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陈大戈传记(二)

  • 来源:江南
  • 关键字:陈大戈
  • 发布时间:2013-08-25 13:26

  同年,陈懿德同志认识左联负责组织工作的卢方同志(卢森堡),他郑重地把大戈与为雄二人,都作为党内的同志作了介绍。为雄以青年诗人的身份加入了左翼作家联盟。他将士夫夫们自诩“往来无白丁”之反意,取其“白丁”二字为笔名,称自己是个平头的百姓,表示要用诗文去为民请命。在文化战线上,他要与大戈携手并肩,去做一对冲锋陷阵的革命伴侣。为雄进了左联以后,才正式开始参与了党内的活动。(那时尚无“过组织生活”的说法)

  1934年,上海地下党领导的左翼作家联盟,为了提高工人群众的政治觉悟,要培养一批优秀的工人骨干。在周扬同志的倡议下,以大众文学委员会的名义,组成了“农工教育委员会”,大戈参与了组织工作。

  以蔡楚吟、陈大戈、吴奚如与王为雄等,多名左联的青年作家为骨干,汇集了一些在校进步的青年,共同组成了这个委员会。为雄成了这个委员会的积极分子。他们在沪西法租界的南部地区,先后开办了近十余处工人读书班。左联的卢方(卢森堡)亲自协助工作。他们深入工厂的宿舍、窝棚去体验、熟悉工人们的生活,同情穷苦大众的疾苦。啟发劳动人民不堪承受剥削、压迫!自觉进行反抗的意识。从中培养工人骨干。编辑出版“罢工日报”在厂际间散发、传阅。一场罢工斗争的新浪潮在蕴酿、在积蓄着喷发能量,上海滩上——山雨欲来风满楼………

  不久,以美亚丝厂为首的工人大罢工爆发!大上海又一次席卷起罢工的新浪潮。陈大戈握笔,亲手起草的《罢工宣言》!在大大街小巷飞舞。号召工人罢工!宣传停止内战!枪口一致对外。严词痛斥!“先安内后攘外”的卖国论调,呼吁!全民抵制日货。与此同时,还与吴奚如合办小型报刊“十日谈”,连续报道工人大罢工的动向。,深受鲁迅先生影响的大戈,不进象牙之塔,不钻蜗牛之庐。她坚定地拿起手中的笔作钢枪,投向千夫所指的敌人!以一腔激情陆续写下了《罢工》、《大锅饭》等中篇小说、以皮杂文、散文等一大批,抨击时弊作品。相继登载在“中华

  大戈在左联时期发表在报刊上的部分作品

  日报”、“文学周刊”。“第一晚”、“潮汐”等作品发表在“文学丛报”上。在“申报”的“自由谈”栏目,还发表了一篇公然为武则天叫好的杂文“替娘儿们写的史”。这篇杂文旗帜鲜明,思想性强、个性泼辣、文笔犀利,风格特殊,是大戈“宏扬女权主义”的代表作。在当时的进步青年中,具有很强的影响力。得到了鲁迅先生的赞誉,先生还特地邀请她前去他寓所面谈。某日,大戈与为雄如约前去,适逢先生要事缠身,必须外出,临时委托胡风代为接待。胡先生转达了鲁迅先生对大戈作品的评语,鼓励大戈要继续深入生活,去掌握第一手资料,去体会工人生活的疾苦,把工人大众的呼声和真实的思想情感,用特殊的文字表达出来。鲁迅先生还特别转告:一亇年轻的女作家,对反动势力的斗争能一直保持持续进击的姿态,难能可贵。但只有善于保护好自己,才能更有效地去攻击敌人。

  1935年,大戈的第二个孩子出生,取名小丁。正当夫妇二人共庆新生命诞生的时候,党内又发生了重大变故。上级部门联络局的一对兄弟,被捕后出卖了组织,又一批党内的同志被捕,凡是与联络局有过接触,左联的卢方等人也牵涉其间。党内紧急通知大戈和为雄立即转移。为雄带着大戈前往杭州的扶轮小学。投奔他的好友徐守白。为了行动方便,临行前为雄不顾大戈的反对,将发着高烧襁褓中的婴儿托付给了房东太太。那时正值仲夏,小学校放暑假。夫妇二人在杭州暂避了个把月后,又潜回到上海,才知孩子已经夭折。大戈经徐守白的推荐,进入上海敦仁女子中学教书,暂作掩护。

  由于他们在上海的政治身份已经完全暴露,敌人正在四处通缉,敦仁女子中学并非是安全之地。更严重的是,一旦电台之事暴露,势必会连累在南京军政部机械修造总厂的大哥陈昌华。

  1935年的下半年,中央红军突破了敌人的第五次围剿,穿越雪山草地,经历了磨难无数的二万五千里长征,向西北方向挺进,终于直上陕北。

  此时奉命放弃了东北三省,退入关内的东北军,正驻扎在陕西一带剿共。而大戈的世叔邵力子先生,此时出任陕西省政府主席。

  当时的西北地区,已成为全国矛盾集中的焦点,慎重地研究了当时国内的斗争形势,经过充分考虑,他们一致同意到陕西去!在那里是大有可为的!

  二

  大戈把去西北开展工作的设想,请示了上级,区党委同意了她的主张。让大戈、为雄三上南京努力去动员、说服陈昌华一同西撤。

  在南京,大戈见到了当年的启蒙恩师王任叔(巴人),师生重逢,自然十分亲热。先生时在交通部工作,他力邀大戈夫妇住到他的家中。先生看过大戈发表的一些作品,颇觉欣慰。鼓励大戈要继续努力!得知他们要远去陕西,巴人慷慨赠银,作为沿途必需的盘缠。

  陈昌华当年刚满三十,他锐气十足,抱有工业救国的远大志向。他看不惯国民党丧权辱国、尔虞吾诈的腐败现象,在大戈夫妇的竭力游说之下,也很同意西迁的主张。

  此刻的军政部的机械修造厂,正在对电台部件的缺失排查。虽然一时还查不到他的身上,但未雨绸缪、及早抽身、是比较明智的决策。昌华利用南京资源委员会打算与西北各省政府,合作创办发电厂的机会。请求厂方同意派他西去考察,于是他和为雄先行去了西安。

  到了西安,他们先去拜谒邵力子先生。沟通世交亲情,行了子侄之礼。然后周游勘察了西安全城。

  他们郑重考虑了二个方案:一是集资办厂,比如建自来水厂,以利民生。或办电厂,则有益于民族工业的发展。二是从政:按为雄的设想,由省主席邵力子先生任命陈昌华去某县当县长,他打算随之以合法手段去抓枪杆子,扩充革命的实力,拉起一支地方队伍,立足于西北,配合陕北红军。

