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故人:贾樟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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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5-11-02 17:37
贾樟柯最近的行程颇为紧凑,随着多伦多、圣巴里斯蒂安、纽约、釜山、伦敦、金马等电影节陆续启幕,他将连飞60天,在《山河故人》国内公映之前,为参赛、展映奔波。出发前,他在北京的工作室接受了《综艺报》的专访,尽管见面时已经接近下午两点钟,但他只抽出五分钟时间匆匆解决了午饭。贾樟柯脚踩一双运动鞋,笑言“这两天需要跑步锻炼体力,不然支持不了”。
他今年45岁,幕后、幕前到处是他活跃的身影——为商业品牌代言,客串出演其他导演的作品,在坚守作者风格、“热情地”向市场化方向努力的同时持续扶持新生代导演,并先后创立西河星汇和暖流电影公司,明确区分艺术创作和商业创作。
贾樟柯自知他的电影不属于“全民观赏”的类别。“电影存在于一个工业体系,不能仅仅终止于创作结束”,“再孤僻、晦涩的电影也应该被推向市场”。贾樟柯说:“很多人误解我所拍的电影是反市场的,但我自身就是市场的产物,如果没有市场反馈,我早就没资金拍摄了”,他把资金链断裂视为真正也是唯一能够影响导演创作的因素,虽然他从业至今还没有遇到过。
时间的历练
2013年《天注定》后,“每个月都在获奖”,自己的家、制片人的家、工作室,以及上海博物馆里都有一些奖杯。贾樟柯“没心思数算”,甚至在今年获得戛纳国际电影节金马车奖还有一些尴尬。
戛纳终身成就奖对45岁的贾樟柯来说来得太早了,于是他首先回信给戛纳主办方确认“你们是寄给贾樟柯吗?”当收到确定的回复时,他第二个反应是对方不知道他的年龄,所以又补寄了一份简历,强调了自己的出生时间和作品年表。主办方秘书很快回复,“我们知道你,不需要你的简历”。直到第三封信,贾樟柯才清楚地表达了自己“年轻、害羞、不敢担此殊荣”的想法,却被告知“这是导演协会投票产生的结果,并非三四个人或小组决定”,贾樟柯只好硬着头皮接受了。
铸就贾樟柯今日之电影“成就”,不能绕开《小武》。他对1999年这个时间点记忆犹新。这一年,《小武》发行成绩喜人,他的收入也随之“突飞猛进”。在中国家庭争做“万元户”的时代,这部投资30万元的影片使他先后入账500多万元,对贾樟柯个人而言,富裕还在其次,让他深刻体会到的是生活正在发生“剧烈的变化”——电脑、手机等科技产品介入日常生活,彻底打破了人与人之间在“古意的距离中”所保持的那份“不能相见的牵念”。虽然眷恋,但贾樟柯也意识到过度的怀旧和情感泛滥是没有价值的,于是他勇于尝新,开始飞机出行、手机相伴。
贾樟柯成长于“温饱、稳定”的家庭,在中学教书的父亲和在商店工作的母亲让他基本上没有感受过贫穷的影响。他不习惯手里留钱,每每遇到想拍的剧本,宁愿先行垫付看景、选演员、租器材的费用,造成多部影片实际上是在拍摄过后才完成融资,《站台》便是一例。
《站台》和《小武》相比,投资规模飙升至600万元,在当时国内的艺术片市场已属“中型偏高”水平。也是从这部电影开始,贾樟柯不再担心影片的投资问题。时至今日,他仍觉得“每一部影片的资金都挺充足”,“尽管有时候钱多、有时候钱少,但是制作都很饱满了。”
然而,制作水准并非国内公映的通行证。《站台》当年没能通过审查,贾樟柯收到的理由是“这部影片涉及1979年到1990年十年中国的变革背景,这个导演才29岁,等他老一些再拍吧”。这让贾樟柯意识到年代、年龄的优势和局限,也让他更在意时间留下的印迹和智慧。
墙内开花墙外香,海外获奖和销售情况一路向好。《三峡好人》过后的9年,贾樟柯再无故事片登上国内银幕,然而众多荣誉纷至沓来,尤其是2013年《天注定》后,“每个月都在获奖”,自己的家、制片人的家、工作室,以及上海博物馆里都有一些奖杯。贾樟柯“没心思数算”,甚至在今年获得戛纳国际电影节金马车奖还有一些尴尬。
汾阳是一个美学概念
贾樟柯回忆当时的抓狂情绪,“当时我都疯了——开车的演员要有国际驾照,并需要经过两小时路考;所有跟拍人员需要接受安全培训、安全检查;一天下来拍摄不了多久..”
