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脊梁

　　父亲通常在凌晨三点起床磨豆子。磨好后在大铁锅里熬煮，点浆。这时候母亲才会起床帮助清洗豆腐盘，装盘，压实。待豆腐成型后和父亲一起抬到自行车上捆扎好。很快，村子里就会响起豆腐的叫卖声。

　　自从母亲患了腰椎病后，不能再受累。父亲要提前一个小时起床。那时我还在熟睡，父亲已经在土坯房里开始一天的忙碌。

　　我是在父亲“卖豆腐”的叫卖声中长大的。人说，人生有三苦：撑船打铁卖豆腐。几十年如一日地做豆腐，湿寒严重，加之长久地劳累，父亲原本就驼的背更加大了弯度。但父亲似乎并不觉得苦，他的坚毅和憨笑总是挂在脸上。好像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可以难倒他。

　　记得上小学一年级，父亲送我去学校报名。乡村的小学挤满了学生和家长，聚集在校内等待报名登记。突然，人群里有人喊起来：驼子，你也送孩子上学啊？

　　父亲满面通红地点头“哎”了一声。随之，人群里哈哈大笑，目光齐刷刷地射向我和父亲，像一把把利剑刺进我幼小的心。父亲拽着我的手，逃也似的挤出人群。

　　在我幼小的心灵里，一直以为父亲是天，他用脊梁撑起我们全家。家里凡是最重最苦的活都是他做：照顾母亲，种地，卖豆腐……但那一刻我才发现，原来父亲是和别人不一样的，原来村里人都是这样叫他的。他是个驼子，让外人笑话的驼子。

　　从那以后，我一次次拒绝父亲地接送，一个人倔强地走过了六年的求学路。

　　母亲说，父亲小时候得了小儿麻痹留下了后遗症。如不是因为驼背，他这个全市第一名的高考状元就不会落选去做豆腐。不卖豆腐，母亲就不会认识父亲，父亲就不会成为我父亲。父亲是个好父亲。

　　母亲的话，我似懂非懂。但我宁愿一个人去上学。

　　升初中那年，我要去乡里读中学，二十里的山路，父亲推着自行车用了两个小时把行李送到学校。站在校门外，卸下了行李递给我：宇儿，你自己慢慢拖进去吧！我这就回了。

　　我刚想张嘴说什么，父亲已转身离去。他驼峰一样的背影越来越模糊。我知道他还会像母亲说的那样，一如既往地躲在远处望着我直到我的背影消失。我知道他不想让我的脊梁弯下去。

　　高考那年，我考了全市第一，被重点大学提前录取。接到录取通知书那天，父亲特别兴奋。见到村里人就打招呼：我儿子考了第一，我儿子考上大学了，我儿子实现了我的大学梦。

　　开学那天父亲坚持要送我去学校。那天狂风骤雨，父亲扔下行李又转身离去。父亲的两鬓白发在风雨中飞扬，父亲的脊背已弯成弓形。

　　我喊了声：爸爸，你注意身体啊！父亲的背抖了一下，没有回头。我突然泪雨滂沱，模糊中父亲的脊梁竟无比挺拔。

　　江苏 徐秀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