洁癖(二)

  • 来源:江南
  • 关键字:洁癖
  • 发布时间:2013-08-25 14:05

  何岑洁终于明白,藻藻常说要到加拿大找白求恩,其实是找她的外婆!自己的脑袋真是缺根筋,被一个小女孩给耍了。

  年轻的歹徒泄气了,也可能是怕时间长了会被人发现,就对那年长的说,榨不出什么油水了,我们,我们把这卡上的钱领出来算啦?

  何岑洁立即报出了银行卡的密码。此刻,她是多么希望这两个家伙赶紧走人啊。瘦高歹徒盯着壮实的歹徒说,那,我去取?

  粗壮的匪徒弹了弹那张卡,说,才他妈的五千多块,打发叫花子啊?

  何岑洁想,他贪心不足。怎么办呢?

  何岑洁急煞了,怎么都没人来呢,哪怕来个送快递的也好。她想起热情的张芳颐,想起小区里找她看过病的患儿家长。她看了看窗外,外面阳光灿烂,南面的一间屋子里似乎有人影晃动,一只小鸟欢叫着在眼前掠过。何岑洁想,只要她能来到阳台上,做点什么动作,弄出些什么声响,或许就会引起人们的注意,只要有人发现她们家的异常,拨打110电话,她和女儿就有救了。

  到阳台去,到阳台去……她在心里急急地念叨着。忽然,她想起她家阳台一角挂着个废弃的鸟笼,这鸟笼待在那里已经有三四年了。也算是急中生智吧,她对两个歹徒说,我家还有个好东西,在阳台上,你们去拿吧。壮实的歹徒说,你他妈的耍什么花招?好东西会放阳台上?何岑洁,信不信由你。这玩意儿扔在路上未必有人拾捡,可在内行人眼中,它就是个宝贝。要不,我带你们一起去阳台去取吧?那劫匪冷笑了一声说,想诳我到阳台上亮相吧?我可不是傻逼!何岑洁说,不诳你,那里有个东西叫墨洗,很值钱的。年轻的歹徒就问,什么磨——洗?何岑洁解释说:“就是一个盛水的器皿,一个精致的古董,古代的画家、书法家洗毛笔用的。”

  生的希望让何岑洁的心狂跳着,电视里的一个镜头让她来了灵感,她继续往下编:那墨洗是明朝洪武年间的青花瓷,现在的市场价值几万块呢。

  贼人显然不懂什么是“青花瓷”,更不知何为“洪武年间”,他们被唬住了,一时不知如何决断。藻藻也被忽悠了,她惊奇不已地问,妈,就是那个喂鸟的小盏儿?何岑洁说,是啊,那可是皇宫里流出来的,是我娘家的传家宝啊。你十岁那年非要买只画眉,买回后你就拿那墨洗给它喂水。当时我不让,你又哭又闹的,我拗不过你,就让你拿了。后来画眉死了,那精致的鸟笼我舍不得扔,就和那墨洗一起挂在阳台最高的那个钩子上了。

  年轻的劫匪跃跃欲试。年长的说,你这个样子出去,生怕别人不知道吗?年轻的就想扯下头套,但立即被年长的制止了。这悍匪对何岑洁的话并不怎么相信,但贪婪又让他不想放弃任何可能发财的机会。于是他命令何岑洁说,你出去拿。

  “那钩子太高,我够不着。”何岑洁说。年长的歹徒立即反驳说,你他妈的当初能挂上去,现在怎么就拿不下来?何岑洁说,不是我挂上去的,那天来了个高个子男同事,我请他挂的。他当时也是踩着椅子才够得着的。

  “别他妈的废话,搬张椅子去!——可不许耍花招。”他回身指着藻藻对何岑洁说,你若是敢喊人,我先宰了她!

  这歹徒躲在阳台门侧的阴影里,监视着何岑洁一举一动。何岑洁想,如果张姨能发现阴影里的歹人就好了。可是何岑洁家在西单元五楼,张芳颐家在东单元三楼,张姨永远也发现不了何岑洁家里的异常情况。

  何岑洁沮丧地搬出张椅子,她站上去了,伸手够那个鸟笼。可是够了几次,果然还差那么一截。

  年长的劫匪命令那年轻的说,去屋里找个小凳子来!那小子转了一圈回来道,没有小凳子。年长的骂了声废物!自己进屋寻去了。恰就在这时,张姨出现在她家的阳台上,伸手到栏杆外翻晒衣服。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但是何岑洁不敢喊,藻藻可是在刀尖下呢。何岑洁只是拼命的挥着胳膊想引起张姨的注意。可遗憾的是,张姨只管忙自己的,根本没往她这边看一眼。何岑洁急得双手在兜里乱摸,她摸到了两枚硬币,就瞄准张姨的阳台扔了过去,可惜她太慌张了,没扔准,硬币掉到楼下花坛里,声息全无。

  大个子歹徒回到了阳台门口,滚出了一个塑料盆,示意何岑洁用盆垫脚。何岑洁下了椅子,捡起那个红色的塑料盆,倒扣在椅上,然后她先踩到椅上,再踩上塑料盆站了起来。

  这时她看见张姨正在甩佳佳的一条湿裙子,甩得哗哗有声。何岑洁急得不行,心想再想不出法子,她这次的阳台计划就破产了。她如果摘下鸟笼,歹徒看到了那个才值几毛钱的盏儿,后果将不堪设想。可是,有什么法子引起别人的注意呢?