贾樟柯把时间沉淀下来的情感融入到新片《山河故人》中。影片发生在他最熟悉的家乡山西汾阳,但片中的汾阳是由他喜欢的景、物拼凑起来的——比如消失于80年代的城墙、文峰塔、黄河渡口。和众多中小城市一样,汾阳近二十年也在不断地拆拆建建,“主体街道还能辨认,但商铺都完全变了模样”。贾樟柯近五六年频繁回去,不为拍片,只是安排生活“不要百分之百被电影占据。”
路途上,贾樟柯会因汽车播放什么歌曲和司机据理力争,他执意听港台劲曲,年轻的司机却力挺新鲜的“中国好声音”,二人争执不下,只能按各自的兴趣轮流听一小时作罢。贾樟柯钟爱叶倩文,对类似《珍重》里“盼望世事总可有转机,牵手握手分手挥手,讲再见”的歌词感同身受,“那是人在命运波折时的有情有义,我能想象她用这首歌投射给困境中的爱人那种深厚的支持,这种东西在当代流行音乐里面是少有的。”
回到家,如果是冬天,贾樟柯会花一个晚上住在渡口,他喜欢听黄河浮冰流动的声音。多少年来,他仍深深被那里的风光和民风所吸引。贾樟柯把种种情绪归结为“有根的人才能体会的飘零感”,加上那些“恒定的情感”,其实就构成了《山河故人》的主题。
贾樟柯给男主人公取名张晋生,无论赚多少钱、无论在哪里都操一口浓郁的山西话。即便是在越洋到了澳大利亚,仍不改变。而对于贾樟柯来说,第一次涉及未来时空、第一次到海外取景、第一次尝试英语对白已经是足够大的突破。
贾樟柯向《综艺报》记者介绍,拍摄前,他曾专门走访了华盛顿、纽约、多伦多、温哥华和墨尔本的山西家庭,“他们都是新移民,基本没有同乡和亲朋好友,大部分是为了孩子的教育问题迫切地融入当地环境,其实很孤立,产生了很多家庭问题”。影片最后选择在澳大利亚拍,是因为澳洲地处南半球,季节与中国相反,符合贾樟柯的心理距离。但因为澳大利亚的拍摄、制作体系更加美国化,特别是保险公司的介入和限制让贾樟柯适应了很长时间。以影片中出现的有轨电车为例,“所有公共场景都要保险公司及其安排的安全员落实,申请下来后也会有时间上的限制,我们还被告知因安全问题不能在现场支话筒录音”,贾樟柯回忆当时的抓狂情绪,“当时我都疯了——开车的演员要有国际驾照,并需要经过两小时路考;所有跟拍人员需要接受安全培训、安全检查;一天下来拍摄不了多久……”就这样,贾樟柯在当地待了半个月。
与老伙计为伍
就在贾樟柯为《山河故人》奔波劳碌的时候,曾因《中央车站》声名大噪的导演沃尔特·塞勒斯辗转巴西圣保罗、法国巴黎、中国北京和山西等地拍摄了一部《汾阳小子贾樟柯》,不仅纪录了贾樟柯的风光时刻,也难得地让人看到了他的沮丧和失望。
在《山河故人》里和贾樟柯并肩奋战的多为他的老伙计,无论是摄影师余力为、原创音乐人半野喜弘、制作人市山尚三、美术设计师刘强,还是MK2电影公司、上影集团、北野武事务所,都曾在过去和他数度合作。
其中,余力为从1998年开始加入《小武》剧组,在胶片拍摄转数字拍摄的过程中,与贾樟柯不断实验新机器、新技术。二人都很喜欢新媒介,“在数码摄影机内部调试,降低其锐度,又在洗印的时候,结合传统方法,使视觉效果更动人”。贾樟柯强调,他和余力为都是一点不留恋胶片的人,“当时资金充裕,没有必要用数字工艺追求胶片质感,但其实阿莱系统产生后,结合传统的变形镜头,景深、色彩、颗粒都能达到很自由的效果”,“我们就是想寻找一些新的视觉效果实现的可能性。这种坚持学习和使用前沿技术的习惯,余力为保持至今。”
身为制作人的市山尚三,供职于北野武工作室,曾参与制作过《站台》《任逍遥》《世界》《二十四城记》等片,在《山河故人》中,由他向该公司主席及该片监制森昌行(MasayukiMori)汇报制片工作。实际上,在贾樟柯没有多少知名度的时候,北野武工作室曾多次作为他的电影主投方。贾樟柯向记者透露,这次与北野武工作室及其他几家的合作模式并未有大变化,只是有一些股比上的调整。谈及具体分工,“北野武工作室负责监制、MK2负责国际版权销售,两家公司都有投资,共同分担海外拍摄时的资金调配,而国内部分的资金主要由西河星汇和上影集团负责,西河星汇还主要落实制作”。此外,这部影片除了享受了澳大利亚的退税制度外,还得到了法国电影中心的一部分资助。
