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叔四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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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24-01-29 15:04
范文瑞
庄浪县南湖镇公共事务服务中心
四叔是在2021年农历三月三十日去世的。五叔说,四叔是三月来的,又是在三月去的,生命轮回也许有它的规律性。因为,四叔的生日也在农历的三月份。天地万物看似纷杂不堪,没有头绪,其实都是在一个看不见的规律的安排下,井然有序地运行着。四叔也一样,他不能超越这个规律,该来的时候就得来,该走的时候就得走,一刻也不能停留的。
在四叔最后弥留人世之际,我陪伴了他六天六夜,我也亲眼看到了,他的心脏从抖动得厉害再到完全停息不动的那一刻。那天晚上九点多,侧卧的他右肩高频率地抖动数下,然后就不动了。那一刻,我坐在地上的一张木床上,看着四叔的离去,神志却在半睡半醒之间挣扎着想近前与他道别,然而有一种不可战胜的疲劳让我秒睡之后,又在姊妹们的哭叫声中清醒过来。这时,四叔已经不省人事了,他永远地告别了这个熙熙攘攘的人世。
四叔去世的前一天夜里,我梦见许多活泼可爱的小孩,一个也不曾认识的小孩,都聚集在四叔家的上房里,穿戴都如秦腔戏里的服饰装扮,他们把也穿着戏袍戴着瓜皮帽的四叔扶到桌前正中的位置坐定,叩拜的,作揖的,端茶倒酒的,伺候得甚是周到。梦醒之际,我就想,四叔估计不行了吧。
从小,我和四叔交流的机会比较多,因为他读过初中,是他们这个年龄段我们村上唯一读过高中的一个人。有关医学、生物、历史等方面,我若有什么不懂的,一问四叔,他就能立即给我解答。因此,相比较三叔、五叔,我更倾向于和四叔交流。所以,我和四叔之间形成了一种默契,也算是一种心灵感应吧。2020年二月份左右,我突然梦见四叔脸色不大好,就腾出时间来专程回老家去看了他们一趟,三叔依旧喜欢和人抬杠,五叔总爱夸他的木工天下第一,四叔继续忙碌于他的一亩三分地里。看着返老还童一般的他们,乐得我合不拢嘴。还好,只要身体健健康康的,这比什么都要好。
可是,到了秋冬之际,四叔就住进了医院,我和父亲知道消息后就立马去看他。吊完针的四叔端坐于病床,正和同房的病友谈笑风生。我和在医院伺候四叔的四婶私下进行了交流,得知四叔食道癌已到晚期,现在是在化疗阶段,估计也活不了多长时间。听到这消息,犹如晴天霹雳,惊得我目瞪口呆,随后一种悲凉感袭遍我的全身。四叔作为父亲中的一个代表,他辛辛苦苦一辈子,舍不得花用家里的一分钱,把自己所有的所有都全部留给了自己的子女,没有想到他自己的命运却以这种方式收场。第二年,四叔就不行了,永远地告别了他早晚做务过的土地,包括山顶的,山腰的,山底的。
四叔在结婚以后,才读完了他的高中学业。虽然,在当时的那年代,四叔这文化程度是我们村,也可以说在十里八村,都是十分少有的。四叔生活的年代正是饥饿年间,人们食不果腹,还有谁顾得上供子女读书呢?不要说高中,就是小学,人们都办不到的,因为吃饱肚子活命才是当时人们须要考虑的头等大事。最后,像他这样文凭的同龄人都被录用到机关单位工作,有的还谋上了一官半职。可是,艰苦岁月却给四叔留下的是终生的遗憾。造化弄人,最后四叔被永远地留在农村种地。起初,在读书人极为稀缺的年代,让一个高中生去种地,四叔是无法理解的,直到后来他才慢慢地接受了这个现实,还自我解嘲地说:“都做官为宦了,谁来种地?如果土地全部荒芜了,做官的,搞经营的,以及城里的人,他们都吃什么?如此看来,种地也是一份非常重要非常重要的职业!”
作为高中文化程度的四叔之所以没有被录入国家机关事业单位工作,是因为以前我的爷爷误入过一种一贯道的迷信组织,从此我家就被划入四类分子,而被经常批斗。虽然,我的爷爷因承受不了天天被批斗的噩运在他59岁那年自寻了短见,但他走后他的子女们依旧被贫下中农揪住不放,批斗,无休止的批斗,还有,四类分子家庭的子女文化程度再高也不被重用。对此,四叔也毫无怨言,因为那时因为不知情误入一贯道组织的农民特别多,不至于我爷爷一个人;就像现在的传销组织,刚开始他们营业执照等各种法律手续齐全,作为打工的农民怎么能知道合法的工商户怎么会发展成为后来的违法犯罪的传销组织呢?更何况我爷爷加入一贯道的初心是为了做慈善。
1987年,我被师范大学录取,第一个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的好像是四叔,因为在新疆马拉斯煤矿打工的父亲还不知道这个消息。在我拿到录取通知书的当天,估计是晚上10点多钟,我们正准备睡觉,突然听到了敲门声。打开门一看,原来是四叔,他说,他刚从地里回来,听到好消息,还没有顾得上吃饭就跑来道贺。他展开攥着的手,说,这是8块钱,不多,但是他的一点心意,我考上了师范大学,是我们家族莫大的荣誉,应该好好的道贺一番。在煤油灯下面,母亲接过四叔的一卷钱来,一张一张地去数,有一块的,也有一毛的。四叔说,这是送给大侄子上学做盘缠的路费,不是借的,以后不用还的,不要数了。母亲大吃一惊,当时的中学学费只有3块钱,可是四叔一下子就给了我这么多钱!
