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酒

　　熟悉老苏的人都晓得，老苏不胜酒力，牛眼睛大的杯子，一杯脸就红，二杯头发晕，再不敢碰第三杯。脸红不假，头晕不晕只有他自己清楚。有人说了，脸红不等于没酒量，老苏你别装。老苏直摇头，我确实不行，谁装不是人。

　　退休前，老苏的状态还是蛮好的，节假日不是打乒乓球就是钓鱼，退了休，一下子变得松松垮垮，乒乓球打十来分钟会气喘吁吁、大汗淋漓；高档韩国渔具也束之高阁了。

　　前不久，女婿随单位组团去泰国旅游，回来送了老苏一大瓶蛇酒，说能祛风活络、补中益气、滋阴壮阳、祛湿散寒。之前，老苏看了中医专家门诊，专家诊断是气、阴两虚。正打算煎几副草药，尝尝苦头呢，女婿的蛇酒不啻雪中送炭。蛇酒乃成年眼镜蛇附加几味中药兑上高度烧酒泡制而成，属极品药酒，价值不菲。他把蛇酒瓶置于餐厅拐角处的羊角凳上，便于取酒。老伴也十分期待，指望它能治好老苏的毛病，每次吃饭前，都替老苏备好酒盅、碗、筷。那酒盅是青花陶瓷带把的，雅致、秀气，斟满足足一两二钱。老苏每次扳动阀门接酒时，都小心翼翼，特意留个“双眼皮”，只饮七、八钱左右，如他之前干工作一样，把握好一个度，宁可少干，也不逾越。端杯时，拇指和食指捏住耳型杯把，不经意间翘起了兰花指。抿一口，闭一回眼。每次都喝得滴滴难舍，丁点不留；每次也都喝得老脸通红，赧颜毕露。

　　过了一段时间，凡老苏的熟人见了都说他容光焕发，整个人看上去年轻了好几岁。老苏难免炫耀一番，说这阵子喝了女婿送的泰国蛇酒，自己也觉得比以前精神多了！熟人无不啧啧称羡。

　　精神好了，老苏重操起业余爱好。老龄球友越来越少，但钓鱼一个人就行。不用跑远，附近不花钱的塘坝沟渠都能钓，谓之野钓。此一时，彼一时。过去在台上时，多在人家安排的精养塘里钓，后面还有一顿大餐……其实，哪比得上现在这番野趣！

　　一天，圆桶似的大玻璃瓶里，酒落蛇出。老苏戴上老花镜，仔细地盯着毒蛇左看右看。他对眼镜蛇并不陌生，虽然没见过活生生的实物，却在书本上、影视中、网络里见过，头似烙铁，上部直立，时刻保持攻击状态，位居十大毒蛇之首。你看，这个冷血的家伙虽被人一圈一圈困于瓶中，其头依然直立昂起，虎视眈眈，让人不寒而栗。他曾经看过一条新闻，说一条蝮蛇泡在酒里，竟然经年累月不死或突然复活，还出口伤人，差点要了人命。他将玻璃瓶倾斜、晃动，多角度观察，确定这条栩栩如生的毒蛇纹丝不动，没有一点生命迹象，这才长长舒了口气，轻手轻脚将玻璃瓶安放在原处。

　　有次老同学聚会，老苏半推半就，居然喝了两瓯子白酒，近乎四两，当然，老脸赛过了猴屁股。大家惊讶他酒量见长；也有人怀疑他以前就是装的。他只好道出实情，估计是喝那蛇酒练出来的……从此，老苏在公开场合喝酒没少过四两，偶尔还过半斤。

　　暑假伊始，女儿、女婿带着外孙过来玩。一家人其乐融融，坐满了小餐桌。老苏手捏青花瓷杯，磨身从玻璃瓶中放满蛇酒。女儿、女婿的高脚杯里斟的是干红。外孙好奇，遂凑近那玻璃瓶瞧个究竟。

　　外公，这是一条假蛇！外孙一语惊人。

　　怎么会呢？女婿大惊失色，倏地站起来。

　　我在学校里做过眼镜蛇实物标本，没错，这就是一条假蛇！外孙的语气不容置疑。

　　老伴惊讶不已，不会吧？强强，照你这么说，你外公喝了几个月的假蛇酒？这、这……

　　女儿说，是真是假，拿出来看看不就清楚了。

　　静默片刻，老苏摆摆手，让大家坐下，说，不用拿出来看了，确实是假的，是条塑胶仿真蛇。

　　女儿拧眉望着女婿，怎么回事？

　　女婿委屈地说，我哪晓得！我是花了不少外汇在专营商店买的，费了老大劲才带回来的。

　　老伴冲老苏道，你晓得是假的干嘛还一天不落地喝？还打算喝完了继续泡十斤52°赖茅？

　　我也是中途才发现，老苏说，问我为什么要喝？一来，友贵（女婿）心意不假；二来，高度酒也不假；最主要的是我酒量大了不假！

　　说完，他捏起青花瓷杯，缓缓翘起了粗而壮的兰花指，一口气慢饮而尽。

　　安徽 黄在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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