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来了
我毕业的那一年是1996年。我也是博士,学的还是量化金融学,满脑袋都是布莱克-舒尔斯-默顿、布朗运动、随机微积分和偏微分方程。虽说那时候量化金融学还不是一个很常见的学科,至少不像今天这样普遍,但是已经有学校开设这门学科的硕士和博士专业,这也间接说明了量化投资已经逐渐在金融投资领域走入主流。
我加入了一家投资银行的资本市场部,也就是交易、做市的部门。从参加工作的第一天起我就天天坐在银行的交易大厅里,头衔是金融工程师,具体干什么我一点儿都不知道。这个交易大厅就在泰晤士河边上,是外汇部和债券部合用的,大小可能有一个半足球场,但是屋顶不高,所以看上去很局促。交易大厅里到处都是荧光屏,一片慌乱的景象。最初几天,我游手好闲没有事情做,但是看看别人都好像忙得要死,也不好打搅,所以我就看同事们写的各种“战术建议报告”:澳元要涨,因为子午卯酉,所以你应该购买辰巳午未(通常都是各类衍生产品),这样就能大赚特赚;或者,日元要先涨后跌,因为一二三四,所以应该买五六七八(又是衍生工具),这样也能大赚特赚。都是差不多的套路。我清楚地记得当时的印象是,这些战术建议报告大都缺乏一分为二的平衡观,报告的格式和文字也都很蹩脚,就连我这个外国人都能挑出很多错误,而且,都是在推销衍生工具。我在想,如果学校的导师看到这样的文章,一定会直接扔回来,因为格式太烂。当时这间银行在电脑技术上遥遥领先于其他同行,用的都是NeXT电脑。虽说这种电脑性能很好,可以运行非常先进的交易管理系统,但是它的办公室软件就差多了。几年以后,NeXT被微软打败,我们也都开始用微软公司的软件,这家银行每天制造的各种报告的格式大为改进,但是报告里仍然偏颇和缺乏逻辑。因为四平八稳的报告是卖不了东西的,这在哪个行业都一样。
交易大厅里从来都是乱糟糟的,尤其是市场波动的时候会有很多人大声叫嚷,像是自由市场。我才到没几天,有一天下午,一个同事突然站起来大声叫“:狼———!”。这时候整个交易大厅鸦雀无声,都看着他。他才刚刚20岁出头,但是头发都掉光了,犹太人,平常就不苟言笑。这时候他异常镇静,眼睛闪着光,对着交易大厅中央的两排桌子高声叫:“马克日元,一码。”两排桌子上站起来一个人,是个爱尔兰大高个子,常常骂娘,但是后来我才知道他是现货交易员中唯一的大学毕业生,其他的现货交易员都是伦敦东部贫民区出来的从学徒工干起来的初中生。爱尔兰人跟站在他旁边的现货交易主管耳语了两句,然后叫道:“3-8。”光头拿起电话轻声对着话筒说着什么,同时把右手平伸出来。突然间他右手食指向上一指,等到爱尔兰人示意看清楚了,光头就坐下来接着打电话,嘴角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这时候,爱尔兰人满脸通红,他对着两排桌子上盯着他的同事们说:“伙计们,走!这次我要先卖后买。”随后所有的现货交易人都要么开始打电话,要么疯狂地在电脑上敲什么,接着大家都开始叫唤各种数字。爱尔兰人不停地叫:“你的!你的!”没过几秒,他改口大叫:“我的!我的!我的!”叫了几次之后他边打手势边说:“我饱了!”然后他嘿嘿笑笑,坐下来继续盯着他面前的七八个荧光屏。
“一码”在交易厅的行话里就是10亿。对我来说,“一码”的钱在当年是一个不可想象的概念。但是没多久,我也要像光头那样,站起来问价。当然刚开始是战战兢兢地,然后一边打电话,一边打手势,第一次急得差点儿用汉语喊数字,做的交易也不过是几百万美元。再后来我也做过几次一码或者几码的生意,算是我在交易大厅的几分钟的辉煌。有一个同事第一次问价的时候尿湿了裤子,后来就辞职了,听说去了华盛顿的一家专门游说美国国会的公司。这里用的都是处理过的代号。其实,光头准确地“阅读”了客户,判断出客户要买马克,他将价格整体上移,报给客户的价格4-9。客户最后的成交价为72.79日元兑1马克。光头在几秒钟之内赚了将近14万马克。
“狼”指的就是西蒙斯的复兴技术公司。
忻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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