  歹徒在恶狠狠地打着手势,让她赶快把鸟笼摘下来。她伸着手,这一次她不能再装够不着,她确实也够着了,她把鸟笼摘了下来了。在准备下来的时候,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她脚下一滑,那塑料盆像着了魔般飞了出去,撞在阳台的栅栏上又弹了回来,闪起一道诡异的红光;几乎是同时,她连人带椅重重地摔倒了,发出一声巨响,那响声让歹徒和她自己都吓了一大跳。张姨终于听到了,她仰起头来,从三楼看何岑洁家的五楼阳台,她并没有看见倒地的人和椅子,但是却清楚地判断出那声音的发源地。于是她喊:小何,出了什么事?何岑的肘和膝盖都伤得不轻,脸上也擦掉了一层皮,痛得要命。她扶着栅栏努力地站了起来,正想对张姨喊,却猛地发现,藻藻和绑在一起的椅子不知什么时候被挪到阳台门旁来了,歹徒那闪亮的刀子,正在她的脸上比划着。张姨还在喊,何岑洁,到底出了什么事?何岑洁抚着膝盖,皱着眉头回答说,没事,是我不小心摔了一跤。她捡起摔坏了的鸟笼,再捡起分崩离析的“墨洗”碎片,表情十分痛苦。壮实的匪徒暗暗地跺脚,他也搞不清,这个女人到底是为自己的肉体痛苦,还是为那个倒霉的墨洗而痛苦。他恨恨地骂了一声,他妈的全是废物!

  回到了屋里,大个子立即又把她绑在椅子上,这一回,他没往她嘴里塞毛巾,因为这女人在阳台上都不敢喊人,回到屋里肯定更不敢了。

  两歹徒心有不甘地去厨房,去客厅,把一切能打开的家具全部打开,把能翻的东西都翻了个底朝天,他们甚至连卫生间的小柜子小屉子都找遍了,竟然找不出一件值钱的东西。最后他们搜了藻藻的房间。大个子拿下书架上的绒布玩具,手中的刀向那些布老虎、玩具熊和毛绒娃娃身上一路扎去,一会儿,满屋的絮尘飞扬,被开肠破肚的玩意儿扔了一地。当戳到那只嫩黄色的愤怒的小鸟时,藻藻崩溃了,她流着泪,冲那个窄肩膀的年轻人嚷嚷,你们混蛋!糟蹋我的东西干吗?它们招你惹你啦?窄肩膀看看那壮硕的歹徒,又看看藻藻,嘟哝着,又不是我干的,我也不想这样……

  “我要小便!放开我!”藻藻突然喊道。何岑洁以为劫匪不会答应,可年长的歹徒出奇爽快地点点头,年轻的歹徒便迫不及待地抽动了绳头,很快就把藻藻释放了。藻藻三脚两步冲向洗手间。洗手间北面有一扇窄窄的窗子,也许是怕藻藻跳窗逃跑,粗壮的歹徒凶狠地喊,不许关门!藻藻只好把关了一半的洗手间门打开。年长的歹徒朝里探了探头,说,他妈的连拉屎撒尿的地儿都这么大,这么阔气!怎么会没有钱?藻藻也顾不得尴尬了,一下子坐在便器上。她的小便声急促而响亮,随即,一股温热的少女气息升腾而起,冲击着所有人的鼻子。

  也许是生气,也许是羞涩,从洗手间出来的藻藻满脸飞红,双颊像两朵盛开的大丽花。身体壮实的歹徒眯着眼睛打量了她一会儿,对年轻的歹徒说:你取款去,记得密码吗?何岑洁就把密码重复了一遍。年长的歹徒又嘱咐说,取款后不要回来,晚上9点我们在老地方见。年轻的歹徒看了藻藻一眼,又看了他的同伙,想说什么,对方向他做了个强硬的手势,他闭了嘴,拿了存折转身就走。他走路的样子有点前倾,随着他的步子,屋里又飘起一股淡淡的狐臭。

  只剩下一个歹徒了,他的眼神由凶狠变成淫猥,他一步步逼到藻藻面前,抬起了她的下巴,说,小嫩的,告诉大哥,你妈到底是什么妖精,生出你这个漂亮的小妖精来?叫人喷鼻血啊!——?去,躺到床上去!藻藻吃了一惊,问,躺到床上干吗?歹徒说,你说干吗?谁让你家没有钱?我尝尝你这块嫩肉味道,也算没白来这一趟!

  藻藻顿时吓得目瞪口呆。她大概做梦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得如此不堪。她哭了,泪水滂沱,哭声嚣张。可是歹徒用刀逼停了她的嚎啕,然后像抓小鸡一样抓起她,一把扔在床上。藻藻绝望地大喊,强盗,流氓!——妈,妈妈!救命啊!

  何岑洁也懵了。尽管藻藻总跟她离心离德,尽管常常把她气得发疯,可护犊的本能让她跳了起来,她绝不容许让匪徒玷污了女儿!可是椅子坠住了她,她动不了,一点都动不了。歹徒伸手要剥藻藻的校服,藻藻平日的骄蛮荡然无存,整个人像被火烧着的蛇一般地缩成一团。她本能地用手死死地护住身体,哭泣着求饶说,不要啊,不要啊。歹徒厚颜无耻地说,你不要我要啊,这么水嫩的妞,不要白不要啊。那双粗鄙的手就往藻藻的胸口掏去。藻藻挣扎着,挥手乱打,可是她哪里是悍匪的对手?没坚持多久,藻藻就只有喘气的份了。歹徒用刀尖一下一下地挑她的校服,那样子颇像一只胜利的猫在玩弄一只倒霉的老鼠。

