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往事

　　范文瑞

　　庄浪县南湖镇公共事务服务中心

　　她总是一边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一边舞动着身体，一边唱着有调无调的小曲，从村头闹腾到村尾，又从村尾闹腾到村头，从太阳升起闹腾到日落，又从日落闹腾一夜到天亮太阳升起，伴随她的是苍凉与悲伤，年复一年的苍凉与悲伤。

　　她穿着土灰色的上衣，蓝色的裤子，布条条做的裤袋长出来好多，耷拉在裆前，脏兮兮的头发散乱成无数个小卷儿，任凭东南西北风吹起。她的嗓子带着岁月的苍老与嘶哑，她那几乎风能吹走的瘦弱的身体，就像一个生病已经正在垂死挣扎的小猫仔，小巴掌大的脸黝黑黝黑的。偶尔言笑间，能看见她两排牙齿泛黄泛黄的，就像日久生成的苍老时光的锈斑。

　　她叫什么名字，并无人知晓，只知道她是一个农村女人，因为好抽一口旱烟，人们就叫她抽旱烟的女人。一个女人家，她为什么要抽烟，而且抽的是味道特别重特别呛的那种旱烟。她为什么心事重重，劲大味重的老旱烟都不能遮掩她那重重叠叠重压着的心事呢？

　　她的忧伤如同珠穆朗玛峰上的雪峰，终年不化，终生难解。她家曾经是一个计划生育超生户，生了六个女孩，才生下了她梦寐以求的一个男孩。这就是她的爱子，她的命根子，她的一切的一切。得此子不易，为逃避计划生育，她上新疆摘过棉花，去内蒙古捡过煤渣，到深圳电子厂当过工人，在上海摆过地摊……风风雨雨，该经历的她都经历了，不该经历的她也经历了。

　　自从她生下这个儿子，她觉得她突然间像变成了一个女皇，一家人都围着她，鞍前马后地伺候她，婆婆频出月房为她端吃端喝，唯恐伺候不周；公公把不下蛋的老母鸡舍不得卖钱，都留着专给她炖鸡汤喝，还特别叮咛说，这是给月婆子补身体用的，其他人就不要馋嘴了。

　　有了当家的男孩，他们夫妻更加恩爱，更加勤劳，就像蜜蜂一样，跋山涉水不畏险，早出晚归不嫌累，非要采百花酿出甜蜜不可。晚上下地回来，虽然已经疲惫不堪，但女人做饭，男人辅导儿子功课，都是铁板上钉钉的头等大事，丝毫不能改的。

　　然而，好景不长，村里出了一起突发事件，就把他们家的好梦给彻底击碎了，也给她心里造成难以愈合的创伤。从此，一到天黑她就睡不着觉，一会儿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一会儿哇啦哇啦地哼着小曲，一会儿哗啦哗啦地扭着秧歌，直到天亮，才能睡一会，就又起来闹腾了。

　　听人讲，那年她上小学五年级的儿子中毒了，是轻度中毒，只是为抢救一起中毒的其他两个同学，耽误了自己最佳的治疗时间，最后轻度中毒的儿子不治身亡，其他两个中毒较重的同学却非常幸运地保住了性命。

　　儿子是好样的，小小年纪就知道舍己救人。他拖着中毒的身体，硬是靠着顽强的意志力，把自己两个中毒较重的同学，背到医院急救室里，自己却把生命永远定格在五年级，一个永远英雄的少年。如果儿子还活着，他肯定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好汉子，是在天塌下来的一刹那，就能第一个站出来替众人支撑危局的男子汉大丈夫。

　　可是，儿子，她最疼爱的儿子，却永远地离母亲而去。在母亲肝胆欲裂的期盼中，她的儿子终究再没能走进家门，在爸爸的陪伴下做他的家庭作业，在一边讲述学校里的生动故事，一边和家人热热火火地聚餐。

　　每到夜里，抽旱烟的女人经常坐在窗前，望着苍茫浩瀚的夜空，一边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一边跟星星念叨，一边跟月亮说笑，一边跟自己哭闹，这都已经成了她唯一打发时光的方式。

　　抽旱烟的女人上五年级的儿子是怎么中毒的呢？村里有个好吃懒做的名叫红红的轻佻女人，不种地，不打工，不做生意，专靠化妆打扮、骗男人钱过日子。红红把一张大嘴画得特别红，就像刚刚吃过人的狼的大血口。红红穿得露胳膊露腿的，哪里有戏场就往那里跑，哪里有集市就往那里跑，今天骗一碗酿皮吃，明天讨一碗炒面吃，连白喝一瓶水都要靠卖萌撒娇。见了眼馋的男人使眼神，做鬼脸，打口哨，送微笑，都是她套近男人惯用的伎俩。兔子都不吃窝边草。可是，红红到村里都不收敛她的那一套，今天惹得张三夫妻吵架，明天搅得李四两口闹离婚，把一个和谐美丽的好村闹得鸡飞狗上墙。这起中毒事件就与她有关。

　　一天村口开了一家照相馆，老板是一个非常年轻帅气的小伙。不久，红红就与照相馆的帅小伙好上了。自从帅小伙“独占”了红红，照相馆经常出事，今天窗子玻璃被人砸烂，明天有人往照相馆屋顶扔砖头。然而，再多的麻烦也不能拆散这两个做事不计后果的糊涂男女。直到有一天，一个老光棍来“献殷勤”，才吓得帅小伙关门停业，人跑得不见踪影。

