淇水到静安，寻爱的距离

　　未曾出场的八号先生

　　我的第八次相亲，八号先生给了我一个别开生面的开头。

　　他认真写了一封字迹苍劲华丽的书信给我。由于我对七号先生的印象挺好，秉持着一个萝卜一个坑的道理，我把那封带有馨香的书信，锁在了办公桌的抽屉里。

　　晚上七号先生在公司楼下等我，十二月的寒冬，蓦然就飘起了雪花。他没有打伞，只是迎风站着，灰色的呢子大衣上挂满了晶莹的冰花。

　　我踏着雪地靴在薄雪覆地的地面上来回踩了几下，瓮声问他：“冷不冷？”

　　他挂着文气书生模样的黑框眼镜，表情却是寒冬温暖的所在：“束清晨，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我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可没想到被七号先生提前了这么久。

　　说我对他一点感觉没有那是假话，可是若说我心甘情愿和他携手一生，尚且缺少火候。记忆深处里有一个人，一直是我这些年挥之不去的回忆。在某个失眠的夜晚，在这样大雪倾城的寒冬腊月。

　　我一直如斯想念他。

　　他见我一直没有回复，脸上的失落一点点被扩大，甚至还有了哭腔的前奏。我想，所谓一遇倾情，大抵如此。七号先生对我有，而在斑驳岁月前，我对另一个男生同样有。

　　岁月并未辜负我，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我抬头，一抹冰凉的雪花溅入我的眼眸，带着女生特有的冲动与感性，我张嘴准备回答他，手机却欢快地唱起歌儿来。

　　我并未看到，七号先生极为失落的眼神，映照着新年的烟花，掩饰了他眼底诸多的情绪。

　　“束清晨，今天的约会怎么样？”老妈特有的大嗓门，在这雪花飘飞的冬季恋歌中，恒生了狗血家庭剧的戏份。

　　“今天太忙了，一直在加班！再等我半小时，马上回家吃饭啊！”原谅我一直是个不会撒谎的姑娘，除了义无反顾去淇水小城的那些年。

　　“好吧……不过你今天还加班，真是奇怪。”老妈自顾自不知道在那边纠缠什么，我亟亟挂了电话，对着七号先生做了一个抱歉的手势。

　　七号先生除了遗憾的表情，更多的还有妥帖与温怀：“那我送你回家吧。”

　　我替他拍了拍身上几乎融化的雪：“不用了，我打车。祝你新年快乐。”

　　徘徊在七号与八号之间

　　我上车的那个瞬间，分明看到公司大厦门口，西装笔挺，那令我心酸难捱的一个身影。

　　或许是思念过度，出现幻觉罢了。

　　我们曾经的故事只是在淇水小城进行着，如今身处静安这座快节奏的大城市，我们又如何能再次相遇？

　　回家后自然逃不过老妈的问东问西，她纠结最多的当属我和八号先生至今没有见面：“束清晨，快给我放下你那皇家公主的架子，你娘我可没钱再养你二十年了！”

　　我知道，这一年来我相了亲，却没有一个瞧上眼的，对她来说是一种刺激，更是一种打击，我只能解释：“都是我看不上人家的，老妈你淡定。”

　　她略略叹气：“原来我也不担心，可是自从你从淇水那个鬼地方回来之后，你也知道，我都想着要怎么替你遮掩！”

　　“遮掩什么呢，我也不过才26岁。”

　　她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隔壁李阿姨家的闺女嫁了一个富二代，还有楼下王叔叔家的儿子，娶了他公司老总的闺女，束清晨你能给力点么！“

　　七号先生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看来老妈，我又要令你失望了。

　　我捂住耳朵预备逃离老妈的连环轰炸之时，她一把拽住我说：“八号先生你必须好好把握，朝着结婚那个方向去！”

　　我不觉失笑：“那也得人家肯啊！”