  何岑洁急死了,她骂道,畜牲,强盗,不许碰我的女儿!你这千刀万剐的,我跟你拼了!她的咒骂苍白得很,她也不可能有拼命的机会。天底下没有比当着母亲的面强暴她年幼的女儿更残酷的事了。不错,藻藻不是她亲生的,可十年的朝夕相处,三千六百个日日夜夜的守护,她早把她当成自己的骨肉了。平日里藻藻对她的伤害也罢,给她的难堪也罢,她都认了,许多家庭的孩子不也是这样叛逆、这样惹人生气的吗?等她长大了就懂事了。再说,就是一个素昧平生的女孩在遭遇强暴之际,她能袖手旁观无动于衷吗?现在她后悔死了,早知这样,去阳台的那刻,她就应该豁出去了。

  藻藻的衣服被剥光了,一对小而硬的乳房,像两个粉红色的花苞紧紧地裹着。藻藻因为肺不好,她的发育比同龄女孩晚了些。歹徒一下子扑到了她身上。何岑洁泪流满面,绝望让她脑子一片空白。一个才十三岁的女孩,怎么能经得起这种揉躏?天下还有比这更缺德、更肮脏、更伤天害理的事吗?如果让这个恶棍得逞,藻藻算是毁了,她往后还怎么读书,还怎么抬头做人?

  何岑洁屈辱地叫着,说,大哥,我求求你,求求你放了她!她还是个初中一年级的学生,她还是个孩子啊!……

  悍匪根本不为所动。何岑洁恨死自己了:如果不是她下楼去倒垃圾,如果不是怕弄脏了门和把手,她怎么会把门开着呢?如果不是自己开着门,劫匪怎么能入室呢?她的脑子飞快地转着,她想得很远很远,她还想到死去的丈夫,如果当年的她不是嫌弃贝多汉的汗水,如果她温柔一点,包容一点,贝多汉也不会投入别的女人的怀抱;如果不是因此而分居,贝多汉也不会独自去漂流而命丧暴龙峡;如果贝多汉还在,她们娘俩会遭遇如此劫难吗?——哪怕能听从张姨的劝说跟鲁大光交往,如果鲁处长经常在走动,劫匪也许就不会打她们家的主意啊!

  歹徒忽然一声惨叫,接着他甩着自己的手直跳脚,鲜血从他的指尖滴落。他一边吮着手上的血,一边骂道,小狼崽子,你咬,我叫你咬!悍匪疯了似地扑了上去,叉住了藻藻的咽喉。救命!救命啊!何岑洁声嘶裂肺地喊着,可是没人听见。只那么几秒钟,藻藻就憋气得不行了。歹徒见状松了手,他想睡的是一个鲜活的水灵灵的小妞。藻藻疯狂地喘气,疯狂地咳嗽,咳得嘴唇乌紫,随着一声怪异的抽气,一口鲜血喷了出来。何岑洁疯了似地对悍匪喊道,她有病,你会弄死她的!

  丧心病狂的匪徒说,真晦气,碰上个病秧子。接着他又厚颜无耻地说,有病更好,病西施,更有味道!——小嫩的别怪我,要怪就怪你妈,谁叫她没钱呢?

  何岑洁仿佛突然反应过来,她嚷嚷起来,大哥,我有钱,我有钱!你放开她,我给你钱!你如果害了她,我也一起死!我就让那笔钱烂了谁也得不到!

  劫匪狐疑地看着她,说,你他妈的不是一直装穷吗?怎么突然就有钱了?你的鬼话鬼才相信!何岑洁说,还有一笔钱,它不应该属于我的,我把它给忘了。你放了我,我把钱取出来给你。

  歹徒很警惕,他说,你他妈的心眼太多,我不想上当。如真有钱,你只告诉我在什么地方,我自己拿。何岑洁原本想让歹徒解除她的绳索拼死一搏,这劫匪,太狡猾太阴险了,让她无机可乘。

  家里倒真有一笔钱,只是她真的把它忘了。当年贝多汉死后,那笔12万元的赔偿金她的确是交给婆婆了。可那年秋天,温江市评见义勇为奖,有人提供了贝多汉舍身救人的英勇事迹。可是在评选过程中,有关部门却收到不少贝多汉的负面信息,有人说身为副局长的他上班时间私自去漂流,本来应该受处分的;也有人说他是带着情人去玩的,那情况就更复杂了。话零零星星地吹到何岑洁的耳朵里,她觉得污了自己的耳朵,也污了死去的贝多汉。更让她讨厌的是,一些小报记像苍蝇逐臭般围着她,话里有话地问她对这个见义勇为奖有什么看法?还问他们夫妻关系如何?有没有第三者乘虚而入?何岑洁哪受得了这个?她不客气地回应说,人都死了奖不奖有什么意思?那奖是评给活人看的,我可不想要!更不想看到你们往死人身上泼脏水,钉钉子!

  但是没多久,张芳颐局长却给她送来见义勇为的证书和10万元奖金的存单。何岑洁真不想要那笔不明不白的钱。可那时她刚刚接手了藻藻,这个三天两头生病的女孩让她非常焦虑。张局长说,收下吧,藻藻以后用钱的地方多着呢。那天,何岑洁接过那张存单,心不在焉地夹在她正在读的一本书里。后来,竟把这事彻底给忘光了!

