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空垂落的悲剧——纪念青年时代的一位朋友

  • 来源:江南
  • 关键字:命运
  • 发布时间:2013-08-25 14:43

  很长时间以来,我害怕看见高大的烟囱,不管在什么地方,只要见到它,总是急匆匆地走过,连头都不回。其原因很简单,它和我青年时代一位朋友的悲剧命运联系在一起,每想到他,我的心头便隐隐作痛,心潮起伏,难以平复。

  这个朋友名叫刘西戎,乃四川成都人士,出身于一家望族,据传为三国时代蜀主刘备的后裔,祖父是大清的举人,父亲曾官居国民党政权的要职,历代先人和父母又都是读书人,称得上书香门第。刘西戎因袭家风,自幼聪颖好学,博闻强记,在校读书时,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为师友所称羡。五十年代中期,他以优异成绩毕业于四川大学机械系,后被分配到北京到国家一机部所属的机械科学研究院作技术员。这在当年来说,是非常令人羡慕的工作岗位了。当年能够从遥远的四川来到京城工作,不是一般大学毕业生都可以达到的生活厚遇;而老刘却轻而易举地得到了,不能不说是生活的幸运儿。他也未辜负这个厚遇,到了工作岗位后,兢兢业业,勤勤恳恳,表现得很为出色,不久便被评为一级技术员,离工程师仅有一步之差。那个年代,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也许是对知识分子的严格要求与特殊关爱吧?),大学毕业生在工作岗位上升级很难,多少年也不长一级;工程师几乎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事,能升为一级技术员,已是凤毛麟角了。

  老刘这个人虽然业务精湛,但是,在性格上却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就是孤高自许,离群索居,一切都我行我素。因此,许多同事包括领导都对他有点“看法”,不愿和他接近;他也便像通常人们所说的“人缘不好”,而他又不注意改正,所以在单位他就成了孤家寡人了。五七年反右运动时,有心人就曾打过他的“主意”,想让他往“百分之五”那边靠,给他戴上那顶可爱的“桂冠”,可是,仔细一查,在“鸣放”时他一言未发,大字报一张未写,和那些“活跃人物”没任何来往,实在是抓不着他的“辫子”,他也就因此侥幸过关,躲过那一劫;以后的“插红旗、拔白旗”运动,他自然是一面地地道道的“白旗”了,应该坚决“拔”掉的,只是当时他正在负责一个科研项目,一时又无人代替,于是,又被他侥幸“滑”过去了。就像他的一些同事所形容的属于“漏网之鱼”了。

  可是,正如俗话所说:事不过三。到了六十年代初,由于某些人头脑发热,在全国范围内搞什么“大跃进”、“人民公社”运动,不仅劳民伤财,还搞得全国经济失调,工农业大幅减产,以致酿成了“三年困难时期”,中华大地到处饿殍遍地,民不聊生。为解燃眉之急,国家不得不采取一些应急措施。于是,大城市、大机关的人员大量精简、下放,以缓解城市压力。精简、下放什么人呢?这时,刘西戎平日的那些“弱点”和“缺点”现在终于适时地暴露出来,导致为领导和同事所实在难容,因而便成了本单位第一批下放对象,在临别首都时,他也居然披红戴花,光彩了一回。

  不过,他的较强的业务能力这次又“救”了他一把。有关方面居然考虑了他这个特点,没有把他放到农村去修理地球,而是下放到远离北京的遥远的北大荒一所新建的工厂、即后来鼎鼎大名的富拉尔基第一重型机器厂,具体放到了产品设计处,仍然让他从事技术工作,让他发挥“一技之长”。当时,我正好刚刚从天津大学机械系毕业不久,也分配在这个厂的设计处作技术员,于是我们便成了同事。