  他们在西安北大街旅馆,住了一个多月。寻找到一处比较隐蔽又宽敞的住处。然后返回南京,开始做西迁的准备。

  1936年过了阳历元旦之后,昌华向军政部机械修造厂辞去了总工程师的职务,继而赶回家乡拜别双亲。于3月底带领全家,与大戈、为雄一起踏上西行之路。

  在去西安前,为雄将1933年至1936年间所收藏的字画文物,包括岳父所赠送的“陪嫁”,全部委托给在上海的丘氏兄长代为保管。

  西去的首要目的,大戈认为应该先去做通邵力子的统战工作。邵家与陈家有通家之谊,当年父辈义结金兰的六兄弟中,其父紫仪老先生,位列第二,力子先生排在末位,若能得到师叔的支持,一切也就比较好办。昌华听从了妹妹的意见。

  他深知小妹聪慧过人,自幼深得力子世叔的垂爱,曾在百忙之中亲临沪上替她主婚,可见眷顾爱怜之深切。

  一行人到了西安后,先居足于原先已预定了的寓所。雷神庙附近,玉祥门南首的一幢砖木结构的房子,房东是浙江诸暨人。全家暂先在此处安顿了下来,居家的一切费用全由昌华包揽。

  择日,昌华和大戈一行前去邵公馆,拜见世叔邵力子先生,先生见到这些晚辈子侄,自然十分欢迎。

  寒喧了一番后,问清了来意,昌华表示他有二种打算。其一:准备集资在西安创办西京电厂,以利于西北工业发展的需要,希望能得到世叔的鼎立支持。同时也表示了国之兴亡,匹夫有责之决心!所以其二也可以去从政,那怕去当一个小小的县长,只要能报效国家!当以身许国在所不惜!当竭尽已力!恳望师叔成全。

  邵老听罢颌首称道:在他的心目之中昌华德才兼备,是位极其难得的专业技术人才。至于让昌华从政的想法,他深觉得不妥,这岂非大材小用?如今时局多变,社会如此般混乱,好端端的有为青年,何苦去淌这一潭混水。他十分赞同昌华在西安办厂的想法。当即表示定当尽力支持。

  陈昌华本就无意从政。他虽然很理解妹夫的勃勃雄心,既然世师叔己表明了态度,怎可过于强求?王为雄一心想要在西北拉队伍的如意算盘就此落空。

  据说当年在上海,为雄曾去城徨庙请一位老者測过字、看过相。算卜的老者言道:为雄在年过三十后将星高照,跃马扬枪领兵杀敌,建树不世之功勋,尽展其儒将之風采!王为雄熟读过孙子兵法,自信其有带兵作战之能,故对老者之言深信不疑。血气方刚的他,一有机会便蠢蠢欲动、跃跃欲试!但亊与愿违,结果却是:那邵力子先生只将其安排在省教育厅,去当了一名薪资不俗的文职科员。

  为了有利于做好邵力子的统战工作。大戈让大哥向为雄还有一位随同而来的吴奚如,全面地介绍了陈、邵两家世交的渊源。

  陈、邵两家祖籍同在浙江绍兴,祖上就有通家之谊,世交颇深。父亲紫仪幼年时,师从力子的父亲邵老先生的塾舘就读。紫仪与力子同窗同席、二人意气相投。紫仪年岁稍长,性情敦厚,稳重务实。力子思想活跃、生性好动,同窗六人义结金兰。紫仪先生排行第二、力子位列第六。紫仪成绩为诸子之冠,深得邵老先生鍾爱。光绪年间,县试秀才,十七岁的紫仪名列榜首,人称东湖解元郎。后受义弟力子之邀,前往省府应试举人,紫仪文釆出众,又被选定为应试之首。却因官场腐败,到发榜时榜首之人改成了某官宦之子,紫仪年少气盛,撕了榜文拂袖而去!从此弃文从商,远离官场。

  其实正当时,他已目睹满清王朝气数将尽!看清了仕途之渺茫,所以他另劈并蹊径、主张实业救国。而比他年轻的力子,思想激进!胸怀大志。早年就祕密参加了同盟会,支持孙中山的国民革命。在义弟的影响下,陈紫仪结交了不少同盟会的成员。他出资、出力,协助反清大业。

  邵力子在二次革命后,在孙中山改组国民党的时候,曾加入过共产党。不少共产党员在第一次国共合作的时期,也跨党加入过国民党。直到孙中山逝世,发生中山舰事件后,蒋介石就开始清党搞分裂。由于邵力子多年追随中山先生,这才放弃了共产党的身份。从此他身不由己、上上落落、沉浮在官场是非之中。

  邵力子先生的发妻,曾拜紫仪之母为义母。紫仪长兄之女,许配给力子之侄为妻。力子先生之女慧贞与素怀自幼姐妹相称。昌华与力子先生的儿子过从甚密,都是意气相投的好兄弟。

  陈昌华还向为雄谈及隐藏在世叔力子心中,密不外传的心头之痛!邵力子的小儿子,在法国留学时,曾著文痛骂过意大利法西斯蒂墨索里尼在西班牙的法西斯暴行。他文字犀利,同情国际纵队的反法西斯斗争。此举激怒了法西斯,意方当局勾结国民党与蒋介石密谋策划……

  当他儿子去意大利旅行之时,被老蒋派遣的特务刺杀于旅途之中。儿子被害恶耗传来,邵力子痛心疾首!他心知肚明,苦不堪言,一直隐忍至今。但又徒唤奈何?

  可恨之事还有一件:当年的孙中山先生在广东成立政府时,有过一项:“联俄、联共,辅助农工”的国策。新政府曾派邵力子到苏联去做专使。因而他对苏共有较深的印象。北伐定都南京后,邵力子不齿蒋介石的为人,拒绝去南京赴任。蒋介石为了掩盖其狰狞的面目,收买人心,他居然让青红帮的爪牙,用流氓手段把邵力子绑架,押到南京。迫使其就范!硬性委派他担任总司令部的秘书长。可人各有志,一个被流氓绑票而来的秘书长,与蒋介石怎么有可能会有共同的语言?

  在昌华介绍邵力子情况时,在座的还有曾在左联一同共过事的吴奚如。他们在一起详细地讨论了会见邵力子时,准备谈话的内容。

  某天,他们一行人再次拜见了邵力子先生,为雄开门见山地谈了三大要点:

  其一:依据国内的当前形势……大敌当前!眼下敌强我弱、国力分散。国共两党“合则存,分则败”。从历史的角度分析:北伐之所以成功,就是两党合作的成果。而“四.一二”反共大逮捕、大屠杀之后,造成连年内战、日寇趁虚而入!这就是两党分裂之祸害。纵观大局,非合作不足以图存。若能捐弃前嫌,促成两党再度合作,老先若能登高一呼!国之幸甚、民之所望也。

  其二:在这民族危急、生死存亡的重要关头,国民党已到了认清形势!该改弦更张的时刻。停止内战!积蓄国力、团结一切力量、共御强敌。

  其三:希望西北国军各部,调转枪口一致抗日。希望省主席曲尽守土之力,促进合作大计。小可在一省或几省、一军或数军内

  试行。大可推至全国号召全军、全民关赴国难!

