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他们是不会在一起的。
一个村南,一个村北,每天下地,她都要经过他家门前,他们的缘分无非是她天天打他门前走过。
他当过兵,见过世面,退伍回来心气很高,总想着能做一番事业叫村人刮目。可惜现实像铜墙铁壁,折腾了两年,仍是一事无成。
她比他小几岁,人长得丑又生得黑,爹娘给她取的小名就叫丑妮。村里人都叫她丑妮,从小叫到大,她一点不介意,名字不就是由人叫的嘛。她答应着,也总是微笑着,有些小女儿的甜和羞。
他哪里会看得下她,一米八的个头,人又英武,正是心高气傲的时节,眼睛盯着的都是高枝上的花。倒是她,每次打他家门前走过,看到他的身影都会傻傻地想一回心事,走出几步,又羞羞地低下头去。
说了几门亲事,终于相中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见过那姑娘的人没有说不好的,说那脸蛋真像唱戏的,抹了油彩化了妆一样,活脱脱是仙女下凡。他打心眼里喜欢,浑身透着喜气儿。可惜不到一个月,那喜气儿蔫了,脸上再没了阳光,人像霜打过一样。当初好端端的一门婚事,真正过起日子来,才发现格格不入,三天吵两天闹,伤了心,再美的脸都不想看了。
说离就离,却是痛快,只是新房新着,人却像老了几岁。日子一路蹉跎下去,等他渐渐从那痛中走出来,才发现,从前的伤疤成了别人的忌讳,再找心仪的已不是那般容易。尽管难,他也再不敢相信媒婆的嘴,再不想找一只美丽的花瓶摆着看。
她还是天天从他家门前走过,时不时遇到他,仍是胆怯地不敢招呼,等他笑着问过话来才羞红了脸,匆匆地答一句。日子一久,他也动了心思,便时时逗她,大声叫她丑妮。她也变得胆大起来,等他再逗时,柔柔硬硬地顶过去。
夏夜里,家里呆不住,他约她,她竟然就跑了出来,心里怒放着花。两个人在村前的小路上轻轻慢慢地走着,慢慢把人们的目光甩到看不见,又坐在哪一棵树下谈笑。到底阅历多,他知道如何逗她开心,拿她取笑,她有时假装生气,却又感到无比幸福,拿着拳头打他,他也便任她打着。
她的父母都是老实的庄稼人,相信他的为人,对他们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也完全不在乎他的曾经,有时甚至想,若没有那段遭遇,他是不会选择她的吧。她或许被拉去相亲,被人挑来选去,最后跟一个人过普通的日子。或许是一样的日子,却永远不会知道恋爱的滋味。
那样的年代,在农村里,自由恋爱像件奢侈品,多少人渴望着却不曾拥有过。为此,她傻傻地爱着,沉浸在少女的幸福里。在他身旁,她甘愿是一只丑小鸭。而他们是乡村路上的一道风景,被人议论更被人在心底羡慕。冬天时候,她被他娶进了家,那个日日经过的门,如今要日日进出了。
春播夏种秋收冬藏,庄稼地里的日子就那样一年年地过,她为他生了一双儿女,他们过着跟别人一样的生活,她还是被他天天叫着丑妮。也闹别扭,也吵架,却从不伤感情。他已不再是她心中高大的王子,她也不再是他眼里卑微的丑小鸭,他们只不过这世间一对相依为命的平凡的夫妻。只是,她想起少女时的事,想起他逗她的情形,就溢出幸福的笑,不管那时的生活是艰难还是富裕。有时,他看到她的笑,会笑着问,丑姑娘,笑什么?她说没什么,却在心里默想:来世,仍在门前等我,还从你门前过。
山西 葛东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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