耐心。每一件作品中的图像都是一帧经验的印证,汇聚在一个展览空间内,像是阅读了一部飘渺的意识流小说。但每一件都是极为深刻的刺激,使人在脑海中留下无法忽视的印记。对于这些从经验中被提炼出来而显得特殊的图像形成,颜磊说:“是经验让我们遇到了那些图像,在我看来图像的存在、消失无非就是幻觉。”
空想和幻觉所构成的精神世界,在利悟利公司的生产线上落脚成为一件件作品,在展厅中以不同的主题错落摆放。中央展厅首先看到的是一件大型装置《利悟利》(2015),一架双层结构的汽车生产线机器:运转中的旋转带上悬挂着颜磊在利悟利公司成立初期所做的实验性油画作品,而喷上工业漆的汽车部件却被当成画一般挂在美术馆的墙上!车门上刻着“焰火3号”,“两头熊猫吃竹子”和“我选择这个地方,如今我把我的心搁在此地”等,这些字样从车门背后凸起显示,用来标示被工业漆覆盖住的“虚构”的图画。此举进一步颠覆了传统绘画生产与展览的模式,将艺术与现实生活之间的审美层次结构整个上下颠倒的反转过来。另一侧则是若干个根据德国卡塞尔文件展主要展厅之一Documenta-Halle(文件展厅)缩小做成的模型《XANAX》(2015),观众需要俯身钻到模型中看到四壁挂满的小画。这些极具张力的图像所形成的矩阵,包裹回旋在观者目光所及的每一个地方,仿若子弹,直击人心。用以命名的“XANAX”是效力最强的抗忧郁药的名称,为“满足”观众的偷窥欲,而故意制造的眩晕。
展厅同时展出了颜磊2002年以来开始制作、自绘画技术平台延伸出来的符号性作品:《彩轮》系列(2002-2015)。这些色彩丰富绚丽、视觉上具晕眩迷幻效果的同心圆,是按不同逻辑和秩序对色谱体系里的数百个颜色进行随意的搭配和组构。颜磊曾经表示,彩轮揭露了看似客观真实的色彩理论(以及整个艺术价值体系),事实上充满了虚假与人为操控。
中央展厅四周的外墙面则重新组装展出颜磊2012年参加第十三届文件展的作品《有限艺术项目》。当时文件展厅现场悬挂了400张油画作品,艺术家在文件展期100天里,每天将部分画面送到大众汽车工厂进行喷漆覆盖,然后再挂回展厅。另一组绘画则是他(和他的员工)从大众传播媒体和其他资源里“遇到”和挑选的图像。这些图像挂在墙上被安装成一面多层的图像墙,以压倒性的姿态俯视着底下的人流……
整个颇具侵略性的展览看下来,似是庄重,而又隐隐感受到艺术家暗藏着对于世界的嘲讽。片段、图形、直接、挑衅,这大概是他成为中国当代艺术中不可忽视的原因。真正的采访并没有进行很长时间,几乎在我们正式开始简单聊了几句之后,便因一位友人的到访停止,但这并不代表颜磊在过程中不友善,相反他时时在细节之处表现出关心。
回程的路上,编辑问我:“颜磊是不是不太好采?但他人还是挺随和的。”我心里在想,这世上的人随和只有一种,那便是,与自己内心无关。
文 Article>郭靖 Guo J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