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擅长”而失败

  那些太在意表现是否完美的人所遭遇的失败常常是因为精于某事。在失准状态面前,他们的加倍努力、认真对待,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

  历史上曾经有那么一刻,在1993年温网女单决赛决胜盘中,嘉娜.诺沃特娜以4∶1的局数领先,并且在发球局中握有一个局点,此时,她距离那座令人垂涎欲滴的大满贯奖杯仅有5分之遥,一切似乎都已经胜券在握。诺沃特娜击出了一记反手球,球掠过球网后,在对方后场急坠,另一边的格拉芙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落地。此时,中央球场的看台上座无虚席。肯特公爵夫妇也在皇室包厢里兴致勃勃地观赏着这场比赛。身着白色球衣的诺沃特娜,一头金发高高束起,看起来沉稳而自信——随后,形势急转直下。她先发球双误失掉一分,然后又在正手截击上出现严重失误。最终以一记挂网的头顶击球葬送了局点。比分出乎意料地从铁定的5∶1变成了4∶2。随后格拉芙轻松地拿下了发球局,4∶3。诺沃特娜再次在发球局中大失水准,双发失误一次、两次、三次,最终被格拉芙的一记正手球拉到场外,虽然勉强回球过网,却还是回天乏力:4∶4。她的失常表现是因为突然意识到胜利如此之近?还是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从未赢得重大赛事冠军的遗憾?又或者她是被对手——格拉芙的气场所震慑?

  在底线等待的诺沃特娜显得很焦躁,她左右摇摆,上下跳跃,不停地自说自话。格拉芙则牢牢控制着场上的局势,又一次,动作迟缓的诺沃特娜一分未得再失一局:5∶4。下一局,掌握发球权的她就像中了邪一样,发球、回球、正手、反手样样不顺。此时的诺沃特娜似乎不再是一个叱咤网坛的优秀选手,而是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丁。最终,重压之下的她彻底崩溃了,但是原因让人费解。压力不是应该转化成激发潜能的动力吗?当我们奋力拼搏、精神高度集中时,肾上腺素水平激增,个人表现理应更加完美。到底,她是怎么了?

  赛点来了,由于诺沃特娜回球质量太差,格拉芙以一记气盖山河的头顶扣杀终结了诺沃特娜的冠军梦。在颁奖仪式上,肯特公爵夫人将亚军奖盘颁赠给诺沃特娜,然后满怀怜惜地把这个满身汗水又疲惫不堪的球手拉进了怀里。于是诺沃特娜在公爵夫人的肩头抽泣的一幕成为了网球历史上的经典一幕。

  紧张的“初学者”状态

  人类有时会因为压力而畏缩。飞行员坠机、潜水员溺水就是这个原因导致。篮球运动员在激烈的争抢中可能找不到篮筐,高尔夫球员看不到旗杆。当发生这种情况时,我们会用“惊慌失措”或者体育术语“表现失准”来形容。两者都是贬义词,失准或失措和退赛一样糟糕。但是,所有形式的失败都一样吗?失败可以帮助人类更加了解自己吗?我们生活在一个以成败论英雄的时代,无数克服挑战和障碍的方法都已被铭刻于史册。而英雄们马失前蹄的案例同样值得我们引以为戒。

  “失准”这个词听上去模棱两可,但是却描述了一种特定的失败形式。例如,心理学家经常使用一个原始的视频游戏测试运动技能。他们让受试者坐在电脑前,屏幕上显示了一排四个箱子,受试者面前的键盘上也有四个对应的按钮。每次当屏幕中的箱子上出现“X”标记时,受试者要按下相应的按钮。弗吉尼亚大学心理学家丹尼尔.威林厄姆说,如果提前知道“X”出现的模式,按键的反应时间就会大大缩短。威林厄姆称之为“外显学习”。但是,即便你事先不知道“X”出现的顺序,玩了几轮也没有摸透游戏的规律,按键速度仍然会提高:这是一种无意识的学习。威林厄姆称之为“内隐学习”。这两种学习系统产生于大脑的不同部位,因此是完全独立的。威林厄姆说,当第一次学习时——比如,学习反手或过顶击球——你会用一种非常谨慎并且机械的方式思考。但是,当你逐渐掌握要领后,隐性系统开始接管你的身体:这时,你可以不假思索地打出漂亮的反手球。基底神经节是“内隐学习”系统的据点之一,它掌管着力量和时机,当该系统开始工作时,触觉和精准度开始提高,因此我们可以打出高吊球或着让发球时速达到100英里/小时。“这是一种渐进的过程,”威林厄姆说,“击打了几千个正手球后,你可能仍然会注意动作的细节。不过,最后它就会变成一种无法察觉的下意识动作。”