  初来工厂时,他住在单身宿舍,每天“三点一线”,从不逾越一步,即:出了宿舍门,便进食堂门,然后进办公室门,周而复始。此时,因人地生疏,他更加郁郁寡欢了。干什么总是独来独往,除了因业务关系与同事有些接触外,很少和别人说上一句话,而且不管是大小会他总是守口如瓶,不发一言,不论主持会议的人怎样启发动员,他均以淡淡一笑作为回答。那时,全民正在掀起学习毛主席著作的热潮,人人都要进行“天天读”,我们科的领导在这方面更加积极,更有创造性,他独出心裁地要求我们每天提前半小时来到办公室,集体朗读毛主席的“老三篇”(即《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愚公移山》)。对这种革命化的创议,我们当然都得服从。每天按时进门入座,把红宝书规规矩矩地放在面前,科长一声号令,我们便齐声朗读起来。但是,在朗读过程中,其他人都高声朗朗,唯恐别人听不见;然而刘西戎却只是默默念叨,谁也听不到他的声音。个别“学毛著”的虔诚者曾经多次提醒他,他仍然是笑而不言,依然故我。为此领导感到很恼火,多次想要发作,但转而又想到,其人在业务上处处高人一筹,好多技术难题,到他那儿都会迎刃而解,是一把不可多得的好手,连处的领导都不得不器重他,科长只好隐忍了。

  一开始,老刘对我也是非常冷淡的。我们两个虽在一个业务科组,但很少有所交流。我那时年轻气盛,自尊心很强,对他的孤高自傲一点也不赞赏,当然也不去主动接触他,彼此均视作路人。

  没想到,过不多久,他忽然竟主动找我搭讪了。原来他不知是自己观察还是听别人讲的,知道我虽然毕业于工业大学,却还是一个舞文弄墨的业余文学作者,家里有不少文艺书籍。而他也很喜爱文学,且嗜书如命,因此便觉得与我有了些许共同语言。有一天,我们科里的其他同志不知做什么去了,室内只有我和老刘两个人。他突然问我,府上有没有《约翰·克利斯托夫》这本书?他想借去看看。当时社会上正在批判这部作品,说它宣扬资产阶级的人道主义,崇尚资产阶级个人主义,充满了资产阶级人性论的有毒气息。我手头虽然有一部,怎敢随便借给他人?这样,岂不落个“散放资产阶级毒素”的罪名?但我又是个不善于撒谎的人,当即便吱吱唔唔地说,是有一部,被一位朋友借去看了。他却执着地说,等还回来再借给我看看。我随意地点点头。

  但此事我没怎么放在心上,过后也就忘了。谁知过不多久,他竟在一个星期天的晚上,找到我的家里来了。对他这样的稀客,我当然优礼有加,热情招待。谁知他进门之后连坐都没坐,开门见山便说:我是向您借那部书来了,这样的书你拿到办公室不方便,所以我便冒昧地到府上来借。请您放心,我只一个人看,看完就还,决不传给他人;纵有别人看见,我也不说是从您这儿借的。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话,是平日所少见的。看他如此心诚意恳,考虑得又如此周全,我不好意思拒绝了,于是便把书借给了他。

  他果然没有食言,很快地他就把书还给我了,不过,紧接着又借去两本,都是外国古典名著。从此,我们两个人的交往便多了起来。茶余饭后,总要唠上几句,主要内容都是对他读过的那些作品的议论。从这些简单的谈话中我感觉到,他的知识面很广,文学造诣很深,而且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不过,说老实话,这些见解都是不合时宜的。对此我当然讳莫如深,谁也没有告诉。谁知过不多久,领导却找我谈话了,隐隐约约地告诉我:你要注意,刘西戎这个人,思想比较复杂,对现实有不满情绪,要少和他接近,避免受其影响。领导还告诉我,刘出身于一个知识官僚家庭,历代为官,他的父母在国民党统治时期,都身居要职,不过在解放前夕,先后去世了,刘西戎是靠父母的朋友养大成人的,因此,他的阶级烙印极深,社会关系极其复杂。那时正是最高领导发出“千万不要忘记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伟大号召的时期,我自己的身上也不“干净”,家庭出身,社会关系,政治表现都不见容于当世,这样的规劝我怎能不听、又怎敢不听?只好与之渐渐疏远些;但是,我尽量做得不露痕迹,免得伤害他的自尊心。可是,老刘又是个极其敏感的人,不久他便感觉出来了,不过,他却非常能够谅解我的苦衷,对我的故作疏远状毫不介意,常用友善的目光以为沟通。这样更增加了我对他的敬重,窃以为与这样的人相交还是值得的,故亦对他也在偶尔的一颦一笑中持友善态度。