  邵力子先生仔细听完,这些年轻人发表的政

  治主张,不禁暗暗赞叹!看着这些精力充沛的年

  轻人,感触颇深。共产党正是因为他们有真理在

  手,才能够深得民心。他点点头笑着对大家说:

  “你们说得很不错,我也非常赞成,你们有这番

  见地,中国就不会亡!我看国共两党共赴国难,

  合作的希望!还是有的。事在人为嘛!你们以后

  有什么难处?不用客气,尽管可以找我,定当尽

  力”。他转身笑着对大戈说:“阿怀(大戈的乳名)你比慧贞有见地,眼光了得,我看这个侄女婿思路邵力子先生

  敏捷、侃侃而谈、条理清晰、有胆有识气度不凡!稍加时日堪当大任。三年前紫仪兄邀我去上海为妳证婚,那日来去匆匆未及细谈。看来我那老哥哥眼光不错呀!”为雄在旁垂手而立心喜可知。师叔接着询问了义兄的近况,让昌华、阿怀代致问候。

  一行人离开了邵公舘到吴奚如的住处,已是晚上九点多钟了。大家热烈地议论着与邵力子先生的这番谈话。都觉得今天的说项效果甚好!力子先生的态度明朗,明确表示会给予帮助。虽然昌华哥从政当县长的希望落了空,但邵力子亲口承诺,有困难可以直接找他。

  为雄的内心又开始活动了:到陕北去!此念头一闪,刚说出口,立即得到了大家的赞同。他们决定第二天再次造访邵力子,请他以省政府的名义,搞几张去陕北的通行证。但此次造访,结果并不如他们想象的那么容易。

  原来红军经过了一年多时间的二万五千里长征,到达陕北红色根据地以后。蒋介石立即调动重兵,重重包围了陕北这块贫脊的土地。妄图一举消灭中央红军。

  九.一八事变后,他命令东北军放弃对日寇抵抗。统率几十万大军一路撤退到四川,与西北军联手,成了围剿陕北红军的主力。在短短两个多月的剿共战争中,士气低落的东北军,连连吃败仗,成千官兵被俘。

  如今在通往陕北的各条通道口,全都被驻守的东北军严密封锁。没有东北军司令部签发的通行证,谁也别想通过。

  国民党军政之间派系复杂,身为陕西省主席的邵力子,负有协调东北军和西北军的重任,但这通关之事却非同小可,即使是他本人,也无权破例。

  他很了解目前东北军进退两难的尴尬处境,经过认真思考后,邵力子先生坦率地告诉他们:“我可以用个人的名义,直接介绍你们去见张学良将军,看在我的三分薄面,向他索要几张通行证,谅也不成问题。”

  为雄闻听此言,喜出望外!顿时血脉贲张。生性喜欢冒险的他,一听可以去面见大名鼎鼎的张学良将军,当即按捺不住,拿起邵力子给的名帖拉着大家,马上站起身来向力子先生告辞。

  临别时,邵力子谆谆嘱咐为雄:“去见少帅,千万不可次!军人非比于常人,汉卿他性多疑,古人有云:“兵者诡道也”!他怨愤满腔!积郁于胸,随时都有发威之可能,万万冲撞不得!言语定须小心加小心!如今时局复杂,人心难測,不可有任何的差池,我在此静侯你的佳音”!

  邵力子本非泛泛之辈,他听了几个年轻人的一番“救国言论”,胸中不无感慨。对西北的时局他了如指掌,红军到达陕北的前后,在1935年8月1日发表了《八一宣言》,宣言强调:中国目前国难当头,国破家亡迫在眉捷,中共愿意团结各党派,包括敌对的军队、敌对的阶级、联合抗日。这一号召激起了全国各地高涨的抗日情绪,对东北军将士深有影响。

  他还清楚地了解,东北军剿共屡屡遭受重创,老蒋不但不安抚军心,反而指责张学良剿共不力,先是削减军饷,后又取消了一个师的番号!张学良目前的处境,内外交困。

  据他得到的可靠消息:工农红军释放了大批东北军被俘的官兵,这些人回归部队后,他们自觉地替红军大作宣传!在士兵之中产生了强烈的反响,一股厌倦内战,要求抗日的情绪、想打回老家去的强烈愿望!在东北军中已渐渐形成了普遍的共识。

  他让几个年轻人前去要几张通行证,虽说是件小事,却意义非凡。陕北是红色根据地,这些年刘志丹闹革命,烧红了西北半爿天!数月前共产党的中央红军,长途拔涉、过彐山走草地,直上陕北与刘部汇合,徐海东的红二十五军也到了陕北,似火添翼!老蒋本想趁红军立足未稳,派兵直扑直罗镇。朱毛小试牛刀,仅此一役被歼的中央军达数千人。老蒋急红了眼,着调兵迁将把张学良的东北军与杨虎城的西北军,赶向内战的最前线,这几个月让张杨二人也吃足了苦头。是和还是战?得瞧瞧他俩将作何打算?我让为雄去要几张通行证?且看汉卿作如何处置?无非是想模模张学良的态度?测试一下东北军日后可能的动向?

  大戈、为雄、吴奚如、昌华等人回去后,经过仔细商谅?认为人去多了倒反不便,为雄的胆最大!又能说会道,一致商定:觉得还是由他一人前去为好。

  行前大戈再三叮嘱为雄一定要谨言慎行,只求得到路条,千万别另生技节,惹祸上身。她很了解为雄的亇性,着实为丈夫捏着一把汗。

  天性喜欢寻找刺激的王为雄,兴冲冲地告别了众人,直奔少帅行辕而来。他认为老成持重的邵力子,经他的一席话,便轻易地得到了好感与支持。觉得这个集国仇家恨于一身,东北军血气方剛的张少帅,年轻气盛!凭自己的口才,只要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应该更容易被他说服。

  为雄忘乎所以,完全将力子先生的谆谆忠告,置之于脑后。彻底忘了“军威难测!兵者,诡道也”这一古训。

  到了戒备森严的东北军行辕,他投书谒见张学良将军。少帅正在处理军中事务,见了邵力子亲书名帖,他让卫士请为雄进见。

  张将军打量这个年轻人,是一介书生二十许年纪,穿着一袭青布长衫。正想动问来意?不料这个年轻人,竟然开门见山口若悬河,说出一番让他十分吃惊的话来……

  为雄信口言道:“少帅,我名王为雄,是中共上海地下党派来与少帅会面的代表,有些话要问少帅面陈。”

