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一首过去的歌

　　毕业前夕，与吃不完的散伙饭如影随形的，是唱不完的散伙歌。

　　你有没有这样一种感受，人生中的某些情绪，必须要在不太宽敞的KTV包厢里，就着若隐若现的暧昧灯光，被一些或忧伤、或亢奋的歌声牵引着，才能如三千尺的瀑布，从心里最隐秘的地方一泻而下。

　　曾经的我，有点抗拒K歌。不知道为什么，当我的嗓音从话筒中传出，我的皮肤会随之长出一些疙瘩状的小刺，一种油然而生的厌恶。所以，逢K歌，我就坐在角落里，一边吃着爆米花，一边暗自揣摩着每个人在歌声中，陶醉到变形的脸。

　　直到6年前，即将告别大学生活，我突然发自内心地想去唱唱歌。于是，湘江边，在农民房改造成的简易KTV里，4个有胖有瘦的姑娘，人手一瓶酿法各异的酒，决定彻彻底底地买一次醉。

　　因为太想醉，所以太容易醉。芳和倩一坐下就频频举杯，不到半小时，两人就胡言乱语着趴下了。颖一直是麦霸，她点了30首歌，一首接一首地唱，从入学军训时风靡女生宿舍的《爱一个人好难》，唱到最近流行的《分手快乐》，完全没有想停下来的意思。我抱着一罐青岛纯生，实在有点坐不住了，那种想冲上去抢过麦的欲望，让我埋头喝了几大口啤酒，然后我打开了另一罐啤酒，踉跄着递给了颖。

　　颖接过酒，头一抬就喝了大半罐，她把麦递给我，自顾自地趴在沙发上哭了起来。还有不到20天，我们即将各奔东西，最近酒局太多，大家靠酒精麻痹各种不舍和留恋。就在前天晚上，颖和相恋两年的男友正式分手了，我能理解她内心的酸楚。

　　不知如何是好，我灌了自己几口酒，借着麦芽在体内一点点挥发的热度，我第一次打开嗓子，在KTV里吼了起来。

　　“我对你付出的青春这么多年，换来了一句谢谢你的成全，成全了你的潇洒与冒险，成全了我的碧海蓝天。”

　　和他分手，我没掉一滴眼泪，不是我不想哭，而是泪到眼边，总能用尽全力地忍回去。只是现在，此时此刻，当我身边的人以各自的姿态沦陷在酒精与歌声中，我终于允许自己默默承认，这被伤害和被抛弃的事实。

　　《他不爱你》、《姐姐妹妹站起来》、《Badboy》、《其实我什么都不想要》、《胆小鬼》，我一口气唱了5首最喜欢，却从未在人面前哼唱过的歌。对于有些女生，悲伤像一瓶敌敌畏，宁可毒死自己，也不能洒在地上。这么多年，我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的尊严和自信，深怕被侵犯，到了现在我才意识到，打碎牙吞进肚的痛，不如剖开肚皮，让所有人看。

　　不知道唱到几点，也许是11点，也许是12点，芳、倩、颖都睡倒在沙发上，只有我，拿着麦不停地唱。我唱了很多首我喜欢的、会唱的，但从未用麦唱过的歌。忽然间我发现，自己的声音并没有想象中难听，甚至配上伴奏乐时，还有那么一点动听。

　　唱到快天亮，我们才晃晃悠悠地走出KTV。东方露出一点鱼肚白，那是未来的颜色。去结账时，老板递过来的账单吓了我们一跳，445元，仅酒水和零食就消费掉了300元。几个人把钱包翻了个底朝天，零零散散堆在一起，只有350元。

　　怎么办？我扭头望向芳，她也一筹莫展。临近毕业，大家都是千金散尽，即使卡里剩点闲钱，可是这方圆几十里，也没个银行啊。一夜未眠，本就浑浑噩噩，现在只剩大脑一片空白。

　　正着急，老板娘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粉走了过来，四溢的香气让人忍不住流口水。眼见我们耷拉着脸，满眼无光，她用长沙话问了一句：“搞么子咯。”

　　得知我们钱不够，这位长沙婆姨豪爽地拍了拍她老公的肩膀，“算了咯，几个妹坨出来玩下，算了咯。”老板本想再说点什么，看着老婆坚定的神情，只好摆摆手，让我们赶紧走。

　　那一刻，我们连欢呼都顾不上，连声说着谢谢，拔腿就跑。如果你不曾经历，你无法理解我们内心的雀跃，那绝不是少给了100块钱的喜悦，而是在聚散离合时，感激不尽的恩情。

　　6年后，参加芳的婚礼，我们再聚长沙。芳提议，我们去当年的KTV再唱一次，一行人携家眷，浩浩荡荡开向河西。

　　光阴荏苒，时间会带走很多个故事，但永远带不走的，是你内心里无法忘却的青春。河西大改造，许多农民房都被拆迁，绕了好几条路，仍然找不到当年的KTV。

　　望着眼前林立的现代化教学楼，我的心里感慨万千。人生是一场流水宴，谁也不知道下一席开在哪里。但永远无法忘记的是，生命中那些曾经温暖过你的歌，和不经意的人。

　　撰文_尹抱小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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