  不久,“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简称“四清”运动)开始了。我们工厂是第一批运动单位。由于我们设计处是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成分比较复杂,又是工厂运动的重点。派驻的工作队是兵强马壮、阶级觉悟极高、善于突出政治的人员。就在进入“清思想”阶段,我们两个都是重点“帮助”的对象。尤其是刘西戎,更是“重中之重”。可是,他不像我平时大大咧咧的,嘴巴缺少个把门的,又经常在报刊上发表作品,有好多小辫子可抓;而老刘呢,在办公室内很少说话,在宿舍里,除了看书,就是埋头记日记,此后便戴上耳机听音乐,你根本抓不住他的什么辫子;因此,“社教”工作队和积极分子们对他几乎无从“帮”起;可是,他们并不死心,觉得他这样的人必然有问题,决不能轻易放过,为对运动负责,他们在努力找茬儿。

  功夫不负苦心人,他们终于找到一点缝隙。

  有一天,“社教”工作队的小队长突然找我谈话,他多余的话一句也没说,劈头就让我证实一个刘西戎的“问题”:说我和刘曾与另一个女同志在一起聊天,当谈到有关业务工作时,刘西戎曾说过这样的话:我这个人在哪儿都会这样认真地工作,即使国民党当权也是这样,现在共产党当权,我也是这样。工作队长让我回忆一下,他是不是说过这样的话?因为在场的那个女同志已经揭发了;但是她一个人的话不能定案,必须有旁证才行;而只有我当时是在场的。我这个人记性不好,阶级警惕性也不高,和任何人谈话转头就忘,老刘的这番话我实在是想不起来了,尽管工作队长向我做耐心细致的思想政治工作,并示以大义,晓以利害,我绞尽脑汁,还是回想不起来。最后工作长队只好把那位女同志找来和我当面对质。经她再三的启发和回忆,终于使我唤起一点模糊的记忆。

  那还是一两年前的事。有一天,在午饭之后,我和刘西戎以及那个记忆力很强、政治觉悟很高的女同志一起聊天,不知谁的神经的哪根弦出了毛病,忽然谈起老刘的家世来了。当时他的兴致很高,居然破天荒地说起他的家人、家事,特别谈到了他死去的父亲,说他虽然身居国民党政府的高位,可是还是有爱国心和正义感的,曾经教育过他,你是个中国人,要好好读书学习,将来为中国人干事,不管将来是国民党执政还是共产党掌权。这话对于一个国民党的高官来说,似乎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大问题,可是到了揭发者的口中,却变成另外一番意思;处在“运动”的高潮之中,再一“上纲上线”,问题的性质就变了。本着做人的基本原则,我如实谈了我的记忆。这样的证言当然不能符合审查者的需要,还是再三追问:他当时是不是还讲了“不管国民党来了共产党来了都一样认真干事”的话?我说,在我的记忆里没听他说过这样的话。尽管如此,那个女同事还坚持说他说了。两个证人的证词不一样,就不好定案了,此事在运动后期只好用“存疑”的方式悬在那里,实际上却按照“证据确凿”来看待他了。而我的这种表现,自然不会受到称赞,我本是属于打入“另册”的人,因而在原有的“问题”中,又加重了一笔。

  紧接着便迎来了“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当这场史无前例的狂飙铺天盖地地卷起来之后,在“横扫一切牛鬼蛇神”那种失去理性的法西斯暴行中,老刘的这个老账又被当作新罪翻腾出来了,首当其冲被打翻在地。