  张学良两眼暗视左右。当时的时局十分复杂,他早就有所戒备。一听此言,知道来者不善。应了一声“呵”?暗自猜想此是何等样人?敢来戏弄本将军!他是老蒋派来摸底的特务?还是日本人前来刺探军情的间谍?如若搞清楚是这两等人!则必杀之!以泄本帅心头之恨。

  原来他部下有一个团长名叫高福元,被红军俘虏后,在红军的根据地生活了一段时间,被释放回来后,他把在陕北亲眼所見、亲耳所闻、亲身的感受和盘托出,告禀少帅“内战是决不能再打了!希望将军能与红军联合抗日,共雪国耻”!中肯的道理,说得将军情不自禁,眼泪潸然而下……

  此后,这位高团长,奔走于两军之间传递信息。1936年2月,李克农受命,代表中共中央军委首长前往洛川,与六十七军王以哲将军谈判。双方约定:自3月5日起停火,各守原防互不侵犯。

  当日他张学良亲自飞往洛川与李克农会晤。这是何等机密的军情要事?难道此事已泄密了?否則上海的地下党,怎会“远派代表前来”此事大有蹊跷?将军不动声色一脸严峻,且听他再讲些什么?“请讲”!

  此刻的王为雄头脑发热,尚未意识到自己已处身于险境之中,依然按着自己之所想,侃侃而道:“将军万里迢迢从东北,来到这贫瘠之地!何为?来剿共?君不見?那蒋介石在你的身后布置了重兵,苦苦相逼。你是劲敌红军在前,蒋家强兵在后,进无可进、退无可退?已陷于进退两难之地!形势险恶!望少帅明察?

  请您冷静设想一下,扩大内战同室操戈,不言而喻于谁有利?将军身负国仇、家恨,何以自处之?如若有心报国,当与我党共赴国难,区区在下愿为将军作阀,前去与红军疏通关节”。

  听到这后两句,张学良心想?果不其然!此人非共党所派,来者不善!他脸色徒变!眼露杀机。心中一时还捉模不定,此人莫不是前来摸底的狗特务?一声咳嗽,埋伏在两厢,荷枪的军弁应声而出!场面登时充满了杀气……

  为雄直到此刻方始意识到,自己说话有些冒失了!心中不免一阵紧张。面临千钧一发,如此的危急关头,他反倒冷静了下来。他“嘿嘿”地一声笑,大声道:“将军你多疑了!为雄我所言未尽,请让我把话说完!你放弃了东北三省大好的河山,与三千万骨肉同胞,因此受辱于外敌!还替老蒋背了一个大大的黑锅!让国民千夫所指,留下了千古骂名!此时此刻当应幡然醒悟!我来此敢冒死进言,只是想为将军指明出路,你眼前唯一正确可走的路?是调转枪口一致抗日!以杀敌的实际行动来改变国人对你的看法,这是最明智的抉择!我言尽于此。是否有理?请将军自断!”

  他面不攺色,字字铿锵、扔地有声!张学良听闻此言,肃然动容,他自忖从东北撤兵至此,还没有人敢于如此大胆!当面直白地指出,他心中的隐痛。心头一震!满腹的怒气煞时平息下来。

  但他仍然摆出一付发怒的模样大喝一声!道:“胆敢如此冲撞本将军!你难道真的不怕死吗?”为雄是何等聪明之人,锣鼓听音!看出事有转机,微微一笑,昂首挺胸,做出一付慷慨赴死的模样,也抗声地答道:“一死有何难?处处是青山!能以区区之身,能为将军指明一条光明大道,身虽先死又何足道哉!值!值得很那!”将军沉吟了半晌,气色逐渐缓和下来。

  正在此刻铃声响了,电话是邵力子打来的,他告诉张学良,前来竭见将军的来者,是自己的外侄女婿。是想请求将军签发几张通往陕北的通行证。务请将军行亇方便、帮个小忙。张学良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道:“区区小事,何不早说!”

  他一面吩咐副官立即去办,一面对为雄说道:“小老弟!你的这番话说得在理,但你可能还不清楚,我已经与贵军达成了互不侵犯、停止内战的协议。请相信我吧!总有一天我们东北军,定会挥师打回老家去的!”

  为雄拿着五张通行证,走出将军行辕,好险呀!心中感到丝丝的凉意,直到此刻,他才感觉身上的内衣已经湿透了,刚才着实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为雄匆匆回家后向大家讲述:竭见张将军历险的经过,大戈看着为雄,不知该说些什么,亏他想得出来!竟然会大胆地去冒充,上海地下党的代表去与张学良“谈判”?如果真的为此而送掉了小命!岂非自招的死路?实在太莽撞!太不可思议。幸而有惊无险!日后可要时刻提醒他,不能再如此胆大妄为了。

  不久以后,张学良在与周恩来和叶剑英会晤时,提及过此事,他说:“共产党里真是人才济济,一个才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他竟然说是代表上海的地下党,前来狠狠地教训了我一顿,说得我简直无地自容!”周恩来同志听后觉得十分奇怪?怎么会发生这件莫名其妙的事情!只得向将军表示了歉意,心想这件事一定要调查清楚。

  1936年,在西安的小半年时间里,西京电厂的筹建工作正式启动,大戈设法通过相关渠道,与西安的地下党及陕北的中央红军取得联系,一切似乎都进展非常顺利。

  昌华和大戈把家搬到了七贤庄的新居,这里的条件比原来要好多了!房子又大又宽暢,而且环境很是隐蔽。

  昌华与夫人,大戈和为雄,这对兄妹,十分投契,合住在此。对于为雄的文采、才干与胆识,昌华暗暗钦佩,对他俩照顾备至。知道为雄崇尚美食,特意聘请一位大厨师傅,专门在家做菜。为雄喜爱收藏字画与文物,就每月给他五十元大洋,任其花销,用作购买文物、字画之用。世叔邵力子也不时地会差人送来应时的瓜果。这段时期生活相对稳定,只是大戈生下小丁后,身体一直欠佳。因孩子的不幸夭折,令她痛惜万分。

  是年初夏的一天早晨,有位满脸络腮胡,脸庞被刮得发青,操河南口音的人,前来七贤庄新居。询问大戈与白丁是否在此居住?来人陌生,大戈接待了他,请问:你是哪位啊?他回答:我是大戈的读者,看过她写的书,叫什么来着?噢!是“香妃传”?不对不对!哦!想起来了,叫“赛金花”!大戈笑着回答道:您都说错了吧,我写的是武则天。这是上海地下党为大戈,设定的联络暗语,全都对上了。大戈很激动,上前与他热烈握手。此人自报家门:我是西安地下党组织前来与你们接头的联络人叫张国华。你们到西安也有快半年了吧!大戈见到自己的同志,就像见到了久违的亲人,详细地向他汇报了前来西安后与邵力子接触、游说张学良的全部经过。老张听得十分仔细,也很感兴趣,他表示会立即回去,向有关的领导报告这里发生的一切。

  几天后,张国华同志又来了,他通知大戈:陕北来人了!党中央派了有关的几位领导,特地前来西安看望你们了。但他并没有具体明说,来的会是哪几位首长?