  在压力条件下,“外显学习”系统有时会成为主宰。这就是所谓的“失准”。嘉娜.诺沃特娜之所以在温布尔顿止步,就是因为她开始思考如何击球,从而导致进攻的流畅性和球感尽失。发球、击球的成败都决定于对力量和时机的精准把握,可她却像变了个人——一个迟缓、谨慎的初学者——孩童时期第一次打球时建立的学习系统又重出江湖。

  失措则完全是另一回事。我的朋友莫菲讲述了她亲身经历的潜水事故:“那年我19岁,刚接触潜水两个星期。这是我和朋友第一次在没有老师的情况下下潜40英尺,目标是到海底后将嘴里的呼吸管取出,换成背心上的备用管,并尝试用它呼吸。同伴顺利完成了练习,接着轮到我。我把呼吸管取下,举起备用管放进嘴里,先呼气清除管道中的杂物,然后开始吸气,恐怖的事情发生了,我吸进来的不是氧气而是一大口水,接着连接气箱的呼吸器软管栓也松脱了,空气在我的面前爆散开来。

  “与此同时,我立马把手伸向了同伴的气源,就像要把它拽下来。这是一种不经思考的行为,也是一种瞬时的生理反应。我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手做一些不负责任的事情,开始与自我决斗。千万不能这样做,我的大脑快速搜索着应急方案,可结果却是一片空白。我唯一记得的一件事:如果自己做不到就等着同伴帮你。我放下手,站在那里等待着。”

  这是一个关于失措的典型例子。在那一刻,莫菲停止了思考。她忘了还有另一个刚从嘴里取出来的正常的气源可用,忘了同伴也有另一个气源可以分享,忘了扯断同伴的呼吸管只会让大家同归于尽。她表现出来的是人类最基本的本能:我要空气。压力会抹去我们的短期记忆,具有丰富经验的人往往不容易恐慌,因为当压力抑制其短期记忆时,他仍有一些经验可以借鉴。可是莫菲这样的新手,就不得不求助于本能。

  失措也会导致心理学家所说的知觉狭窄。在一项水下恐慌实验中,研究对象被要求在一个模拟60英尺潜水的压力室中进行视觉测试。同时,每当他们看到周围有闪光时就要按一下手边的按钮。压力室的受试者的心率比对照组明显提高,表明他们心理上比较紧张,这种压力不会影响视觉的准确性,但是他们捕捉到闪光的几率则只有对照组的一半。“这就是所谓的一心不能二用,”莫菲说,“还有一个飞行员由于太过关注起降灯而忽视了失灵的自动驾驶仪,最终导致坠机惨剧的著名例子。”莫菲之所以差点向朋友伸出罪恶之手,是因为她眼中只能看到同伴的氧气管。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失措与失准恰恰相反。失准是因为想太多,失措则是想得太少。失准是忘记了本能,失措则是回归本能。它们看起来可能一样,实际上却有着天壤之别。

  恐慌:本能的回归

  这种区别为什么很重要呢?在某些情况下,它无关紧要。如果你在一场势均力敌的网球比赛中失利,你可能有时失措,有时失准,无论是哪种方式,你输了。但是,有时,失败的形式是了解失败原因的关键。

  我们以小约翰.肯尼迪的坠机事故为例。整个飞行的细节已经众所周知:他带着妻子和妻妹在朦胧的夜色中起飞,沿着康涅狄格海岸线向玛莎酒庄飞行,他先是利用路面的灯光作为导航,然后在韦斯特利的罗得岛飞离了海岸线,打算直线穿越罗得岛。显然,因为黑暗和烟雾他迷失了方向,开始一系列奇怪的动作:机身右倾朝着大洋深处航行,然后转左。他不停地爬升、下降、加速、减速。最终,在离目的地几英里的地方,飞机失去控制,坠入汪洋大海。

  肯尼迪的错误,从技术角度来说是因为他没能保持机翼水平,所以陷入了飞行员所称的死亡盘旋。为什么他不能停止俯冲呢?因为,在低能见度和精神高度紧张时,如何保持机翼水平或者判断是否正在进行死亡盘旋都是相当困难的。肯尼迪之死的原凶就是压力。

  不过,压力是让他是失准还是失措呢?此时,这两种状态之间的区别变得至关重要。如果他是失准,就会恢复到“外显学习”模式,放慢在驾驶舱内的操作速度,机械性地自觉应用到第一次上飞行课的经验——这不失为一件好事。当时的肯尼迪需要的就是思考,将精力集中在仪表上,打破视线良好时所依赖的本能飞行的惯性。

  然而,相反的是他看上去惊慌失措。在他需要回忆仪表飞行课程的那一刻,他的脑海就像莫菲在水下时一样——一片空白。他的思想完全被一个问题占据:玛莎酒庄的灯光在哪里?回转仪等其他仪表都像水下恐慌实验的闪光一样变得视而不见。

