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刺”

　　人们向来不喜欢带“刺”的东西，比如榴莲之前还被广大网友评为最令人讨厌的食品之首。除了它的气味令很多国人“无福消受”之外，那多刺的外壳也着实“功不可没”。动物如刺猬，也多半因其多刺的外表而备受冷落，远不如毛绒绒的猫咪惹人怜爱。多数人在沁凉的冬夜偶遇流浪猫狗，多少会起一些恻隐之心，甚至想为它们提供食物和庇护所；如果碰到的是一只流浪的刺猬，又会怎样呢？“哎呀，还好没有不小心踩到，不然我的真皮鞋子可就要遭殃了。”完全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

　　中国人常常讲“面子上过得去”，实际上是求个和气。尖锐的东西看起来扎眼，尖锐的言辞听起来刺耳，不受欢迎已变成常理中事。我小的时候，老师经常把不好管教的孩子称为“刺儿头”，就是因为这孩子总是跟别人不一样，别人都往东走，他偏偏理直气壮地要往西。老师管也管不住，面子丢尽了，只能气得直跳脚。加上长辈从小就教育我们说“枪打出头鸟”，冒尖儿的总要挨收拾。我们自然不敢长“刺”，即使长了也要被拔掉。往西走的最终都要被老师连拉带拽地扯回来。每当老师要求写学雷锋实践的作文，十个有八个是写自己扶老奶奶过马路的“感人事迹”。大家都扶老奶奶过马路，最合适也最妥帖，也总能得到个体面的成绩。

　　然而，除掉了刺，榴莲就成了蜜瓜，刺猬便成了老鼠。更糟糕的是，没了这些刺，榴莲已不是榴莲，蜜瓜村也不接受它；刺猬当不成，老鼠家也不欢迎它。它们终究失了本性，落了个四不像的下场。

　　榴莲有榴莲的“刺”，刺猬有刺猬的“刺”，人也要有人的“刺”。这个“刺”，说到底根植于人的思想的独特性。我们生活在这个世界中，不可能全都抱有同一种观念，喜欢同一种颜色，喜欢同一种口味的食物。这话听起来理所当然，具体到事件上却是另一番境况了。当前诸多所谓“热点新闻”常常引得大批围观者齐声叫好或齐声叫骂。他们不顾眼见的只是多面体中的一面，神不知鬼不觉地被故事的导向所牵引，被众人的回应所激发。事件“冷却”后，才发现自己的观念（其实是被他人影响所产生的观念）有失偏颇。这算是较好的情况，较差的是不加思考地投入下一场热战中，以此为乐，以此为傲。这样的人对待生活中其他事情多半也是这种态度，看似独树一帜，其实随波逐流。如此这般，自欺欺人地把一生消耗掉。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被他人消耗掉的。

　　所以，学识要养，“刺”也要养。徒有知识而无“刺”，人充其量就是一个标准化的储藏间。如果将知识转化为养分，提供于“刺”的生长，它们便会慢慢发芽。“刺”的长成需要日常时时陪伴，病时悉心调养，雷电袭来时精心保护。做好这件事需要足够的信心和耐心，可不简单。人因为有共通点而聚集在一起，但内心深处终归都有求异的欲望，证明我之所以是我的欲望。这种欲望一旦生发，便不可收拾，永不消逝；即便遭遇打压，掩埋，也无法更改其存在的事实。艺术家与文学家尤其需要养“刺”，否则就会陷入陈词滥调，浪费观者和读者的时间。那些如雷贯耳的名字：鲁迅、老舍、毕加索、梵高等等，没有一个人是不带“刺”的。一个带“刺”的创作者才是真正负责的作者，这绝非牵强求异，而是胸怀严肃而沉重的使命，立志为众人推开一扇未开启的窗，让大家感知到前所未见的趣味和意境，灵魂为之震撼、净化、升华。

　　这“刺”可大可小，未必要长成武器一般尖锐的样子；相反，它可以比较光滑，也可以相对柔软，色彩也可以五彩斑斓，这些都不紧要。紧要的是，它一定要笔直生长。如果长歪了，就会伤及他人，这样的“刺”长大了，就如歪斜的地基，薄弱的堤坝，更具毁灭性。所以要打起精神，时时监督，看看它长得是否笔直，是否向阳。必要时也非要忍痛割爱、重新来过不可。只有这样，才可能达到理想的状态，长成健康壮硕的模样。同时，要想它能够茁壮成长，应保护它的锋芒，时候未到，先收着比较好。养“刺”与育儿相似，幼儿时期更需要父母精心地庇护，否则可能经历一次稍大的风雨就受到折损，追悔莫及。

　　现在很多人都喜欢养些花草或宠物，为生活增添趣味。与此同时，莫忘养“刺”。闭上眼睛，静下心灵，瞧瞧它是否长势喜人，是否该除除草、驱驱虫了。细细观照这些可爱的“刺”，也就是在观照自身。下次若有人问起：最近有没有养新的宠物花草之类的？你便可以理直气壮地回答：有啊，在养“刺”呢。

　　文 / 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