　　“我闺女，我有这自信。”你看，我老妈就是这样一个人，用到你的时候，可以把你抬高到月球的高度，用不到你的时候，把你贬成野草那都是客气的……

　　淇水城事

　　三天后的公司年会，我带了七号先生出席。

　　他身上的那一套进口西服，令众人挪不开目光，纷纷夸赞我找到了满意的意中人。

　　面上附和着笑意，私底下却是心疼了半天。关于这场年会，我并未打算告诉七号先生，因为，我还不能放弃一切义无反顾和他在一起。

　　我们之间的进展，快得几乎离谱。就算是定制偶像剧也要有个快慢急缓吧。我们的第三次见面，他就认定了我是他携手一生的那个人吗？这样迫不及待的告白，几乎碾碎了我对他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砖瓦房。

　　可是既然要带着他出席，那么我决定大出血为他购置一套好的西服。为此他纠结了半天，我笑：“你这月已经没有剩余的钱了，这套衣服算是我送给你的吧。”

　　七号先生并不是静安市人，他的家乡据说一穷二白，七号先生好不容易熬出来，自然不会再回头，他在静安唯一畅通无阻的，大概只有学历了。

　　而他在我这里，唯一畅通无阻的，大概是和他相仿的样子罢了。我没有告诉老妈，七号先生身上有他的影子。

　　年会伴着新年的钟声，缓缓拉开序幕，隔着人山人海，总裁在台上遥遥致辞。密密实实的人群簇拥着，七号先生低头，借势就要吻我。

　　原谅我是如此矫情，转身避开了他的气息，他略微尴尬，从餐台上取了一杯红酒递给我。

　　酒至半酣，司仪宣布本年度最佳员工奖即将揭幕，一曲悠扬的古筝曲之后，话筒又回到了司仪手上：“我宣布，本届最佳员工是——束清晨。有请薛总经理为她颁奖。”

　　摇晃着的聚光灯，终究停在了我的头顶上，我在晃眼的瞬间，仿若又回到淇水小城那段悠然的时光。

　　大学毕业后的我，毅然决定离开大都市前往温婉的江南小城。我是一名导游，只有好山好水才可以滋养我。

　　最后，我落脚的地方是终年阳光普照的淇水小城。

　　这是一座安逸的小城，却也有些贫穷，全年的收入旅游业占了百分之九十。

　　每接待一个团队，我不仅得到了锻炼，更想着为淇水小城的人民做了贡献，大学刚毕业报答社会的那种满足感上升到了极点。

　　直到我遇见了薛亦。

　　据说他出来旅游，是为了缓解事业爱情双双受到重创。而当我告诉他们淇水城哪个土菜馆正宗时，他在底下窃窃私语：“导游的话哪能信，不知道背地里拿了多少回扣。”

　　我以微笑声盖过了他的质疑声，从业不算长的时间，这样的质疑我经历了不止一次。直到我依照行程带他们前往淇水手工编织馆，薛亦皱着眉头问我：“束导游，我能不进去么？”

　　看来，这家伙是出来找茬的，所以我继续微笑：“进不进去，是你的自由，消不消费，也是你的自由。”

　　薛亦说不进去，但看全团的人都往里面涌，紧跟着也进去了。直到他的电话响起来，不知道在那边争吵着什么，他又暴躁地走到大门口，蹲在那里一根一根地抽着香烟。

　　出于对我团顾客的关怀，我举着导游旗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坚实的肩膀：“你没事吧？”

　　“我没打算购物，束导你别跟着我了！”

　　呦吼，这家伙还真是不能触碰的毛刺猬，我翻了翻白眼，走到大巴车上闭目养神。

　　等到众人从手工编织馆里满载而归时，我清点了人数，只差薛亦一个，赶忙又拨通了他的电话。

　　暂时无法接通……安顿好了一车的客人，顶着火辣的太阳我开始满街寻找他。

　　直到太阳快要落山，我在波光粼粼的河水边，看到喝得酩酊大醉的薛亦。他的身旁，躺着好几瓶喝完的白酒瓶。

　　生平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况，最后也只能拿出吃奶的力气搀扶他起来，把他一股脑丢到酒店的大床上。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房间的门便被拍得叮当响。薛亦带着隔夜的酒气，虎视眈眈问我：“束导游，还真是小看了你，强制购物也就算了，还干上小偷的勾当了！”