  刻板印象压力

  肯尼迪的事故充分说明了失措和失准之间的第二个主要区别。失措是常规性失败。肯尼迪的恐慌源于他对仪器飞行的了解不足。如果他有更丰富的飞行经验,可能就不会那么惊慌了,这正符合我们一贯的观点——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勤奋可以帮助人们克服压力障碍,但是失准却往往缺乏可解释的原因。

  诺沃特娜的问题并不是因为缺乏勤奋。经验于她有何用?1995年的法网第三轮,诺沃特娜的表现更是大失水准,她在第三盘5∶0领先的大好局势下被对手成功逆转。毫无疑问,这次惨败为她和格拉芙之役的失利埋下了伏笔——失败总是接踵而至。如果决胜盘5∶0都输了还有什么不可能发生呢?如果说失措是常规性失败,失准则是一种荒谬的失败。

  斯坦福大学心理学家克劳德.斯蒂尔和同事们进行了一项实验,研究特定族群在压力下的表现,找到了失准如此不可捉摸的原因。斯蒂尔发现,当他们给斯坦福的本科生进行标准化考试,并告之这是一次智力测试时,白人学生的成绩比黑人学生要高出一截。同样的测试,如果告之只是一个抽象的实验,无关能力时,黑人和白人的得分几乎相同。斯蒂尔将这种差距归结于所谓的“刻板印象威胁”:当黑人学生身处直接与族群刻板印象对立的情景中,如与智力相关时——压力影响了他们的表现。

  类似威胁无处不在,例如女性在数学能力测试中的成绩往往不尽如人意,而白人学生在和黑人学生比赛跳高时从心理上就已经甘拜下风。问题是,我们一直认为这是压力引发的恐慌所造成的失败。我们会对表现不佳的运动员和学生说什么?正如我们告诉新手飞行员或潜水员:努力练习,全力以赴,认真对待每一次能力测试。但是,斯蒂尔说,从受到“刻板印象威胁”的女生或黑人学生身上看不到恐慌型受试者胡乱猜测的景象。“你所看到的是细心和推理,”他说,“从受访中可以看出,当他们受到刻板印象威胁时,总会对自己说:‘我得小心些,不能胡来。’决定采取这一策略后,他们就会冷静下来完成测试。但这并不是通过标准化测试的成功之路。愈是小心翼翼离有益直觉就愈远。他们自认为做得不错并且努力做到最好,结果却差强人意。”这是失准,而不是失措。他们是诺沃特娜,而不是肯尼迪。他们的失败是因为擅长:只有那些在乎表现是否完美的人才会感受到“刻板印象威胁”的压力。通常应对失败的处方——加倍努力、认真对待——只会让他们的问题变得更糟。

  这听上去有些难以理解,但更难的是,失准需要我们把关注力从失败者身上转移到失败出现的环境中。诺沃特娜自己也没有办法阻止她的惨败。唯一可能的是,如果想拯救她——在第三盘的关键时刻,就要关闭摄像头,公爵夫妇打道回府,观众被赶走在场外等候。显然这是体育赛场中不可能的任务。失准是体育竞技比赛的中心环节,因为观众必须在场——而克服观众的压力是赢得冠军的必经之路。但是,我们的余生不应该被这种冷酷的执著所主宰。我们要学会理解表现欠佳有时反映的不是个人能力,而是取决于观众;考试成绩不理想,并不代表你是一个差生,相反,可能恰好说明你是一个精益求精的优等生。

  1996年的名人高尔夫邀请赛中,绰号“鲨鱼”的诺曼在前三轮中以不可逾越之势大幅领先于排名第二的选手——英国人尼克.法尔多。他意气风发地在场地中昂首阔步,球童在身后奋力疾追。但是,在比赛最后一天的第九洞,诺曼与法尔多的开球都不错,下一杆要击球上果岭,在旗杆前,有一个陡峭的斜坡,因此,如果击球过短无法直接将球送上果岭的话,球就会滚下山坡。法尔多首先出手,球安全着陆。

  轮到诺曼击球了,他选好了站位。“只要不是短球……”评论员开始乌鸦嘴。诺曼挥杆,结果偏偏是短球,他的面色凝重起来,球滚回了山下30码,正因为这个失误,他的信心开始瓦解。

  后面的几洞,诺曼大错小错不断,到16洞时他的动作已经变得非常机械而且缺乏同步性,球再次飞进了池塘。短短20分钟之内,他就一溃千里,断送了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这一天的比赛日开始时,法尔多落后诺曼6杆。当他们缓步慢行到第18洞时,法尔多已经有4杆的领先优势。不过,他仍然保持着平和的心态。他知道自己赢得的并不是真正的胜利,而诺曼也并未真正失败。

  当比赛结束时,法尔多拉着诺曼的手臂。“我们拥抱一下吧,”接着他低声说了一句唯一可以安慰失准者的话,“这真是一场可怕的比赛。”(编译/张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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