  当天下午四时许,在家中接待了博古(秦邦宪)、钱英、汪峰与边章伍、还有李一氓等五、六位同志。他们仔细地打量了这里的环境,印象甚好!听说还有邵力子这一层关系的庇护,觉得这是一处非常理想的隐蔽联络场所。当场决定把“党中央在西安的中心联络站”就设置在此处。

  当听说这些年轻人,曾自发地搞社会上层的统战工作,主动去游说邵力子和张学良,博古很感兴趣。尤其对大戈的远见卓识,与为雄过人的胆略,都有一定的评价。得到陕北来的同志如此之高的赞许,为雄不由得兴奋异常。

  在这些人中间,有一位同志给大戈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他就是李一氓。此人来时,风尘仆仆、胡子拉茬、一张脏兮兮的脸、一身不干不净的灰布长衫,形状十分怪异。他进门后一声不吭地,独自端坐在屋角,一付懒得与人打招呼的模样。

  博古是留过苏的中央领导人之一,书卷气很重,戴一付近视眼镜,说话慢条斯理,思路却很敏捷。他向大戈等人介绍了中央红军到达陕北后的情况:1935年12月,中共中央召开了瓦窑堡会议,决定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制订了策略方针。最先获得突破的就是东北军。主要的有利条件是广大的东北军将士,因家乡和亲人沦陷于日寇的铁蹄之下、饱受蹂躏之痛苦。奉调来西北后,在围剿红军战斗中又屡战屡败,他们厌倦了内战,不愿意同主张抗日的红军作战,加上红军优待俘虏,让他们亲眼看到了红军,抗日救国的决心。一些被俘的东北军士兵,经过实地教育和启发,被释放回到自己部队后,在军中引起了极大的反响,掀起了一片打回老家去的激昂呼声。张学良实际上已经与红军接上了关系,而且正准备把驻军撤出延安地区,总的形势很不错。他还详细询问游说邵力子与张学良的过程、包括全部对话的细节。

  为雄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绘声绘色地大谈其如何用上海地下党的名义,面对张学良慷慨陈词!还差一点为此丢掉了小性命。正当他自鸣得意,陶醉在面见张学良的壮举之中。突然间,从屋角传来大声的呵斥:荒唐,太荒唐!简直是乱弹琴!

  只见他拍案而起,指着王为雄的鼻子问:“你如此大言不惭!怎敢冒用上海地下党的名义!你凭什么去同张学良谈判?是谁给了你这么大的权力?差一点儿捅了娄子,闹出大乱子!真不象话,太不象话!”好似当头一盆凉水,把王为雄从头淋到脚跟,再也张狂不起来。这位指责王为雄的人就是李一氓。

  博古同志接着十分严肃地对大家说:“王为雄同志这种冒失,不计后果的做法,确实太过轻率。中央对张学良、杨虎城两位将军的统战工作,是一项重大的战略决策,由周恩来副主席亲自部署,一直进行得很顺利。目前联络渠道也已经建立,你冒用上海地下党代表的名义,不问青红皂白去横插一杠子,如果引起张学良生疑,后果自然会十分严重。这项工作党中央已明确:由李克农、叶剑英和汪峰等几位同志去具体联系。这是我党的最高机密。恩来同志让我前来了解,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以后可不许任何人再去接触张学良。对邵力子的联系,也要保留这一机密。亲情是一回事,党的纪律和原则又是一回事。大戈同志接受党的教育这么多年,想必能够分出轻重。噢!有个好消息告诉你,孟奇同志刚从上海出狱,已与我取得了联系,不久她也会返回陕北”。

  当晚,这一行人匆匆告别离去。大戈与为雄见到中央来的领导同志,心中又惊又喜,听了博古同志中肯的批评,深觉惭愧。尤其是为雄,他很自责,冒冒失失地走了这么一步险棋,差一点儿坏了大事。

  大戈对为雄政治上的幼稚、盲目、自作聪明、浮躁的作风,很是生气,怪他不肯记取当年“苏北建党”的教训,受到严厉批评毫不冤枉。

  第二天上午,有人敲门,大戈起身打开大门,只见一位西装革履,时髦的青年站在门前,那头发梳得呈亮、脸庞修得干干净净。“请问,你找谁呀!?”来者闪进门来,哈哈大笑:“怎么?你这么快就不认识我啦”?大戈仔细辨认一下,惊呆了,原来就是昨晚见到的那位灰头土脸的李一氓同志!形象变化的反差实在太大了!真让人难以想象。只见一氓同志笑吟吟地大声说道:“弟妹,昨天没有吓着你吧!我那可是就事论事!你的这位先生如此行事,不说道说道,还真不行。现在我呀!只同你谈奌私事。哦!我的肚子饿坏了,听吴奚如说,你这里的大师傅做菜手段了得,川菜做得特别地道,很出名呀!”

  昌华夫妇和为雄闻声出来与一氓相见。一氓风趣地说:昨日见面不萛正式,今天重行见面大礼!他双手抱拳一躬到膝。

  谈谈笑笑吃完了午饭,一氓抹抹嘴巴,对大戈道:我一无亊不登三宝殿的人,今天我是来请大戈出山,帮我一起工作的。

  中央命我来西安,主持新华社的工作,你们这里地方大、地理位置条件不错,编辑、通讯、印刷各方面也都很方便,与陕北山沟沟里相比,条件那是好得太多了!我需要一位整理文稿、搞编辑工作的人,陈大戈你是位女作家,文笔好,也主办编辑过刊物,这责任编辑的重担,就有劳你挑了!为雄同志你用合法身份去教育厅工作,可以兼做一些外勤发行的工作,一家子人嘛!总要有男人出去赚钱养家的嘛!”雄昨日挨了一顿批,见了一氓有些笃讪讪,不由分说,只是一口应承。

  一氓从陕北带来了一男一女两人,那男的姓何,断了一条左臂,是广东人。女的姓李,毕业于燕京大学,都是资深的中共党员。西安新华社,就从当日开始展开工作。分工很明确,小李征集整理文稿,还负责外出采访。老何具体负责印刷发行,起先条件尚不具备,报纸是刻腊纸油印的。后来才有了规模不大,效力却很高的小印刷厂。大戈就担任责任编辑。把中共中央的声音,用通讯文字,发送到全国各地,乃至送往全世界。中共中央的新华日报社,就安置在西安七贤庄的一栋民房之中,房主是西京电厂的厂长兼总工程师的陈昌华。