　　那天，老光棍把三个撒了鼠药的油饼送给红红，还说了一大堆你侬我侬的悄悄话，把红红麻痹得放松了防备心。当时的油饼还属于稀缺食品，红红舍不得吃就留给儿子上学作早餐。红红家儿子是一个重情重义的好孩子，有了好吃的总爱和同学一起分享，他把这三个油饼和其他两个好伙伴一人一个分了。于是，如前所述的中毒事件就发生了。

　　人生无常，世事难料。投毒事件发生之后，老光棍在公审大会上认罪伏法，当法官问及他作案的动机时，他说，红红是一个大骗子，一个操弄情感的大骗子，骗走他一辈子的积蓄之后就翻眼不认人了，一副一本正经的样子，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他的主要目的是让红红为她的转眼无情付出代价，事情的结局却让他始料未及。公审大会结束以后，老光棍被荷枪实弹的武警押解到刑场立即执行死刑，家里没有一个人来给他收尸，村上干部就替他收了尸，并办理了后事。

　　生前，老光棍是一个不学好的人，偷鸡摸狗，吃喝嫖赌，五毒俱全。为了经常能吃到新鲜、免费的狗肉，他养了一只大母狗，拴在一个门房里，门是开着的，等有公狗进去，他就来一个关门打狗。看看，狗肉不是自己送上门来了吗？每有收获，他就要自夸自赞，还美其名曰“美人计捉狗法”。有一天，老光棍的父亲干完活，走在崎岖的山路上，正往家里赶，大老远看见自家门口有几个警察，心里一惊，脚下一踩空，就掉进深谷，因抢救无效身亡。你的“美人计”害死了你的爸爸，该收手了吧！老光棍的母亲哀求着儿子。生有时，死有地，是我父亲寿命到了，哪里能怪上我呢？老光棍的冷言冷语一怼，竟然怼得他母亲哑口无言，只见他母亲的眼角流着两行热泪。

　　老光棍的母亲也是一个非常可怜的农村女人，自从老伴走后，她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她虽然有老光棍这么一个儿子，但是一点都靠不住，头疼感冒连几粒药都不取，还经常把她气得死去活来。家里养了一只毛驴子，是母亲唯一的命根子，驮粪，耕地，拉车，一年还能产一仔，长大了卖掉，母亲的油盐酱醋茶钱就有了着落。有一天，村里来了几个彪形大汉，让老光棍在三天之内，必须把赌债还清，否则就要打断一条腿。情急之下，老光棍偷着母亲，就把家里的毛驴卖了还清了这笔赌债。母亲一听，与自己朝夕相处、相依为命的毛驴没了，猛然一气，就晕倒在地，口里吐着白沫，拉到医院急救室，医生正为她开展必要的急救手术，她两眼一眯，脚一蹬就走了。

　　唇亡齿寒。失去母亲之后，老光棍的衣食住行没人照料，他才觉得母亲的重要，正如歌词中所唱，有妈的孩子是块宝。老光棍只有牛渴自奔泉了，他就养了五只羊，来解决他的生活开支。说起老光棍养羊，那真是气得村上人牙痒痒，他不花一分钱买饲料，不种一根草作饲草，他到底拿什么来养羊呢？早上村里人还在熟睡，他就把羊赶出去，中午村里人正在吃饭，他就把羊赶出去，晚上村里人熄灯睡觉之后，他就把羊赶出去。他这是为何呢？盗牧，村里人的庄稼地就是他的牧场，今天放牧张三家的，明天放牧李四家的，弄得靠天吃饭的村民怨声载道。

　　老光棍也有今日，是他罪有应得，最为不该的是他不该失火带邻居，让抽旱烟的女人痛失爱子，害得她痛不欲生，害得她可怜兮兮的，经常一个人在冷风冷雨中跳舞唱歌！

　　中毒事件发生之后，怒火中烧的村民赶到照相馆，只见那个帅小伙早已跑得无影无踪，盛怒之下村民就把他的照相器材砸了个稀巴烂。纸里包不住火，在家务农的妻子得知丈夫的绯闻之后，估计是被气淹过了心，她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一头钻进村口的水坝中结束了自己的一生。儿媳的突然离世，让公公过于悲伤卧病在床不起，茶饭不思，夜不能寐，最后抑郁而死。人生如棋，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开照相馆的帅小伙才真正尝到了祸不单行的滋味。

　　那事发生之后，红红再无脸面待在家里过正常生活，就带着独生女远去新疆。她在新疆生活得也不尽如意，听说她过马路不慎，被车撞断了一条腿，从此落下了残疾。

　　打黑除恶运动开展了一茬又一茬，村里的好人进了村级两委，歪风邪气逐渐消逝，村风村貌越来越向更加和谐美好幸福的方向发展。

　　抽旱烟的女人不再抽旱烟，不再跳不合节拍的舞，不再唱不着调的歌，她儿子用生命救下的那两个同学，现在是她的亲儿子，一个在军医大工作，一个在省科学院工作，他们合力给老人治好了病，还把老人接到大城市里生活。

　　作者简介：范文瑞，女，汉族，生于1984年10月，毕业于西北师范大学知行学院英语专业，大学本科学历，现任职于庄浪县南湖镇公共事务服务中心，群文馆员，研究方向为群众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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