  一个月前,温江市民政局的一位中层干部带着儿子找何岑洁看病。那一天,这位饶舌的女科长好像是心血来潮,她问何岑洁,你知道你丈夫当年救的是谁吗?何岑洁本是个冷傲且简单的人,再加上评见义勇为奖时听的闲话,她不想提这回事,于是回答,不知道。那位科长却不肯罢休,她说,那淹死的女人叫柳袅袅,应该是……她停了一会,察看何医生的脸色。

  柳袅袅?何岑洁一个激灵,问,谁是柳袅袅?那科长说,就是曾经在你老公那里实习过的那个小柳啊!何岑洁尘封的记忆复苏了,那不是十年前被她堵在家里的那个年轻女孩吗?她仿佛又闻到了飘浮在空气里的腥骚味,她又恶心了。那么说,贝多汉是和她一起去暴龙溪漂流的吗?对,肯定是一起的,要不怎么会坐在同一条橡皮艇里呢?她以前怎么就没想到这层关系呢?那么那个小女孩又是谁呢?当然是柳袅袅和她丈夫的孩子了,她丈夫知道自己的老婆给他戴绿帽子了吗?

  贝多汉去漂流,带的是别人的老婆!何岑洁虽然不爱吃醋,可她的心还是一阵一阵的发痛。那位女科长说,正因为是这种情况,所以当年评见义勇为奖时,争论很激烈。后来领导拍板说,不管救的是什么人,哪怕救的是至爱亲朋,直系亲属,也属于舍己救人,都应该算见义勇为,都应该表彰,都是大家学习的榜样。就这样,才……

  救情人和情人的孩子,也算见义勇为?何岑洁实在不理解。贝多汉不仅欺骗了她,也欺骗了组织!他配得到那份荣誉和那笔奖金吗?那天回家,她找出那个获奖证书,看着看着,她觉得真是个莫大的讽刺。她把那本获奖证书撕了,还想撕存单,竟找不到,也不知夹在哪本书里了。

  那几天,她的心情变得出奇的坏,干什么都无精打采。于是想找个人诉诉苦。翻遍手机,却找不到一个可以回收坏心情的人。后来,她在一本废弃的电话记录本里,翻到了大学时的一个闺密的电话,这位闺密阳光无比,永远嘻嘻哈哈的,好像一辈子都不会有烦心事。丈夫又争气,早是一个处级单位的一把手了,而且把她当作娘娘般敬着宠着。于是就把电话打了过去。哪知刚提了个头,听到的却是闺密的泣不成声,原来她丈夫因为受贿被纪委请去喝茶去了。闺密委屈得什么似的,她抽抽答答地说:我从来没见过他往家里拿钱,他的钱,全都送给外面包养的二奶三奶四奶了!

  倾听了别人的郁闷,何岑洁仿佛吸食二手郁闷,自己的心情更是糟糕了。

  后来她终于找到了夹在书里的10万元存单。她忽然不想撕了,起码,这笔钱是政府奖的,比她闺密老公那些钱要干净得多,再说,拿贝多汉的错误惩罚无辜的自己,那才叫傻呢,而且藻藻日后用钱的地方还很多很多。但是面对那张存单,她又觉得如芒在背,如刺在喉,恨不得把它藏到一个永远不见天日的地方。她举目环视着空荡荡的房子,却看见有块墙布不知什么时候翘起了一角,于是她就登上椅子,把那一角墙布撕开更大些,把存单放在里面,然后用胶水把墙布重新粘好。

  这笔钱可是贝多汉拿命换来的!现在拿它来救藻藻,也算是物有所值,贝多汉在泉下有知,应该感到欣慰了。于是何岑洁对劫匪说:我给你钱,你再也不能伤我女儿。歹徒说,拿到钱,我保证放了她。

  于是她用嘴巴指点着歹徒,存单在墙上哪个位置。劫匪用刀划开了那块墙布,揭起那只角,那十万元的存单飘然而出。暴徒捡起了看看,高兴疯了,他喊着亲娘,把存单放在嘴上亲得叭叭响。并对何岑洁说,你早这样不就结了嘛。然后又问密码,又找何岑洁的身份证。当他拿着这一应东西正要出门时,忽然又退回屋里,说,不行,老子已经三个月没碰女人了,馋得很!何岑洁骂道:畜牲!你刚才答应得好好的,怎么出尔反尔啊?匪徒说,你个傻逼!说话算话的就不是土匪了。说着,他又把藻藻扑倒在床……

  何岑洁绝望了。她的血液冷却了,整个儿凝固了。藻藻羊落虎口,这一切,都是因为她的清洁太过的毛病,她罪该万死啊!

  没有时间自我煎熬,没有时间做更多的考虑,她突然一字一顿地说:你放过我那病孩。你一定要,就,就要了我吧,我把自己给你……

  她竭力要把匪徒吸引到她身边来,她甚至想努力做出一种媚态来。可是她不会,她的笑容僵硬而难看,她在心里厌恶极了自己,骂自己厚颜无耻,骂自己万劫不复;但是她的努力没有白费。那歹徒看着藻藻嘴角上的血迹,看看何岑洁,终于放弃了藻藻,说,三年寡妇赛西施,你刚才说你守了十年寡了?……他无耻地笑着,过来替何岑洁解绳子。绳结打得太紧太死,他低下头,用牙齿去咬。趁这机会,何岑洁用眼神和嘴巴示意女儿快跑。藻藻还咳着,她神情恍惚,目光呆滞,看起来非常怕人。她可能连跑路的力气也没有了。

  绳子终于解开了,何岑洁抚了抚被绑得麻木的胳膊,向洗手间走去。歹徒警惕地吼道,站住!向左转,到你自己床上去!何岑洁又回头笑了笑,说,我内急,你总不希望我把小便都尿在床上吧?——你放心,我们家是五层楼,我跳不了!