  西安七贤庄这栋民房,作为中共往返陕北的秘密联络站,先后接待过叶剑英、汪峰、彭雪枫、李克农等来自陕北的各级领导干部。在西安近一年的时间里,在战争年代中,对大戈而言,这是生活得最为安宁的时期,夫妻关系也最为稳定。工作几乎没有受到敌人的干扰,往返陕北已不用担心通行证的麻烦。自从上次见过张将军后,邵力子与张学良有了默契,彼此之间已经心照不宣,通行证可以随时随地去办理。

  在教育厅任职的王为雄,以合法身份作为掩护。他的薪金加上陈昌华给的另花钱,已足够在他空闲的时侯,去逛逛西安的文物市场,淘他最喜爱的古钱币和古字画。这是他最为自在、也最为安定富足的一段日子,他逐渐开始安分守己,不再去惹事生非。在离开西安时,他把这些字画,寄放在西安的一位同乡家中。全国解放后,为雄前去索取,发现缺少了好几幅明清画家的作品,一问原因,才知道这家的女主人竟把几幅古字画当作糊墙纸,用来糊天花板了,令他顿足不已,这是后话了。

  1936年12月12日的子夜时分,西安枪声大作,震惊全国的西安事变爆发。张、杨二位将军对老蒋实行了兵谏,活捉了躲藏在骊山一块大山石后面的蒋介石。这位独裁者吓得屁滚尿流,鞋也掉了、连假牙都丢了、穿着睡袍在瑟瑟发抖,往日的威风一扫而光。

  第二天一早,李一氓推门而入,兴奋地告诉大家:老蒋被活捉了!少帅终于起事了!国家的命运有希望了!当日的新华社发表了号外,率先向全国、全世界报道了这一最新的消息。

  12月15日新华社通讯登载发表了毛泽东、朱德、周恩来等红军领导人发出的《关于西安事变致国民党政府电》的全文,指出:西安事变是蒋氏对外退让,对内用兵,对民众压迫,三大错误政策之结果……。警告国民党南京政府若讨伐张、杨,日本乘机而入,将导致全国沦丧,国将不国。希望国民党举内战之军,开赴晋绥前线,抗御日寇……。表达了中共反对内战、要求和平解决此事件的严正立场。

  1937年初,整个陕北天寒地冻,而延安城内一片欢腾。东北军根据与中共协商一致的结果,退出了延安。成千上万的人,顶风冒雪倾巢而出,去欢迎工农红军进驻延安。

  1月10日毛泽东同志和中共中央机关离开保安,入驻延安。毛主席风趣地对他左右的人说:泥腿子进城喽!

  《纪念中国工农红军长征胜利六十周年》水晶金质纪念牌

  中央机关及领导人驻扎在延安城西南的凤凰山西北麓,延安成为中国共产党中央机关的所在地,成为政治和军事的中心,成为在全国人民心目之中的革命圣地。这是全国各族人民,特别是爱国青年反对日本帝国主义侵略、追求革命真理所向往的地方。

  根据中央的部署,决定将新华社从西安移址延安,他们派出了一辆吉普车前来迎接。大戈与兄嫂依依惜别,此时大戈又已身怀六甲,作为大哥的陈昌华,希望妹妹留在西安,生下孩子再走。但年轻夫妻向往延安,不舍离别。大哥昌华再三叮嘱妹妹要保重身体,嘱咐为雄要好好地照顾妻子,别让她受委屈。分别之际,李一氓安慰昌华:“大哥不必担心,如今的延安城里,不比保安的山沟沟,那是一座陕北的古城,地方大着哩!我们的红军总医院,一点也不比西安的医院差。医生的水平那是一流的,你信不信?那里还有留过洋的医学博士呢!放心吧!还有我们大家,没人敢欺负她!像她这样唸过正规大学的女作家,是我党的宝贝疙瘩,宠还来不及,谁敢欺侮她!”说得昌华放宽了心。

  大戈一行在前往延安的途中十分地兴奋,晚上从西安出发,路况不好,道路高低不平,小车一路颠簸,中途还抛了锚,不得已设法换了一台车,足足赶了十六、七个小时的路,第二天下午才到达延安。

  大戈曾经听博古同志说过,红军里有一位名叫张爱萍的年轻军官,是红军长征时的骑兵大队长,相貌与为雄特别相象,就像孪生兄弟。她对此充满好奇,一下车便向接待人员打听张爱萍在哪里?有人回答:“此刻中央领导们正在开会批判张国涛,你们有兴趣可以去旁听”。他们随即一起来到会场看热闹。恰好有一位年轻的红军军官站在那里发言,旁人指着他告诉大戈,这位就是张爱萍。大戈听不清发言,就直往人群前挤,只见年轻军官发言结束走下台来。大戈拉着为雄迎上前去,把为雄推到张爱萍的身边,仔细一比较,真的有些相象呀!周围的人们都盯着他俩,搞得张爱萍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氓赶紧上前解释:博古同志先前曾经提及二人相象的事情,没想到果真如此。张爱萍听完介绍,也和大家一起哈哈大笑!当时的张爱萍也是一个精力充沛,感情丰富的年轻人。他热情地与大戈和为雄握手问候,欢迎他们从白区来到延安。他风趣地说:“你们原来是来认亲的呀,好呀!这门亲我算是认定啦!”一旁的人看着他们如此亲热,哪里知道他们才初次相见,倒真象是一家人。

  经过一天的颠簸,极度亢奋的大戈感到十分疲劳。她和为雄被安排在接待站的一间宿舍里。晚饭后大戈倒头便睡。半夜时分一阵阵腹痛,让大戈从睡梦中醒来,她赶紧叫醒正在熟睡的为雄:“我可能要分娩了”!这可急坏了为雄,初来乍到,这里人生地不熟。他连忙起身去接待处求助,值班的同志们非常热情,很快找来了一付担架,七手八脚地把大戈抬往中央后勤医院。这是西北地区的隆冬季节,天是那么地冷,又是漆黑的夜晚,这个向往革命圣地的孩子在到达延安第一天,就迫不及待地要来到人间。

  医院设在一排粉刷一新的窑洞里,大戈被直接送进手术室。她躺在产床上,内心十分感激这些值班的同志。他们与自己素不相识,才刚刚见面,连名字都还叫不上来,但是他们充满了同志的友爱,毫不迟疑地从暖和的被窝里起来,顶着阵阵刺骨的寒风,帮助为雄把自己送往医院,她从内心感到革命集体的无比温暖。

  1937年农历的元月15日,正是旧桃换新符的大好时节,凌晨时分,孩子顺利的降生,又是一个男孩,这是大戈与为雄的第三个孩子。为雄看着刚出生的儿子和沉沉睡的妻子,如释重负,心里是那么激动,这真是值得纪念的一天呀!

