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行渐远的竹蜻蜓

  结出老茧的双手轻轻地拿起一根竹片,继续编着竹蜻蜓,奋力煽动翅膀的竹蜻蜓却终不能飞,就像这竹篾手艺,活着,在呢,却在遗忘中渐行渐远。

  那是一个十分遥远的中午,炙热的太阳高悬中天,庭院中的外婆拿着蔑刀,小心翼翼地劈开竹子,坐在墙边阴凉处的外公熟练地帮我编着一个竹蜻蜓,我满怀期待地看着外公上下翻飞的手,只盼望快点拿到竹蜻蜓去和那个爱哭鼻子的小男孩“比一比谁飞得远”……这是我的童年,隐藏在记忆里。常常听人提起外公是个“篾匠”,会编很多东西,然而,那飞不了太久的竹蜻蜓却是儿时的我对“篾匠”唯一的印记。

  一次偶然,我认识了朱师傅。也是一个酷热的午后,和外公一样,朱师傅也在编着竹蜻蜓,久违的熟悉感瞬时涌上心间,往事穿越时光,打湿了眼睛。

  那是一间位于朱家角镇上的小店,店里挂满了竹编的篮子、筐子,在阳光的照耀下投下光影斑驳。店外的青石板路被烈日炙烤得发了烫,偶有三两行人匆匆而过。朱师傅佝偻着身体,坐在店里仔细地编着手中的东西,花白的头发沾满了汗珠。一双粗糙干燥的手铺满老茧,带着洗不干净的竹青色,在竹片里穿梭了30多年。

  一把蔑刀闯江湖

  小的时候,朱师傅是一个不受宠爱的孩子,不仅个子长得矮小,身体还有些驼。家人不喜欢,还被同龄的孩子欺负,叫他“驼子”。后来,也许是父母不再想见到他,便把他送到了乡下给别人抚养,还断去了联系,幸亏养母对他不错,这才有了他还算完整的一生。

  朱师傅七八岁的时候就跟着大人学播种、插秧,“不太会,秧苗沾着泥水,很沉,我不太能提得动。”在乡下,他并没有童年该有的快乐,除了种地,还要养猪、养鸡、养鹅,“鸡最好养,猪最难养。”养着养着,还成了行家。“穷呗,不做这些吃什么,不过养母也觉得我种地很辛苦,才支持我学门手艺。”

  因为身材矮小,朱师傅并不能由着自己想当然地做一些事情,他的话语里经常会出现“力不从心”这样略带伤感的词汇。“后来是我自己找的竹编师傅,跟着学的。”

  流年的风轻轻拂过,时间就这样在田间溪流之间迅速地奔跑着,朱师傅30多岁了。一个细雨微风的下午,他背起简易的行囊回到了朱家角镇上,蹒跚的步履踏在青石板路上,被雨水冲刷后的青石板愈发光亮,映射出朱师傅年轻却沧桑的眼神。

  “我回来镇上,就想学门手艺,没想赚大钱,能养活自己就行。”古镇的小路蜿蜒,曲折的尽头有一位老篾匠,每天坐在路边编织着一些小物,卖给来往的行人,赚取养家糊口的“银子”。朱师傅就蹲在路边仔细看着,看了3天,学了些皮毛,“我回家就找塑料袋练习,编得挺丑的。”也没练多久,就上手了,“开始编些简单的,拿出去买。”

  每当第一道光线划过天际,打水烧饭的声音此起彼伏,朱师傅便拿着编好的筐子、篮子沿街叫卖,深远的巷子传来回声,伴随着吆喝声,篮子筐子一只接连一只被卖了出去,“卖的钱就换些吃的,用的,有时候买点肉解解馋。”那个时候生意好做,家家户户都会用到篮子,“装鱼,装菜啊,割草的也会拿来装草。”平常人家结婚也会来买篮子,一对篮子放上鱼、香烟、一只鸡,再加上两包糖,“篮子还要用红纸包着,博个好彩头。”说这话的时候,朱师傅正用一把蔑刀把竹子片薄,被岁月刻画老去的脸上,布满了笑容,皱纹深深浅浅。

  渐行渐远

  闷热的下午,知了不停地叫嚣着,朱师傅在店里一边编着,一边不时地瞅上两眼电视剧,竟然是一部台湾偶像剧。“我没上过学,不识字,就听听,有时听也听不懂。”除了看电视,朱师傅没有其他的娱乐活动,甚至连朱家角他也不曾完整地走过,外面人流如织,喧嚣的吵闹与他没有关系。“我每天就在店里编,以前一天能编5、6个,现在年纪大了,一天能编一两个就挺好了。”朱师傅年纪虽然大了,不过手法倒是没落下,“熟练是熟练,可身体不行了,编编就得歇歇。”

  朱师傅早已不再担着竹篾子“行走江湖”了,“卖不出去了,现在都用塑料袋,已经不需要这个了。”朱师傅拿出一把已经生了锈的蔑刀用布仔细地擦了擦,带着惋惜。“以前天天用,都磨出亮亮的光泽来,现在不常用了,店里的东西有一些是直接进货的。”朱师傅拿货的地方也算不上太远,常熟。每次去,朱师傅和他老婆一起包车去,“老婆识字,她认识路,我一个人去不了。”

  朱师傅从未停止过这份“吃百家饭”的活计,就算他在厂里做了13年的脚踏车的踏脚板,他也坚持一天能编上一会,赚些外快补个家用。“那时我在镇上卖篮子,镇长遇到我养母,说有个卖竹篮的人跟你长得很像,养母告诉镇长说那是我儿子。”后来,镇长觉得他篮子做的不错,就想着给他安排个工作。“后来我就去厂里上班了,现在关了,不过我有份退休工资。1000多块,维持基本生活够了。”

  从厂里出来后,朱师傅不再光脚“跑江湖”了,他租了个门面,开了家竹篾小店,算是扎了根,有个根据地,不再东奔西跑,刮风下雨也不怕没地做生意了。“其实现在没以前好做,以前当地人买的多,现在多数卖给游人,他们觉得稀奇,买一个回去挂家里装饰下,又好看又怀旧。”朱师傅似乎很喜欢“怀旧”,在他的碎碎念里,充满了怀旧的情绪,记忆的底片映出了他60多年的往事。“以前的苦就不说了,现在我和老婆打理这个小店,日子简单。”

  朱师傅今年66岁了。其实他也记不清楚自己多少岁,他在抽屉里翻了好久,才翻出身份证,递给我看,“我是1948年的吧。”他局促地笑着,能够轻易捕捉到他语气中的飘忽与质疑。年纪大了,怎么不收个徒弟?听到这话,朱师傅直摆手,“年轻人不愿做这个,不赚钱。”朱师傅突然停下手中的活,抬着头望着我,“我60岁才结婚,没有儿子。所以这手艺怕是要丢下了。”然后,朱师傅便不再言语,低着头,兀自尴尬地笑着,有那么一抹苦涩,也许这便是根植在他内心无法抹平的伤感与遗憾。

  结出老茧的双手轻轻地拿起一根竹片,继续编着竹蜻蜓,奋力煽动翅膀的竹蜻蜓却终不能飞,就像这竹篾手艺,活着,在呢,却在遗忘中渐行渐远。

  文/Room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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