  匪徒一脚踏在卫生间里,一脚在门外,何岑洁推着门,那门就挤在歹徒的一条腿上。何岑洁说,我必须把门关上,否则我解不出!歹徒打量了卫生间,窗台很高,离马桶又远,没有个可垫脚的东西,这女人上不了窗台;再说,他也不相信这女人真敢跳楼,敢跳楼的女人一开始就和他拼命了,绝对不会到了最后还主动勾引他!于是他回到藻藻的房间,重新把小姑娘绑上。

  何岑洁终于坐到在抽水马桶上。想着自己刚才的举止,她一阵作呕,把中饭都吐出来了。但是她没功夫一味地呕吐,强盗就等在门外,等着他的淫梦实现。可是,她真要把自己献出去吗?——决不!与其失身,她宁可让暴徒挖走心脏!可是她死了,藻藻能逃得出贼人手心吗?——是的,现在她所做的一切,都是要保住藻藻,让她逃命!可是怎么才能牵住歹徒而又能保全自己呢?从来不相信神灵的她这时竟病笃乱投医,她口中念念有词,老天爷,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救救我,救救我们母女吧!

  歹徒很快就不耐烦了,他把卫生间的门踢得砰砰作响。何岑洁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边说,别踢了,我马上就好了。就在她转身拿手纸的当儿,她的眼睛忽然一亮:她看到了一把榔头,那是她早上取来弄洗脸盆的奶子榔头,它静静地躺在抽水马桶右侧的那个角落里,站在门口的歹徒没有发现。于是她以飞快的速度系好裤子,攥起那把榔头藏在身后。砰的一声,卫生间的门被踢开了,在歹徒跨进来要拽她的瞬间,那把愤怒的榔头一下子砸中了对方的脑壳!劫匪晃了一下,嘴里骂了句什么,立即拔刀刺向何岑洁的心口。大约是因为脑袋受伤手里没了准头,那一刀竟落在何岑洁左臂上,何岑洁顾不得剧痛,第二次举起了榔头,对着那颗可憎的脑袋又是狠狠一记!她不知道这一记砸在脑壳的哪个位置,她只看到鲜血像喷泉一样直射在卫生间的天花板上。暴徒踉跄了一下,扑倒在抽水马桶上,继而又滑倒了地上……

  何岑洁浑身是血,她分不清这些血是自己的,还是歹徒的,或许两个人的都有。想起劫匪的血竟然和自己的血混在一起,她又恶心死了。但她已经虚脱了,膝盖变得虚无缥缈,支撑不住的身体就瘫倒在地上。一会儿,耳膜里传来咚咚的敲击声,夹杂着藻藻的叫唤声,好像还有些嘈杂的、模糊的声响。她定了定神,才明白是有人在叫门,在拍打她家的大门,可是她浑身像被抽空了似的,一时站不起来。砰的一声,大门被踹开了,两个面善的小区保安映入眼睑,开口说话的却是张姨:怎么回事你们家出了什么事?及至发现了被绑的藻藻,看见卫生间里躺倒的一男一女,张姨张开的嘴巴突然定格了,成了一个无底的黑洞。

  两位保安小心翼翼地向卫生间靠近,生怕地上的歹徒会突然跳起来伤人。一位保安掏出手机打了110和120。何岑洁终于有了些力气,她挣扎着坐了起来,脑子却乱成一锅粥,她看着地上一动不动的劫匪,心里想他莫非死了吧?刚才她恨死了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用榔头砸他,现在他可能没命了,那么她就成了杀人犯了!

  张姨扶着何岑洁起来,一不小心就碰上她胳膊上的伤口,疼得她直吸气。她的肩下肌被扎了个对穿,鲜血把袖子都浸湿了。另一个保安已经解开了藻藻身上的绳子。张姨说,马上送这娘俩去医院。何岑洁摇了摇头说,先等警察吧。藻藻找了来了一卷纱布,让张姨替她妈扎紧止血。不多会儿,110、120全来了。警察先是扯掉躺在洗手间地上歹徒的头套,拿照相机咔咔地拍了几张照片;接着医生上来,翻翻劫匪的眼皮,又试了试鼻息和脉搏,向门外几个人招招手说,赶紧送医院。听到这句话,何岑洁心里踏实了,劫匪还没死!何岑洁去看那张血污狼藉的脸,这家伙双眼紧闭人事不知。他的眉毛浓且粗,稍稍卷曲的、染血的鬓发,长长地向下过了耳垂,形成一个怪异的惊叹号。

  伤者被抬出屋门时,藻藻突然嚷了起来,存单!他刚才抢了我们家的存单!说着就扑到那个血淋淋的身体上去,搜遍劫匪的几个口袋,拿回了那张10万元存单,还搜回了何岑洁的手机。

  何岑洁讲述着刚才的惊魂一幕,警察在做笔录。匪徒进屋肆虐不到20分钟,何岑洁的感觉却像有一个世纪。警察问到另一个歹徒的模样,何岑洁说,他戴着头套看不见面目,只感觉他身材高瘦,比较年轻。刑警又让藻藻补充,藻藻只是一个劲儿摇头。

  警察又问小区保安,这曙光花园不是安保先进单位吗?这青天白日的怎么就进劫匪了?一位保安说,这络腮胡子进来时我们登记过的,他说是业主打电话叫他来修自来水管,我们就放行了。警察又问,年轻的那个是怎么进来的呢?保安说,没印象了。