  第二天,朋友们闻讯纷纷来到医院,看望大戈和新生儿。李一氓看着红红小脸的孩子十分可爱,问大戈:“小宝宝起了名字没有啊?”大戈说:“还没呢!请李大哥起一个名字吧!”见他略一沉思说:“这孩子出生在苏区,叫苏儿好不好?”大家一听都说很好,大戈也很满意说:“按照我家乡绍兴的习惯就叫阿苏吧!”一旁的张爱萍笑着说:“阿苏这名字很响亮!绍兴有个阿Q!我们阿苏的名字比出名的阿Q还好听!”说得大家都笑了。

  几天后,大戈沿着医院的窑洞,散步来到凤凰山的西北麓,隔着延河与清凉山相望,在远处三条河交汇处的山顶石岩上,有一座被称作为延安标志的“奉宣宝塔”这座已不知有多少年龄的古塔,高高地耸立在宝塔山上,它见证着历史的变迁,它俯视着延河两旁,许许多多聚集在这片黄土地上的人们。这是一群力图用双手改变民族的命运、由中国共产党领导的能够扛起中华民族脊梁的战士。她为自己能够来到这里,跻身成为其中的一员而由衷地感到骄傲。

  眼望着四周一片片苍凉、古朴的黄土高坡,起伏在和煦的阳光下,闪烁着金色的光芒。啊!革命的圣地延安,这里是一片寄托着民族希望的热土!一股热流涌上了她的心田,胸腔里充斥着强烈的使命感,为了挽救民族危亡、为了改变苦难的中国,她愿付出自己全部青春。

  此时的延安,几乎看不到一间完整的砖瓦房屋。据当地老乡说,本来这里也有一些好的建筑,被日本鬼子狂轰滥炸后,才变成了破败不堪的样。但是,一个坚强的民族是消灭不了的!人们在这一层层黄土山坡上顽强生息,掏出一排排半圆型、拱顶的窑洞。这些窑洞冬暖夏凉。在窑洞木格子的窗棱上,家家都贴有红纸剪成的窗花,在窑洞顶上的烟囱里,不时会冒出缕缕炊烟。这里的人们十分热爱生活、也最懂得生活,这是他们世世代代繁衍生息的土地。

  这是一位从江南水乡走来的红军女战士,在这里,她看不到绿水青山,四周全部是光秃秃的山坡和黄土,几乎没有一棵像样的绿树。偶尔见到一棵棕褐色的酸枣树,也全都长满了尖刺,它不像是树,倒像是从地底下伸张出来的爪子,想去抓那天空飘动的云朵。它不像南方的杨柳,一点也不轻柔,但它却十分地顽强,坚定地傲立在这片贫瘠的黄土地上。只有那透明、浅浅的延河水,缓缓地流淌在铺满了大大小小碎石块的河床上,像在轻轻地抚摸这片干燥的土地,犹如一条亮晶晶的玉带,呈现出一抹亮色,点缀着古老的城市,缓慢地静静流向远方……

  在医院住了差不多十来天,同志们把大戈接出了医院,送到后勤部专门腾出的一孔窑洞。一进门,大戈就看见有二个年轻军人,在神情专注地粉刷窑洞的四壁,细心地用石灰浆,嵌平坑坑洼洼的墙面。原来是张爱萍同志和他带来的一位帮手。张爱萍回过身来,高兴地介绍他的帮手“这位是刘亚楼同志,他能文能武,打仗勇敢,是战场上的一员猛将!平时他可是个秀才啊!”

  一氓告诉大戈,她的组织关系已办妥,她的编制依然隶属军委机关。还告诉她:原中央红军大学更名为抗日军政大学。抗大校长是林彪同志,教务长是罗瑞卿同志(外号罗长腿)。他指指一旁的张爱萍和刘亚楼:“他们二位都是抗大的教官”,他已替她和王为雄、吴奚如报了名,都分在第九大队。

  抗大第一期共有学员近千名,分了十几个大队。女同志很少,才四、五十人。大部分集中在十三队。少数骨干分插在其他队中。由于大戈产后身体原因,不久从第九队,分插到第十四队担任支部委员。支部书记是周荣鑫,队长叫黄克功。

  黄克功同志在长征时期,任前卫英雄连连长。长征中立过多次战功。脾气耿直,为人正派,文化水平比较低,在部队里他很有威信。

  当时有不少青年知识分子,从白区投奔来到延安,其中有一些年轻的女学生,带有浓厚的小资产阶级情调,十分崇拜战斗英雄。有一位从某城市来的女生,很快便爱上了克功,俩人开始交往。黄克功这个农民的儿子,哪里见识过这些娇滴滴、香喷喷,来自大城市的浪漫女孩?所谓美人爱英雄,英雄惜美人,二人自然就很快的投入爱河,一时处得十分火热。

  但他们毕竟来自两个不同的世界,一个是从枪林弹雨中走过来的农民子弟。另一个是温室里娇惯了的花朵。冲动一时之后,女方发现两人之间从性格、爱好、生活习惯等方面,存在众多分歧,逐渐从心理上开始排斥对方。慢慢从疏远到逃避,直到最后要决定取舍。这其实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但这个女青年,千万不该很快的就移情别恋,去爱上了一个职位远高于黄克功的,来自白区的中年干部。由于此人的加入,两人的关系加剧恶化。

  一天晚上,黄克功约她在延河边谈话。他不能理解,为什么她会突然无情,变得如此冷漠?到底发生了什么变故?他要这个女孩子当面讲清楚!刚开始谈话时,他还能保持冷静。但对于这个问题?女孩无法正面回答。逼急了就口不择言,居然出言不逊,说黄克功是赖蛤蟆想吃天鹅肉!

  克功虽然地位不高,只是一个成长在战争环境中的普通军官,但他非常珍惜军人的荣誉,他不善言词,无法忍受对方的侮辱和刺激!在情绪激动之中,他的手下意识的按在了腰间的佩枪上。这完全是种习惯性的反映。不料这个女青年抓住了这个动作,认为可以作为摆脱克功的最好理由。于是她大声地呼喊:“救命”!并大声呵斥:“你这个土包子!你开枪呀!”女孩发出一连串无情的谩骂!在不停地连续高声叫骂声中,终于激怒了黄克功,他失去了理性的控制,闭上了双眼、拔出佩枪扣动了扳机:“砰!”的一声!清脆的枪声划破了延河的上空。女孩应声倒在血泊之中,当场饮弹毙命。人们始料不及,黄克功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这就是轰动一时的抗大黄克功事件。