心有灵犀一点通。还是我猜透了四叔的心病,是我替四叔遂了他毕生未了的心愿,考上了师范大学。因此,他省吃俭用积攒下来的仅有的8块钱,他自己都舍不得花,舍不得用,宁愿拿出来无偿资助给我上大学。在那样物资极为短缺的艰苦的年代,四叔的8块钱确实震撼了我,让我的心情久久无法平静,让我获得为学业而奋斗的无穷力量。
四叔去世的当天,在一些小小的细节中,我发现了他许多异常的举动。结婚一辈子,四叔虽然没有打过四婶一次,但经常因为四婶干活的节奏太慢,跟不上他的节拍,他就能把四婶骂个没完没了。可是,四婶从来不因为此事而记恨于他的。就在我陪伴四叔的前五天里,四叔虽然发声不够真切,但对四婶依旧骂骂咧咧不止。第六天,也就是四叔去世的当天,他突然变得更加温顺起来,他示意四婶坐在他的近前,他紧紧地拉住四婶的手不肯放开,眼睛凝视着四婶,好像有许多说不完道不尽的话儿。可是,他终究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因为他已经被病魔折磨得说不出一句话来。但是,在无声的交流中,四婶心领神会到四叔的不舍之情,和他对四婶的愧疚之意,因为他再也不能呵护四婶到白头偕老了。
四婶是一个苦命的女人,她从小离开了爹娘,是在哥哥嫂嫂的家中长大的,她经受了常人没有经受过的苦难与艰辛。这是结婚一辈子以来,四叔从来没有打过四婶一次的主要原因,即使四婶犯了什么过错,也只是带着气骂上一阵子,但从来舍不得动手去打四婶的。正因为如此,四婶对四叔的骂也从来不记恨于心的。由此可见,四叔是一个十足的暖男,也非常善解人意。
在我们村里,跟四叔同龄的男人,几乎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都有大男子主义情结,也都有过打骂妻子的家暴史。可是,四叔确实没有打过四婶一次,就他那暴脾气,就他那受过“男尊女卑”旧思想熏陶的人,能够做到这一点,确实是不容易的一件事情。就因为这一点,和村上同龄女人相比,四婶觉得自己嫁给四叔是非常值得的,不挨打,对她来说就是最大的疼爱。
母亲说,她这一辈子挨过我父亲的打,比她喝过的凉水还要多。母亲这一生到底喝了多少凉水,挨了多少父亲的打,母亲无从计算,我们也无真凭实据。可是,就在前年,我亲眼看见母亲被父亲打得嗷嗷直哭的场景。当时,气得我疯了一般,就想立即把父亲驱逐出家门,让他永不要再回来。后来,我对父亲虽然没有采取那样过激的手段,但就因为父亲的这个臭毛病,说理,反复地说理,千百次地说理,始终没有能让父亲改掉打骂母亲的坏习惯。因为当我为父亲的脾气变好而庆幸的时候,母亲偷偷地说,趁着我外出不在家时,父亲又会偶尔偷偷地打骂她。
和母亲相比,四婶一辈子没有挨过四叔的打,确实够幸福的。
但在人生的永别之际,四叔还是放心不下四婶。2020年的第一场雪,给四婶带来了灾难,她下石板台阶时不慎摔倒,绊折了她的腿,怕花子女钱的四婶,她隐瞒真相半月,没有进医院,错过了最佳治疗期,给她拉下了残疾。现在,70多岁的她还拄着拐杖,自己的生活都不能自理。可是,让四叔永远都感到十分内疚的是,正当四婶需要他的关照和呵护的时候,他却要永远地离四婶而去。作为丈夫,却尽不到做丈夫的这份责任,这叫他到了九泉之下以后怎么能够安心呢?
四叔咽下他人生最后的一口气之后,四婶打开四叔递给她的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土地不老人易老,我没有陪你到白头偕老!”
当孙子打开纸条把这句话念给四婶听时,四婶泪如雨下,她的感情的闸门再也控制不了:拄着拐杖的四婶该如何继续她的生活呢?悲痛的哭泣声中,我好像听到了一种弦外之音!
作者简介:范文瑞,女,汉族,生于1984年10月,毕业于西北师范大学知行学院英语专业,大学本科学历,现任职于庄浪县南湖镇公共事务服务中心,群文馆员,研究方向为群众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