  曙光花园毕竟是十多年前的建筑,没有地下车库也没有电梯,连监控摄像头也只有前后两个大门口才有。于是警察就带一帮人去调看监控录像,他们发现,中午时段进入小区的人并不太多,这胳腮胡子算一个,另外就是一些面孔熟悉的业主,再就是一帮骑自行车的中学生们。小区里有个篮球场,喜欢打球的孩子们常常利用午休时间玩一把,因为影响住户午睡,有人向物业提过意见,最后还是不了了之——因为大多孩子就是本小区的人,另外则是他们带来的同学。警察指着那些背着大书包、骑着跑车的中学生问,这里面哪个像进入你们家的年轻歹徒?母女俩看来看去,摇头说不知道,因为戴着头套和不戴头套完全是两码事,她们无法辨别。

  银行那边传来好消息:何岑洁那笔存款并没有被取走。于是民警摩拳擦掌,安排人员去各个网点轮班蹲守,心想歹徒已成了瓮中之鳖,他们定能手到擒来。

  何岑洁要带女儿去看病,藻藻却坚决拒绝了。何岑洁说,你咯血了,不看是不行的。藻藻说,我没咯血。何岑洁说,我亲眼见的,这有什么好隐瞒的?藻藻诡秘地笑笑,就是不去。后来何岑洁硬是把她“押”到了呼吸科,一番检查下来,医生说,气管和肺并无异常,只是舌头伤了。何岑洁问女儿,舌头是怎么伤的?藻藻说,老妈你烦不烦啊?是我自己咬的你明白了没有?这是我的金蝉脱壳之计啊。何岑洁呆了,她试着咬咬自己的舌头,很疼,她下不了这决心。她没想到女儿还有这一手,这孩子真的不可小窥!

  何岑洁不顾手臂伤痛,天天去脑外科看那个戴着手拷的暴徒。那边的同事告诉她,他们已尽了最大努力,患者却一直昏迷不醒,看来,这个身份不明的络腮胡子暂时死不了,但很可能成为植物人,也就是说,想从他口中得到案件的真相,希望渺茫。

  一连半个月,何岑洁工行卡上的那笔钱竟无人去取。破案的警察说,这太不合常理了,何岑洁也觉得奇怪,暴徒如此不择手段地弄到存折,难道是为了弹着玩吗?

  休息了几天,何岑洁上班了,藻藻也上学去了。经过这次事件,何岑洁再也不敢开着门下楼倒垃圾了。藻藻也乖多了,她一回家就趴在自己的屋里写作业,这以前,何岑洁如果不催上三遍她是决不动笔的。她的嘴巴也不再刻薄了,待何岑洁也礼貌多了。这让何岑洁暗暗欣喜。

  很快就进入夏天,楼下花坛里石榴花怒放,一朵朵一簇簇的灿烂无比。何岑洁喜欢这种花,它的花瓣那么嫣红,红得带出高贵的金光来,她的心情也因此好了许多。每每倒垃圾时,她都要站着欣赏一番,明白了什么要“赏心悦目”。想起春天那个事件,她常常有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有人请她吃饭,K歌,以前她是无论如何不去的,总觉得那种场多少有点乌烟瘴气。现在想想,是自己太过分了。现在只要有人请,她就去,这让她收获了很多快乐。她终于觉悟到,人不必把自己搞成苦行僧似的,她也可以换个活法的啊。

  这个星期六的傍晚,鲁大光来敲门,邀请她去吃西餐。她看着藻藻,说,我女儿的晚饭还没做呢!藻藻从她的屋里跑出来,对着鲁大光做了个鬼脸,然后推着母亲说,走吧走吧,我已经学会煮面条了。何岑洁高兴地说,我们的藻藻长大了。

  坐在温馨的咖啡馆里,听着舒曼的音乐,吃着可口的西餐,何岑洁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两人这么近距离相对,竟又不自在起来。也许是为打破僵局,鲁大光便问起了藻藻。何岑洁放松了些,说起藻藻曾经的叛逆和刁蛮。她叹了口气,说,这孩子真能异想天开,竟编出去加拿大看白求恩是怎样练成的话来!鲁大光说,事情都已过去了,别多想了。何岑洁说,她现在未必不惦记去看那个外婆!鲁大光说,她惦记就让她去一趟呗。何岑洁说,你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痛,她将来还要上大学,读研,花光了那笔钱,以后我怕支撑不了。鲁大光说,对于藻藻,你缺的不是钱。何岑洁抬起眼睛,定定地看着鲁大光的脸,问,那是什么?何大光说,是温暖。何岑洁愣了一下,问:温暖?鲁大光说,是温暖。何岑洁又低下头,只管拿小银匙搅着咖啡,没有回答。

  接着,他们又聊起春天里那个案子。何岑洁说,案子久久没破,那年轻的匪徒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万一他继续打我们家主意,那可怎么办?鲁大光说,你在家门口按个监控,有人来转悠不是一清二楚了吗?何岑洁问,装监控麻烦吗?鲁大光说,不麻烦,我明天就叫人给你装一个。何岑洁顿时心里暖暖的,这种感觉她十多年都没有过了。

  鲁大光送她回曙光花园,在一棵大香樟下面,他们站住了。树影很浓,把他们罩得严严的。鲁大光说,我可以抱抱你吗?何岑洁扭过头,看着远处的路灯说,你回去吧,我也该休息了。

  鲁大光目送她上了楼梯,才转身离去。何岑洁打开家门,一股淡淡的狐臭味飘了过来。她的心格登一下,立即紧张起来。她喊道:藻藻!藻藻从她的屋里探出头来,说,妈,才九点多你就回来了?何岑洁四周看看,问,晚上来同学了吗?藻藻一脸无辜地回答:没有啊!