  我记得很清楚,此前不久,他请了探亲假回家结婚。此时,他已经三十六、七岁了。由于他的孤僻,不善于、又不愿意与别人交往,在他从北京到边疆所经历的工作部门,一直没有找到对象;后来不知通过什么人和什么关系,在四川的老家由别人介绍,接识一位接近三十岁仍待字闺中的老姑娘,也是高等学校毕业现在同样从事技术工作。大概出于一种信任吧,老刘曾将姑娘的照片让我瞅了一眼,我感到此女眉目清秀,模样端正,足可陪得上他了。两人似乎有缘,一见钟情,认识不久就谈婚论嫁结婚了,很快地老刘便专门请了探亲假回家结婚。他终于有了生活的归宿。谁知蜜月还没有度完,探亲假就过完了,那时的知识分子非常守规矩,决无超假的非分之举;二人只好依依惜别。

  但刘西戎做梦也不会想到,他刚刚下火车回到厂里,就遇到了灭顶之灾。先是满办公楼贴满了揭发他的大字报,接着又第一批被揪了出来,被关进了“牛棚”,主要罪名还是“社教”运动中那位女同志揭露那个问题,连不高声朗读毛主席著作也被当作罪状揭露出来。

  随后就是抄家。他本无家可抄,但他住的单身宿舍却被翻腾得底朝上,金银财宝当然不会有,应用衣物也很简单。但出人意外的却抄到了一大纸箱的“变天账”——他多年来写的日记。他这个人有个在当时和后来都被认为是致命的错误,就是爱记日记。每天饭可以不吃,觉可以不睡,但是日记必须要记。从他初中毕业到现在,一天也没拉。在日记中他倒能够敞开思想,想什么写什么,无所顾忌。这下倒好,他思想上的阴暗面便和盘托出了,其中有对“反右斗争”的不满,对“大跃进”的嘲笑,对“人民公社”的反感,对彭德怀将军的同情------反动思想,俯拾即是。因此,造反派一拿到手便如获至宝。把日记中那些“反动”的部分,逐一摘录出来并加上“按语”,用大字报的形式张贴在我们的办公楼走廊里、楼道上,就像当年舒芜先生摘录胡风先生写给他的私人信件被他交了出来让《人民日报》发表时编者所加的按语那样,有分析、有批判、有猜测、有联想,并且上纲上线“上”到惊人的地步。据我们科内那个参与“审讯”刘西戎的“根红苗壮”的专案人员说,这个家伙(指刘西戎)是个死硬派,态度极不老实,死不认罪,光打他的态度就战斗了三天三夜;先触及他的灵魂,再触及他的皮肉,皮带抽断了好几根,可他的反动思想至死也不认账,还说我们查抄他的日记是“违反宪法”、“侵犯人权”,(嘿嘿!我们无产阶级革命派讲什么“宪法”、论什么“人权”?笑话!连毛主席都说自己是“和尚打伞——无法无天”哩!)看样子他是准备带着花岗岩脑袋去见上帝了。

  为了攻破这个“顽固堡垒”,造反派费了不少脑筋,先是小范围的审讯,动用了很多“先进”的刑讯手段,后来又对他采用了“群众专政”的形式,从牛棚里提了出来,交给群众批斗。召开第一次批斗会时,约在老刘被抓进“牛棚”半个多月之后。那天,为了让我这样曾经和他比较接近、并且也有“很多问题”的人“接受教育”,指名要我就近参加旁观、旁听,我心里明白,这是“杀鸡给猴看”。当造反派把他押上“历史的审判台”时,我偷偷一看,几乎难以相信这就是原来那个刘西戎了。因为他的头发已被剃去,眼镜没有了,牙齿全部掉光,落腮胡子却长得长长的,蓬头垢面,失去人形。押上台后,他佝偻着身子,几乎站不稳脚跟。但他始终一言不发,尽管参加批斗的人的吼声惊天震地(其中也掺和着我那微不足道的声音),有的人把红宝书举得高过了头,批判的话语慑人心魄,有的人“出于无产阶级的义愤”对他拳脚相加,直打得鼻口窜血,可是他的嘴一直未吐一个字,就像个哑巴一样。真是顽固透顶了!这次批斗会无结果而散,随后造反派又把他押走了。