　　“我没有！”我和他争辩着，直到酒店保安出现，把他赶走。

　　从来到淇水城当导游的第一天开始，我就想过会遇到这样或者那样的事，可是像薛亦这样难缠的人，我是第一次遇到。他似乎是把怨气带来了淇水，预谋着满心的怨气都朝我发泄……

　　八号先生的现身

　　我还沉浸在往事里，七号先生已然提示我上台领奖了。

　　宽大的舞台令我有些微之醺然，连眼睛也不自觉发花。直到司仪示意我站在台中央，从大红的幕布后方，薛总经理正朝我走来。

　　这样令人窒息的现场，我觉得很多年前仿佛似曾相识。却见薛总经理夺过司仪的话筒，对着全体微笑：“束策划做的这一套关于淇水小城的旅游投资策划书，获得了公司高层的一致好评，本年度的最佳员工，束清晨当之无愧！”

　　我呆立在舞台上，看着薛总经理好看的轮廓，接过五万元奖金时，我的眼睛更花了。

　　他伸出手，作势就要和我握手，我的手心直冒汗，强装镇定对着台下的摄影机微笑。薛总经理，原来就是昔年我思念已久的那个他——薛亦！

　　这一晚，七号先生这个“替身”注定是要炮灰了，他早早便被我赶走。夜空中一轮皎洁的上弦月，柔然悬挂着，连带着周围星星点点的亮光，都好像沉浸在睡梦中。

　　“束清晨，这些年，我找你找得好辛苦。”薛亦的眸光一直在我的周身徘徊，在这浓稠如墨的夜晚，是那样令人心安。

　　“找我做什么呢，‘防火防盗防导游’，这话当年可是你亲口说的。”

　　“你还在怪我，可是你身上的伤疤，我是不是要负责？”

　　连我都忘记了，胸口那个在岁月中渐渐淡去的疤痕，曾经是和薛亦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那一年大巴行驶在路上，司机一个打盹，便拦腰撞上一棵大树，全车厢的人在七零八落中哭泣。

　　似乎是为了证明，似乎也是为了心底的那一份喜欢，下意识我就撞开了变形的车门，无视胸前汨汨流出的鲜血，把坐在我身旁，已经失去知觉的薛亦第一个丢出去。

　　我发誓，我从未像那时候那般勇敢过，指挥着满车的人有序撤离，直到车子和悬崖只有咫尺间的距离。那时候我想，薛亦，等你醒的时候，你该知道，淇水城的导游，并不是你说那般，我们有热情，有真心……

　　“束清晨，我等不及你拆开那封信了，今晚我们就约会好不好？”

　　从淇水到静安

　　我的幸运数字，是八，而当我遇到八号先生时，我知道这一场有计划的相亲，是该落幕了。

　　当年薛亦带着满心的哀怨前往淇水，只是想在江南的吴侬软语中，渐渐忘却工作中的失意与爱情的背叛。

　　我推荐的那家土菜馆，是当地政府扶贫的首家；还有淇水手工编织馆，是外地人到淇水必去的购物点。淇水人民大半的收入，大抵来源于此。

　　从薛亦醉酒的那次，再到往后他找机会和我坐在一起，大概就是我们暗生情愫的过程。至于我最后的那件疯狂行为，除了对薛亦证明我是个好导游，更多的还有这段时间产生的惺惺相惜罢了。

　　而直到后来我才知道，这种感觉叫做喜欢。乃至于我回到静安之后，一路与我如影相随。

　　八号先生这次走了最对的一步，最先去我家搞定我那难缠的老妈，然后又像变戏法一样，变出一份报纸，版面上赫然是七号先生的照片，我定睛看了一眼标题：全国最大的情感诈骗团伙头目在静安落网。

　　这个坑位的萝卜，我有十足的理由丢弃了。

　　天时地利人和，我与八号先生这跌跌撞撞的一路，是该卸下面具，互诉衷肠了。从淇水到静安，我们兜兜转转了一大圈，又回到了彼此的故乡。直到我向公司递交了淇水小城的策划案，才让薛亦在千万员工中发现我。

　　我们在淇水结缘，又在静安定情，唯愿岁月静好，倾覆两座城市，爱你情定三生。

　　文/叶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