  何岑洁仔细地查看各个房间,并没有什么异样,可是那股淡淡的狐臭味却固执地缠绕着她,挥之不去。她又问,藻藻,真的没人来过吗?藻藻坚定地说,没有。还反问说,妈你是不是怀疑我早恋啊?我可不会干这种傻事!

  何岑洁叹了口气,心想自己可能是神经过敏了,就不再说什么,只是打开窗子通风。然后对女儿说,时间不早,你该洗洗睡了。

  第二天上午,鲁大光就派人把监控摄像头装好了,直接连接在她卧室的电脑上。当晚回家,她打开电脑,并没有发现异样。一连几天,除了一个送快递的,就是天天打扫楼道的清洁工人影,并没有别的什么人出现。

  六月底,医院里又要组织医生们巡回医疗。何岑洁不放心女儿一人在家,就说,藻藻,妈这段时间不在家,我跟你班主任说好了,你去她家住吧。藻藻果断地说,我不去。何岑洁说,你一人在家,不怕歹徒再上门吗?要不,我去接你奶奶来?藻藻说,奶奶都七老八十了,到底是让她来保护我,还是让我来保护她?如果她心脏病发作,死在我们家怎么办?何岑洁说,妈已被劫匪吓怕了,你无论如何也不能一人在家。藻藻于是说,那我住老师家吧!

  何岑洁把藻藻一应物品都准备妥当,把女儿送到了班主任家。

  半个月后她回到家里,又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狐臭味,她立即打开了电脑,视频里出现了一个十五六岁的男孩,背着个红白相间的大书包。他按了她家的门铃,接着是藻藻探出来的脑袋,她伸出一只手,把男孩拉进了门!

  这男孩到底是藻藻的同学,还是她早恋的对象?何岑洁必须要好好问问女儿了。那晚她去班主任家接回了藻藻,关上门后,何岑洁扳起了脸问:这半个月,你都住在老师家吗?藻藻看了眼母亲,镇定地回答,都住在她家。何岑洁又问,中途回来过吗?藻藻说,没有。何岑洁想,这孩子怎么这么不老实呢?于是继续追问:你想想,一次也没回过家?藻藻肯定地说,没有,一脚也没回来过。何岑洁很生气,从视频里看,藻藻是这个星期三下午4点31分16秒回的家,那男孩是4点45分09秒到达她家门口的。他们在家里待了一个小时之后,然后一块儿离开。

  这孩子撒谎都不用打草稿!怒从中来的何岑洁只能戳穿她了:你回来过,和一个男生约会!何岑洁满以为,说到这个份上,藻藻会脸红,会惊讶,会撒娇,会哭。可是她想错了,藻藻只是扯着嗓门嚷嚷道:谁说的?哪只狗眼看见我回家了?谁造我的谣不得好死!

  如果不是监控视频清清楚楚地摆在那里,何岑洁肯定要被女儿弄糊涂了。女儿越是否定得坚决,越是让她痛心,她家怎么会出这么个孩子!她这个母亲怎么就做得这样失败呢?

  突然,一个念头闪了一下:狐臭?男孩?她关上了房门,再调出视频,仔细看那男孩的体态:身体单薄,肩膀稍窄,还有那稍稍前倾的走路姿态……

  屋里的空气非常闷热,可是何岑洁却突然打了个冷战。

  第二天何岑洁刚好轮休,待藻藻上学后,她试着去打开藻藻的电脑。一直来,她从来没动过她的电脑,她给了女儿一个相当自由的空间。现在,她非闯进去看看不可了。

  可是藻藻的电脑装了密码。何岑洁用藻藻的生日,用了家里的座机号,总是打不开。突然,一段欢快的旋律在何岑洁的耳旁荡漾,那是今年春晚蔡明和潘长江的《爱跳就跳》里的嗨歌,藻藻很喜欢,她上学放学总哼着“moutaintop,就跟着一起来,没有什么阻挡着未来……”藻藻不但能唱这首歌,还把小品里那毒舌妇的语言、神态学得惟妙惟肖。于是何岑洁先输进了moutaintop几个字母,打不开,想想,她打进了第一句歌的简谱,不成,第二句,第三句……随着一声悦耳的音乐,视屏终于开启了!

  她先看藻藻的邮箱,“收件箱”和“已发邮件箱”里什么都没有,连“废件箱”都被删除得干干净净。再看QQ的聊天记录,除了好友栏里几个Q名,同样空空如也。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她为什么要这样?她难道总是防贼一样防着她这个妈妈?何岑洁顿时觉得背脊凉嗖嗖的。

  从藻藻屋里出来,她拿起电话,想给办理此案的刑警拨过去。但她不知道这会给藻藻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又犹豫着放了下来。

  可是警察并没有闲着,他们碰了几个钉子之后,想到了这个家庭的养女贝藻藻,并查出了和贝藻藻QQ热聊的,是一个叫“人在江湖漂”的人,“人在江湖漂”的聊天地点非常随意,全市的每个网吧都有他的足迹。这天下午5时,警察在码头一间毫不起眼的网吧里把他给找着了。

  “人在江湖漂”的真名叫黎啸天,是市四中初三(6)班的学生。警察把黎啸天带走的同时,把贝藻藻也“请”走了。

  审讯黎啸天的那天,双方的监护人都来了。在若有若无的狐臭中,何岑洁打量着黎啸天,只见他不住地用左脚搓自己的右脚,又用右脚搓自己的左脚。她想,这孩子看起来并不像无法无天的呀。一个15岁的男孩,怎么会干得出那种伤天害理的事呢?