影片共计投资4100万元,版权方面,中国部分属于西河星汇和上影集团;北野武工作室拿到的是日本院线及DVD市场的版权;MK2则是除中、日两国之外所有地区的国际发行商。今年戛纳电影节期间,《山河故人》的海外版权已售出40余个国家,总额超过贾樟柯以往的任何一部作品。贾樟柯透露,“销售区域其实还在扩大——反正数量众多,MK2非常高兴。”
就在贾樟柯为《山河故人》奔波劳碌的时候,曾因《中央车站》声名大噪的导演沃尔特·塞勒斯辗转巴西圣保罗、法国巴黎、中国北京和山西等地拍摄了一部《汾阳小子贾樟柯》,不仅纪录了贾樟柯的风光时刻,也难得地让人看到了他的沮丧和失望。贾樟柯笑言,“日常生活中那些情绪只会出现在一刹那,悲观和不愉快的时刻比比皆是,但很快就自我调节过去了。在国内工作这十几年,我学会的就是情绪管理,否则的话早就毁灭了。”
对话贾樟柯:我一直非常热情地跟市场结合
《综艺报》:你的创作原则是什么?
贾樟柯:应该是创作的心态,我以前学过画画、写过小说,但最后因为电影的大众性而喜欢上电影。即使我的电影在当下并非全民性观赏,但它仍然是大众意义的,它远比一本小说5万、10万的读者要广泛得多。这满足了我内心一直存在的一种讲述的渴望。这种渴望,来源于总有许多影响自己情绪的人跟事,这也是一直推动我创作的动力。此外,我还有一种沟通的欲望,我希望我的电影是开放性的、广阔的,有很多通道可以接纳观众。所以它不迎合大众,但是面向大众。这个大众是无形的,不分国籍,是所有的人。
《综艺报》:你对票房和获奖,哪个更有信心?
贾樟柯:我都没考虑过,我认为创作要单纯,我一直不喜欢刻意追求独特,或者说刻意追求美学上的至臻完美。因为创作最可贵的就是利用一个自己熟悉的媒介,很放松地去讲故事。所以我不会太关注影评人怎么想我的新片、它会不会带来很多荣誉,这实在是身外之物,当然它代表社会对你的工作能力的认可。市场也很重要,我一直非常热情地跟市场在结合。因为市场是电影最主要的出路,它是寻找观众的一个渠道,并不简单指钱。比如法国计算市场的时候不用钱来衡量,而用入场人次,这是一部电影被多少大众分享了的观念。所以我不会因为市场重要去投合市场,但是我会非常认真配合所有推广工作。另一方面电影是放大的艺术,如果不能顺畅地被影院观众观看到,也非常遗憾。
《综艺报》:你近两年为什么从幕后走到了幕前,参与了许多商业品牌的合作?
贾樟柯:一方面讲,我把电影创作和商业工作分得很清,我一直跟我的团队说,拍广告就是服务于品牌,那个概念是产品的,不是导演的,我们负责把产品概念视觉化。另一方面来自于我的好奇心,因为可以随时代变化接触新的东西,毕竟生活中不能只有电影。我拍银行、保险公司、能源开发、电商、互联网产品……都可以与那些从业者打交道,这个过程帮助我认识了很多新朋友,接触到很多新的行业。当然,最主要的、最现实的原因还是它能保证我的公司有足够的流水。
《综艺报》:《山河故人》之后再拍什么影片?
贾樟柯:应该就是已经筹备7年的武侠片《在清朝》,这7年我读了很多书,在全球搜集晚清的照片,美术设计也做了好几年,主投方是香港寰亚,制作方是银河映像,监制是杜琪峰,我觉得瓜熟蒂落、应该去拍了。
贾樟柯
山西汾阳人,中国第六代电影导演代表人物之一,曾因执导《小山回家》《小武》《站台》《任逍遥》《世界》《三峡好人》等影片获得诸多海外电影节关注。2007年,担任戛纳国际电影节评委会主席;2010年,获第63届洛迦诺国际电影节终身成就奖;今年5月,捧回了第68届戛纳国际电影节终身成就奖金马车奖,成为获此殊荣的首位华人导演。10月30日,他的新片《山河故人》即将全国公映。
文/郭小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