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视觉是自由的——上圈组村民与艺术家的影像实验

  2013年4月7日,北京今日美术馆,历时25天的“隐没地—上圈组村民与艺术家的影像实验”开展。所展出的2000件摄影作品,来自80多位艺术家,和29个村民。作品呈现的是宁夏回族自治区西吉县沙沟乡阳庄村上圈组的人和事。

  上圈,位于西海固,上世纪70年代末被联合国粮食开发署定为最不适宜人类生存的地区之一。这个世人罕至的小村落,将伴随中国西部生态大移民和城镇化进程,永远地消失。

  80年前,美国FSA摄影纪实运动曾轰动一时,30位摄影家前后历时8年拍摄了27万张照片,真实地记录了罗斯福时期美国破产农民西迁的全过程,开创了纪实摄影先河。

  同样是记录移民,不同的是,美国FSA由政府支持,上圈组的拍摄则由中国摄影家协会、中国文联、新华社中国国际文化影像传播有限公司资助、支持,并由民间自助式完成的一次影像越界行动,是中国摄影史上最大的一次纪实影展,也是一次中国人践行原创艺术理论—“元影像理论”的试验,即让影像“回归本体,回归本心”。

  村民们拿着相机“拍疯了”

  2012年12月14日,第一批40余位理论家、作家、摄影家及志愿者从宁夏西吉县城出发,直抵沙沟乡上圈组。去之前,摄影家王征把一些回民居住区的“须知”发到大家手里。

  上圈,一个隐藏在深山里的小村庄,只有三十几户人家,两百多口人。这里基本过着和现代化不沾边的日子,连手机信号都收不到。有人描述:“进入上圈,路,没有。人走的路是水走的路。水,没有,有的是夏季的洪水。洪水走了,留下河道让人走。”像这样一个完全保留自然风貌的村落,今天已不多见。

  艺术理论家藏策向本刊记者介绍:“我们的实验,就是改变以往那种看与被看的关系,让村民和摄影家都回到自己的本心,把隐藏在内心深处的视觉天性拍出来。实验的重要内容之一,就是把相机交给村民,教会他们基本操作后,让他们自由自在地去拍。上圈人大多没有摸过相机,当然也就没有受过太多视觉污染,没有条条框框,他们的视觉应该是自由的。”

  第一天晚上,当来客和村民围坐在炕头,用幻灯将照片一张张地打在墙上时,村民拍摄的照片让所有在场的艺术家们大吃一惊。

  “照片给了摄影师足够的刺激。我们给村民的都是几百块钱的卡片机,但就是那么简单的相机,拿在从没有出过大山的孩子、村妇、老人手里,就像变戏法一样,变出那么多有趣的影像。这些荒诞、神秘、妙不可言的图片正中我意。”新华社领衔编辑、策展人陈小波对本刊记者回忆。

  村民王志华,32岁,跟着丈夫不停地拍,丈夫穿衣服、戴头盔、开启摩托车、然后骑摩托车出门,她继续站在家门口拍,丈夫骑着摩托车转了一个弯不见了,她还在拍,一直拍到丈夫的身影在大山的路上变成一个小黑点……摄影师们看到这些照片后,感动不已,反复地看。

  成成(马晓福),5岁,拍妈妈做饭,拍爸爸吃饭,拍羊,拍树,拍窗户……所有镜头都是他眼睛的高度,但他的照片第一次拿出来就让大家感到吃惊。

  “上圈村民的影像,让我们惊喜的是保留在他们照片里的视觉天性,是无意中偶然闪现的视觉能力,它毕竟是未被训练过或未被污染过的偶然,也只有摄影才有可能捕捉到这些东西。”王征说。

  在随后几天的日子里,村民们拿着相机“拍疯了”。

  麦草堆上扔着的,不是玩具娃娃,而是个孩子,一道人影从眼前闪过,现实中的“超现实”。

  案板上扣放的面盆,待上蒸笼的馒头剂,撒开的面粉如天边的云团,厨房里的艺术让那些简单的图形散发出沉默不语的力量和无尽的想象。

  山沟里的蒿草、墙上的裂纹、大山的褶皱、一头驴、一群羊皆成为光影下的谜。

  “拒绝改变和自命不凡是摄影的致命伤。在上圈,看了农民影像,哪个人还敢自命不凡?哪个人还敢居高临下?我注意到:去上圈的摄影师头一天看到农民影像,第二天就放低了身段。镜头很少乱用,敬畏之心有了,诗意就出来了。”陈小波说。

  以白冬泉为例,从他的照片中感受到那种想摆脱捆绑的欲望。这次在上圈,他的眼睛得以重构,他放弃所有的视觉习惯,开始着迷内心和被拍摄物的关系。

  内心并不是文化人的专利

  除了摄影家,在上圈的活动中还活跃着一批作家,这也成为上圈组实验的一个组成部分。

  “活动中有一个内容是让当地村民口述生活和生存经验。这一块可以被看作是‘大文学’,不需要加工,直接呈现就好。这些口述样本能够呈现文学的丰富性,更像一种原始性的素材。”王征介绍说。

  “在上圈,作家和摄影家们一样,根本的目的是寻回自己的本心。寻得了本心,才能真正寻得属于你自己的内心感受,在内心建立一个自己的文字或影像世界,而这个世界同时又是可以与他人分享的。”藏策说。

  作家巫昂曾因为房东女儿对父爱的描述,惊呆之余无限感慨:“再见到房东—那个沉默无比,常常坐在我们屋里只是为了听我们说话,即便深夜也不例外的男人—我有了不同的感受。谁说苦寒之人没有丰富的内心,内心并不是文化人的专利,山上的一块石头,飞过的一只鸟,都有内心,我们无法妄测。”

  被“隐没地”感动

  “隐没地”开展当日,参观者达到了800余人,现场听到最多的就是“太感动了”。

  “作为当地的一名公务员,我一直想,这些照片是不是把我们的贫困落后作为卖点?但看完影展后,我发现不存在这个问题。它表现的是我们农民纯朴、自然、积极向上的东西。”宁夏回族自治区西吉县县长马红英说。

  稳静,一个源于上圈组村民的表述词汇,现在却口口相传于艺术家中间。

  参与“隐没地”项目的村民小到4岁,大到67岁,他们的镜头聚焦于自己所熟悉的村庄,最亲近的家人、小动物,表达着对故乡的不舍、对生活和世界的思考。

  本刊记者问来参加影展的村民代表、12岁的马琴:“你拿着相机时,最想拍的是什么?”答:“我的家里人和风景,我特别怕把她们拍坏了。”

  “去上圈之前,老实讲,我心里也没底。虽然‘元影像理论’提出的回归本心没有问题,但这个回归本心的过程需要多久?一两年?十年二十年?还是一辈子?如果在上圈的那些日子里,大家还找不回本心,还需要更长的时间怎么办?如果完全没接触过影像的村民最后拍得一塌糊涂怎么办?现在我们已经知道实验是成功了,只能说这本身就是一种造化,是种种机缘在恰当的时间、恰当的地点、以及恰当的一群人,恰好遇合在了一起的结果。”藏策对本刊记者说。

  《瞭望东方周刊》记者王清颖|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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