  警察问黎啸天:“你是怎么认识贝藻藻的?”

  黎啸天答:“网聊时认识的。”

  “你们聊些什么?”

  “什么都聊,最多的是听贝藻藻诉苦。”

  “贝藻藻诉什么苦了?”

  “她说她三岁时就被遗弃了,她恨这个世界。还说,养母对她并不好。”

  “怎么不好了?”

  “养母从来不喊她宝贝,而在她的记忆里,外婆都喊她宝贝,心肝宝贝。”

  何岑洁心想,还宝贝呢,有把重病的宝贝狠心扔掉的吗?藻藻不恨外婆,反而恨她这个养育了她十年的、跟她没任何血缘关系的人。这世道还有公平可讲吗?

  黎啸天接着说,藻藻的继母对她要求特别严。她总说她自己小时候是怎么怎么的三好生,骂藻藻不争气。又一味地强调她不许说谎,说自己从小是个多么诚实的孩子。最让藻藻受不了的,是继母的洁癖,连一粒饭掉在地上,她都会嚷嚷说:藻藻,你为什么不及时把饭粒捡起扔到垃圾桶里?这样踩来踩去踩得满屋子都黏乎乎的怎么受得了哇!藻藻用过的餐巾纸没及时送到垃圾桶,她也能唠唠叨叨半天;贝藻藻说自己要崩溃了!

  男孩耸了耸窄窄的肩膀,继续说,如果我摊上这么个母亲,我也会崩溃的!”

  “你们是怎么商量着入室抢劫的?”

  “也没怎么商量。我只是很同情她,想帮她做点什么。她说功课太忙,书包太重,她不想读书了。她很向往西方孩子无忧无虑的生活,这一点,我们最有共同语言了。她有个外婆在加拿大,她想去找外婆,做幸福的加拿大孩子。可是她外婆说,移民加拿大要150万人民币。藻藻知道家里没这么多钱,可是她太希望出国了。外婆说,那么你就来旅游吧,我们再看看有什么法子把你办到加拿大来。”

  黎啸天搓着脚,忽然不吭气了。

  “接着说。”

  “后来……后来她要我扮一回绑匪,让她养母拿出钱来。因为她外婆告诉她,她爸有12万元的赔偿金,说她养母是著名的儿科医生,应该还有不少红包……”

  “和你一起去的那个络腮胡子是谁?”

  “我表叔。——我胆子小,独自干不了那活。那天刚好我表叔来向我妈借钱,他的钱总是不够花。我妈没借给他,表叔走后我妈就生气地嘀咕:上次借的钱没还,还有脸来再借!借钱给他是在害他,他在赌博!我想,表哥这么缺钱,找他帮忙他肯定不会拒绝。而且他在建筑工地扎钢筋,力气大,对付藻藻妈应该没问题。于是我先问了藻藻,可不可以出点钱,让我表叔帮忙?藻藻爽快地答应了,并说只要弄到钱,给我表哥百分之二十的酬金。于是我就去工地找了我表叔……可是我不知道表叔这么恶棍,后面发生的事,离我们的初衷就越来越远了……”

  “你们为什么把时间选在中午?”

  “表叔说他踩过点了,曙光花园晚上森严壁垒,白天反倒松懈些,他只要装作自来水修理工就能进去;他让我跟着那些打篮球的男孩一起进去就是了。”

  “你知道入室抢劫是什么罪吗?”

  “不知道。这算抢劫吗?我又不想她们的钱,我只是见义勇为,帮藻藻拿到该属于她的钱罢了!”

  在另一次庭审上,贝藻藻哭得伤心无比。她说她错了,错误有天那么大了。她的哭,让何岑洁心里打翻了五味瓶,什么滋味都有。藻藻说,这一回她真的知道自己错了,是她引狼入室,差点酿成大祸。再说,她一直认为何岑洁不疼她,不爱她,可是在最危急的关头,没想到妈妈会挺身而出,舍身救她。对于妈妈这么有严重洁癖的人来说,这比让她死还难啊。

  她“妈!妈!”地喊着,泪水滂沱,“妈你饶过我这一回,以后我一定改,一定听你的话,妈你相信我一次吧!”何岑洁心酸得很,藻藻毕竟还小,小孩子犯错,上帝也不能太责怪。藻藻将来的路还很长很长,需要她扶持着好好走下去,她也必须扶着她陪着她走下去,责无旁贷……于是她来到女儿身边,伸出手去抱着她,两个人的泪水交织在一起。

  以后的日子,何岑洁也在反思自己:一直来她总是怪藻藻的遗传基因不好,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可是自己呢?是不是也有毛病?比如洁癖,比如冷漠,比如总是活在自以为是的一种固定模式中?鲁大光说得对,她这个人缺乏温暖。也许,她也应该去看心理医生了。

  这时,手机短信响了,一看,是鲁大光发来的,荧屏上是这么两行字:做自己的心理医生,成本不会太昂贵。

  何岑洁笑了,心想,这鲁大光,怎么和她想到一块儿去了?

  钱国丹

……
关注读览天下微信, 100万篇深度好文, 等你来看……
阅读完整内容请先登录:
帐户:
密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