  以后又如此这般地批斗了好几次,都落得这样一个结果。他的这种表现,更加激怒了造反派的“无产阶级义愤”,“专政”的手段也越发地多样而严厉了,我最后一次看到他时,他已经面目全非简直脱了形了。此时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已取得了“全面胜利”,毛主席的无产阶级革命路线,亦已取得决定性胜利,刘、邓的“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已彻底被“摧毁”,“叛徒、内奸、工贼”刘少奇已经被“永远”开除出党,全国山河一片红。就在“九大”胜利召开的前夕的一天早上,我们科的革命群众突然接到通知:阶级敌人刘西戎自绝于人民,已在前一天晚上自杀身亡,要大家到现场进行最后一次批斗。

  原来这次现场批斗会的会场设在我们工厂的最高的烟囱旁边。我开始有点不解:批斗会为何选择在这个地方?紧接着我便明白了事情的缘由:由于遵照最高指示,对敌人也实行“革命的人道主义”,“牛棚”近来实行“放风”制度,即每隔数日把关押的“牛鬼蛇神”,放出来到外面活动活动,呼吸点新鲜空气。谁知就在昨晚的一次“放风”时,刘西戎趁看守人员疏忽之机,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跑到附近的据说是亚洲最高的大烟囱旁边,然后用尽了最后的一点残余力量,迅速地攀登到烟囱上边,然后猛地一跳……等到看守的造反派发现时,他已经躺在大烟囱旁边的血泊中,其状惨不忍睹。现在人们所能够看到的,仅仅是一张破芦席遮盖着的无法辨认的尸体而已。

  看到这种惨状,我的脑袋嗡地一下,似乎顿时失去了知觉。我不知道这次批斗会我是怎样熬过来的,只觉得像是做了一场噩梦,我窒息得透不过气来。接着我生了一场大病,病愈之后,我便以“炮制大毒草流毒全国”和“与阶级敌人在思想上划不清界限”为罪名,挨了多次批斗,写了无数我怎么“上纲上线”也不深刻的“检查,最后从工厂的产品设计处赶了出来,下放到工厂的工具车间进行脱胎换骨的劳动改造。

  在劳动改造期间,我每天都要经过那个大烟囱到达劳动的处所。触景生情,我的眼前总晃动老刘躺在大烟囱下的血泊中的那一幕,我脆弱的心灵实难承受,于是,我只好远远地绕开大烟囱,避免看到它。

  刘西戎自杀身亡一年之后,他的新婚不满一月的妻子,不知从什么渠道得知丈夫惨死的音讯(我相信没有人会通知她),便从遥远的四川家乡来到富拉尔基我们所在的工厂,找到有关部门,要求把死者的遗物和骨灰带回去。但是,她什么也没有得到。因为刘西戎的那点破旧衣物,早已被专案人员扔掉了,他的骨灰根本没有人进行保存;她还试图索回丈夫的日记(她知道他爱记日记并存有大量的日记本),但得到的回答是:那些东西是刘西戎犯罪的铁证,只能存在公安部门的档案库里,你无权索要它!你现在应该做的是彻底和他划清界限!

  在那样大夜弥天的日子,她这样的一个弱女子,复夫何言?最后,只好怅然饮泣而去。

  后来,我也离开了工厂,远奔他方。

  韶光易逝,一晃几十年过去了,老刘早已灰飞烟灭未留任何痕迹,可是他的这幕悲剧我却永远无法忘却;一看到大烟囱便会让我的脑海闪现那些不堪回首的镜头,令我的心头悸悸作痛,久久地难以排解。今天写下这篇小文,一则纪念我那位含冤九泉的朋友,告慰他那个苦难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再则借以排解一下郁积在心灵深处的几十年的块垒;同时提醒人们:千万不要忘记“文化大革命”给我们国家民族和善良无辜的人们带来的灾难,坚持不懈地清算其罪恶的渊薮,别让“极左”路线卷土重来,使中华民族再陷苦难的深渊。

  2012年5月14日改定于北京潘家园陋室

  程树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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