  黄克功回到宿舍,倒了一盆洗脚水,开始仔仔细细地洗脚。他的心渐渐从狂燥回复平静,知道自己闯下了大祸。被枪声惊动的人们,闻声而动追寻枪声的来源。按常规枪声就是命令,尤其是发生在党的中央领导机关刚刚在延安落脚不久的时候,克功的反常举动,使同宿舍的周荣鑫感到十分奇怪。平时只要枪声一响,第一个飞身冲出去的一定是黄克功,可是今天他却自顾自,不紧不慢地洗脚。他问克功:“你听到枪声了吗”?黄克功平静地回答:“这枪是我打的,我把那个女人打死了”!说着他取下腰间的驳壳枪放在床沿上,对荣鑫同志说:“洗完了脚我该进禁闭室了”。

  黄克功事件震惊了抗大,也震动了中央。群众之中反响十分强烈,大多数人都为黄克功感到惋惜,纷纷请求上级念在他为革命出生入死,荣立过无数战功,虽然酿成大祸,但也是事出有因,希望能够让他将功赎罪。尤其是那些与克功一起经历过长征、出生入死过的战友们,其中也包括一些老首长,都想替他求情。上级要求十四队党支部首先开会讨论,拿出他们的初步意见。

  从统战的角度出发,为了安定人心,安抚和鼓励从白区来投奔革命的人们,此事应当依法论处,这样克功的性命肯定不保。而出自战友的情谊,从他为革命不惜流血牺牲、作出过重大贡献的角度出发,谁也不忍心看他为此而丧失生命。二种意见难以统一,只好推给上级,请中央去定夺。

  为了严明党的纪律,教育广大干部,尤其针对立过战功的那些干部战士。从整顿军纪的目的出发,中央决定在抗大,对这一事件展开群众性的讨论。

  大会由教务长罗瑞卿同志主持。会上发言的同志很多,基本也是这二种观点,其中要数王为雄的表现最为突出。他十分激动地跳上讲台,代表全体从白区来的学员,请求党中央网开一面。认为那个女学生是咎由自取,死不足惜。竟敢当面侮辱红军战士的荣誉,这才是导致不幸事件的诱发因素、是造成克功同志情绪失控的起因。因此他认为黄克功罪不至死。希望给黄克功留下一条生路,让他将功赎罪。即使是死,他也应当牺牲在战场上。他的发言引起不少同志的共鸣。只有在台下的大戈对为雄的表现深为不满,他的冲动言行似曾相识,会后大戈狠狠地批评了为雄:“你起什么哄!凭什么又去代表全体白区来的干部?过去的教训你怎么又全忘了!黄克功是自己走上了这条不归之路,该怎么处理,应该听党中央的”!

  其实在大戈的心里,何尝不为黄克功感到惋惜!但是在政治上她不能感情用事。

  党中央为了严明党的纪律、维护革命军人的荣誉、依照有关法规,军事法庭最后下达了“对黄克功公开执行枪决的命令”。许多同志包括大戈都不忍心去执行现场。据说行刑的战士都不愿向自己的战友开枪,最后是黄克功自己举枪自毙的,许多战士当场失声痛哭。

  事后,大戈经常把这个血的教训,告诫后人:“我们共产党人之所以能够战胜一切强大的敌人,是因为我们的党和军队具有铁一般的纪律。不论你的功劳有多大、地位有多高,只要你敢于以身试法,破坏铁的纪律,必将受到党纪的严厉制裁。

  如果有一天我们的党没有了铁的纪律,那么我们就会处于十分危险的境地”。由于生育孩子,大戈先后在抗大学习、工作了一年半左右后,仍旧调回中央机关工作。在中央直属机关,兼任机关支部宣教委员和党小组长。这个支部以中央首长、、与机关工作人员为主体。其中有毛泽东的夫人贺子珍同志、朱德的夫人康克清同志、李富春的夫人蔡畅同志,还有冉先任、张琴秋等好几位在中央工作的女同志。

  当年,贺子珍因为在长征途中生孩子,产后受过风寒,没有条件好好调养,身体非常瘦弱,又由于身上多处负伤、体内留有几块弹片,身体状况很不好。

  她身为人妻却因病痛,无法照顾毛主席的生活起居,而主席工作又太忙,也没能用更多的时间去关心妻子。个性好强的贺子珍不想连累主席,为此情绪很低落。

  陈大戈作为党小组长经常去看望她、同她聊聊天,并向她介绍自己在白区工作时,战斗的经历。互相慢慢地建立起良好的友谊,贺子珍向大戈坦言了自己心里的苦闷。为了子珍的心境与情绪,大戈直接去见毛泽东,向主席反映其妻子身体的健康与心理状况,希望能多抽些空去陪陪她,从精神上多关心一点贺子珍同志。

  毛泽东对这位从上海来的女同志,印象很好。知道她是左联的作家,问大戈在上海是否见过鲁迅先生?陈大戈告诉主席:“听过鲁迅先生二次报告,也应先生之约去过他的家,但先生临时有要事外出没能见到本人。”主席连声说:“可惜,可惜”!毛泽东怀着沉痛的心情对大戈说:“鲁迅先生不仅仅是一位国内外著名的、有影响力的作家,他还是一位思想家、更是文化战线上的一面战斗的旗帜。是当代无产阶级新文化运动的主将。很不幸在去年的11月,积劳成疾他去世了!这是我们大家无法弥补的损失,我们要永远地纪念他!”

  主席对大戈这个名字很感兴趣,说道:“你这个名字起得好哇!大戈!那就是大动干戈啊!一个如此娇小的文小姐,竟敢向帝国主义反动势力大动干戈?有气魄!太了不起!我听一氓同志说:你在上海第二次大罢工中起草过《罢工宣言》!去年还写过一篇歌颂武则天的文章!小女子还敢于为大周女皇帝翻案,勇气可嘉呀”!

  主席接着问:“噢!丁玲同志也是上海左联的,她也很有个性!你们熟不熟悉呀?”大戈回答说:“也就见过几次吧!谈不上很熟悉”。主席道:“这个丁玲呀!也在陕北,比你早来了一把个月吧!我给她写了一首词,后二句是:昨天文小姐,今日武将军!听一氓说,你也是从江南来的大家闺秀?到了延安,是不是也想当个武将军呀?”大戈一本正经地回答:“我与丁玲可不同!我从1931年起我就在中央军委上海机关工作。红军吗?我早就当上了!只不过那时候呀!中央军委机关藏在上海的地下。我是一个不穿军装,却有着整整七年军龄的老红军!要是在战场上,打了这么些年,至今还能活着?这武将军呀!也许已真的就当上啦!

  主席听了哈哈大笑:“对嘛!对嘛!穿没穿军装只是个形式嘛!在党的中央军委机关工作了七年,那当然就是个老红军啰!武将军吗?我相信那是早晚的事,妳定能当得上。”毛泽东告诉陈大戈,他打算安排个适当的时间,请一些在延安,搞文艺的同志一起来纪念我们的鲁迅先生。开个座谈会。谈谈左联、谈谈文学、艺术,谈谈文艺今后创作的方向……

关注读览天下微信, 100万篇深度好文, 等你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