邝志良：沉默地剪辑人生

　　三十多年前，一个普通香港青年想报考警校，因为一些原因，没有被录取。他就出去打工，过了一段时间，母亲对他说：“你不能总打工，去做剪辑吧。”然后他去了当时的香港无线（香港电视广播有限公司）做剪辑工作。

　　这个青年的父亲是剪辑师，虽然没有教过他剪辑，但耳濡目染，他对剪片子有些兴趣。他刚入行那会儿，什么都不太会，遇到不懂的问题，问别人，但别人也不告诉他。后来他一生气，决定再也不问了。别人剪，他看，边看边学，渐渐尝试自己剪，慢慢摸索出一套自己的剪辑方法。

　　这个曾想做警察的剪辑师叫邝志良，也许他自己也不曾想到，日后，他会获得香港金像奖最佳剪辑。

　　“剪辑就是他的娱乐”

　　提起邝志良，很多人都会摇头，因为实在没有什么印象。但如果你是喜欢港片的人，大概会看过《重庆森林》、《墨攻》或《寒战》，拍摄这些电影的导演各不相同，但剪辑都是邝志良。

　　他入行三十多年，曾获八次香港金像奖最佳剪辑的殊荣，被称“金剪刀”。就算从1986年的《玫瑰的故事》算起，也已经28年。他依然活跃在剪辑圈内，每年上映的优秀电影，许多都是他的手笔。

　　就是这样一个光环十足的男人，工作生活中却十分低调。他参加第29届金像奖颁奖典礼，穿着风衣、牛仔裤就领了最佳剪接奖。邝志良不爱说话，获奖感言也属简洁，感谢过导演和父亲，就鞠躬走下台。

　　香港人的工作节奏快，惜时如金，态度也很认真。剪辑师是个幕后的工作者，只有到达这个领域的最巅峰，才能被一些人熟知。但所有剪辑师都要做的一件事就是面对屏幕，操作机器，剪辑素材，编辑风格，跟所有工作一样，切割步骤和延展细节之后，一切会变得枯燥和单调。

　　因为不爱跟人打交道，邝志良更愿意跟机器在一起，并不觉得剪辑会枯燥。

　　他剪片子的时候很沉默。工作时候只专注工作，累了睡一会儿，醒了接着做。张永攀说：“大多数剪辑师，都不太在意时间，他们没办法像上班族一样，朝九晚五。邝老师的生活很简单，基本上就是工作、吃饭、睡觉。有时候，凌晨一点醒了，会继续剪片子，再累了，继续休息。他没有工作的时候，抱着ipad玩斗地主，不是那种爱出去玩的人。”

　　邝志良的记忆力很好，这跟工作有关，通常剪辑师都会有一些关于记忆力的锻炼。有次，他在北京吃饭，那家店曾去过一次，服务员过来点餐，他抬头一看说：“你们服装新加了丝巾啊，很好看。”这样并不重要的细节他都记得，更何况认真对待的剪辑？

　　在没有采访之前，我一直以为剪辑是份创造性的工作。剪辑师从所有素材里，抓取有用信息，用机器安排线索，创造悬念，继而控制好整部影片节奏。但事实并不如此。

　　真正的剪辑师告诉我：“最开始剪辑师就要和导演沟通，了解导演需要的基调。根据剧本出方案，询问导演意见，最后确定剪辑。就像文艺片《重庆森林》，剪辑时需要随性洒脱，因为王家卫表达的就是那样的意图；而《风暴》这样的枪战，肯定截然不同，它凸显的是对峙，需要表现人性的善恶。当然，剪辑也可以理解为‘在有限的时空内创造’。”

　　其实剪辑师有三步要走。第一步是入门，要学会操作机器，并让自己笃定；第二步是练习，不断夯实基础；第三步是思路，要学会独立思考。

　　邝志良教给新剪辑师的就是思路。他跟一群人一起看相同的素材，思考方式却跟别人不同。许多时候，其他人关注的是某种情绪，但他却会打断一下说：“这里氛围不对，戏不应该这样剪。”邝志良似乎有一种难以捉摸的“经验的直觉”，看到某个片段就是觉得不恰当，挑出来修改，再回去看的时候，果然会顺畅很多。

　　“他交朋友是典型慢热型”

　　邝志良从2005年接剪《高考1977》开始，陆续来内地工作，但待的时间都不长，每次不会超过一个月。在内地的最长记录是两个月，工作重心依然在香港。

　　在北京工作的时候，他跟助理张永攀一起住在三元桥。张永攀二十多岁，精力充沛，性格外向，他形容自己是“话痨、爱玩、喜欢交朋友”，就是这样一个“永不冷场”的人，和邝志良成为朋友也磨合了两个月。

　　跟张永攀聊起生活中的邝志良，他说：“邝老师比较沉默，不熟悉的人问他问题，可能就会说一两句话，然后微微皱下眉头，思考一下，再回复一句‘还好吧’，就结束了。可能就看起来不太好说话，但熟悉之后，他很照顾朋友感受，相处很融洽放松。你会很难相信，一个五十多岁的人，还跟我一起比划咏春，你一拳我一掌，玩很久。而且每次我朋友来，他再忙也会起身打招呼，说声你好。朋友走的时候，他也会说声再见，所有都这样。”

　　有次邝志良跟张永攀出去KTV，张永攀点了首张国荣的《我》，唱得情绪怅然，一首唱完，坐到一边，八卦地问：“张国荣年轻时候什么样？”

　　邝志良说：“我跟他是很好的朋友，年轻时候并不抑郁，很爱笑的一个人。”

　　聊了一会，邝志良唱了两首陈奕迅的歌。

　　张永攀特别惊讶地感叹：“你也唱《富士山下》啊！”

　　他淡淡地回：“我跟陈奕迅也是很好的朋友。”

　　张永攀来了兴趣，问“那你们会不会约在一起，点陈奕迅的歌，让他唱给你们听？”

　　邝志良笑，说：“我们都比较忙，香港的KTV也没有内地好，经常约在家里，喝喝茶、聊聊天。”

　　他说得清淡，像再普通不过的事。像邝志良这样低调的人，却和张学友、刘德华这些歌神影帝私交很好。张永攀常会跟他聊些八卦，他却说得不多，只略微提些往事，绝不说别人的不好。

　　香港的电影圈子很小，所以，口碑好的幕后电影人在圈内也非常知名。邝志良跟很多名导合作过，数次合作并成为朋友很多。私交甚笃的就包括麦子善、王家卫、尔冬升。我想，这些在电影圈浮沉的知名导演们，一定发现了邝志良除了剪辑之外的品质，所以，才愿深交。

　　还有一次，邝志良跟朋友吃饭。当时坐在吸烟区，他准备抽烟，但看到旁边有个抱baby的妈妈，他立刻收了烟。一直等到带baby那桌人离开饭店，他才点烟。

　　他幽默感不强，但也会跟朋友聊些有趣的事情。他不太关注网络，所以当助理有次说网络新词“屌丝”的时候，他很不理解。助理解释说是青年人自嘲的词语，他知道之后，常常突然念叨一句“屌丝”，接着就自己笑起来，像孩子一样。

　　同样是香港人的吴镇宇曾经说过：“我的性格是不愿表达，但不愿表达和不会表达完全不同。”我想，邝志良也是不愿表达而已，有些事看得通透，做人独立正直，活得平和淡然，在他看来就足够了。

　　撰稿/孟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