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也不见

  江雪想起来,凯峰跟她说话的时候,总是喜欢用那双大手温柔地捏着她美丽细润的脸,那一刻,江雪觉得自己就好像是他手里的一块温润的玉,细腻、润泽而富有暖意。

  石榴巷口

  石榴花开的五月,江雪沐浴着明媚的阳光,走在小城的巷子里的时候,她的明眸是微微湿润的,心却是暖暖的。

  手里那只沉甸甸的皮箱被江雪重重地放在开满石榴花的名叫石榴巷的巷子口,皮箱和石板路碰在一起,发出的响声震得旁边院子里的石榴树似乎摇曳了起来。江雪想起凯峰在那时对她说过的话:“石榴花开出了自己的红艳模样时,如果你来,我就会在这里等着你。”

  江雪静静地笑,像烟火人间那些沉醉在爱情温暖里的所有小女人一样,她好像看到了那个名叫凯峰的男人站在石榴花开的时光里,深情地望着她。

  院子里很是安静,江雪敲门进去问了问,这里正好有空房子出租,房东名叫如言,是个浑身上下弥漫着清清爽爽气息的年轻男子,和江雪在书里看到的那些江南男子一样。

  江雪住下了。

  每天,江雪都是早早起床,然后,她洗漱完毕,浑身上下一片芬芳和洁净,拿起一卷诗集,走到院子里的石榴树下,声音轻柔地来读,声调婉婉转转地穿过了小巷和石板路。江雪心中不急,她想,读着读着,一定就会等到凯峰的到来。

  江雪穿的素白衫子的领口处,在肌肤白皙的胸前,一枚暗红色的羊脂玉坠,挂在那里,像是江雪眸子里盈盈闪出的一颗泪珠,似乎要滴落下来,滴落到柔润丰满的乳间去了。

  和如言闲聊的时候,江雪坦然地笑着对他说:“我来这里是为了等一个人,一个叫凯峰的男人。”说这话的时候,江雪毫不避讳。江雪想起来,凯峰跟她说话的时候,总是喜欢用那双大手温柔地捏着她美丽细润的脸,那一刻,江雪觉得自己就好像是他手里的一块温润的玉,细腻、润泽而富有暖意。凯峰对江雪说:“世间的好玉,都是为好的女人准备的,世间好的女人,都应该是为了爱他的男人而准备的。”凯峰细细凝视着江雪的时候,眼神中充满了幸福的期待,也有饮下一杯美酒的微醺,像是那五月的石榴花,痴醉了有情人。

  江雪说这些话的时候,如言总是很喜欢听,他俩相对着静坐在石榴树下,茶杯里是清茶,如言端起茶来轻轻啜饮一小口,说:“你这样好看的女子,有着很吸引人的清新的美,尤其是穿了素白的衫子,在石榴花开的树下读着诗书,真是像极了宋词里的那些美丽女子。”

  等待时光

  宁静的时光里,如言这个初次相逢的男子读懂了江雪婉约宋词一般的忧伤。

  如言只要一有闲暇,他就常常坐在院子里的石榴树下,听她读书卷中的诗,他明白,她是读给凯峰听的。对于这些,如言并不介意。如言想,自己只愿做一个听众,只想静静地倾听江雪的声音。不过,有时候,如言对江雪读的诗也做一番评说,还有的时候,如言也和江雪嘻嘻哈哈地笑闹。渐渐的,彼此熟悉了,他和她一起在院子的石榴树下共守着一段一段的时光,在一起品茶,吃饭,沉醉在诗的意境中。

  如言发现,江雪不是只会读诗的女子,她的厨艺也很好,真的是一个既有才情之美又有烟火气息的美丽女子。江雪做的拿手的小菜非常美味,比如凉拌莲菜、酱腌黄瓜、酸辣金针菇,口味鲜美,如言极是爱吃。当江雪在厨房忙碌完毕,脱下了绿色的水袖厨裙的时候,如言凝视着她,喜悦地看着她极媚的样子。黄昏时分,斜阳余晖悄然落下,红尘中的人儿归来的时候,寂静的时光里,他是她身边很好的陪伴。这时,小小的院子里,正是做饭的时候,如言和江雪一起忙碌着,他俩的说笑声和饭菜的香味融合在一起,四处弥漫着。如言像个孩子一样,偷偷地伸出手去抢吃江雪炒的菜,江雪拿眼望着他,柔声地骂他是一只小馋猫,然后,是暖暖的微笑。

  日子就这样轻缓地滑动着,像是粮食酿酒一般,难以祛除其中的一点点的烟火气味。

  如果不说凯峰。

  如言也陪着江雪去看细雨中的湖水,在湖中的桥上,江雪说:“凯峰来过这里。”说完,江雪伸出纤纤素手,细细地抚摸着桥上的每一个栏杆,每一处石狮子,她凝神思量的样子,让人暗暗心疼。如言也带着江雪去小城里有名的“回头相望玉石店”,凯峰说:“这个玉石店,似乎有我的影子。”江雪也曾用温柔的声音,给凯峰朗诵了一首《深爱》的诗。

  在向晚的黄昏里,江雪的眉目间是如红楼相隔相望冷的忧伤,她轻声自语道:“凯峰,你是我深爱的刻骨铭心的疼痛。”

  如言轻声问:“江雪,你为什么不忘了他?你为什么一定要这般沉重了时光的等待?”

  江雪说:“时光里有可以等待的,即使沉重,也是极美的。”

  “江雪,如果你等待的是一段根本不值得让你无比坚持的爱呢?”如言问。

  江雪轻轻抬头,眉目间是一份凝重和坚定,她说道:“不会的,他不会让我的等待不值得的,不然,那就不是他了。”

  这就是心中难以舍弃的爱吧,真正相爱的两个人,是固执地懂得对方的,也是清楚地了解对方的,更是完全懂得彼此的爱的,即使是远隔千山万水的阻隔,她也懂得他。

  如言终于不再说什么了,他不劝江雪,只是静静地陪着她。

  山重水复

  渐渐的,江雪知道了如言的秘密,这个和凯峰有着一样深沉气质的男子。有一个身材婀娜的女子常来看他。这个女子有着很好的细润的肌肤,有着阳光般明媚的光彩,不像她江雪,有着些许的秋日寒凉的忧伤。

  起初的时候,那个阳光明媚的女子常常会来到这个小院里,她说她叫陈阳。

  每次来的时候,陈阳会微笑如春风一般地看着江雪,然后,便拿出自己带来的当地的特产五香炒花生给江雪吃,炒的熟透的花生还是热的,美丽的微白的颜色,散发出一股动人的香味。

  陈阳和江雪说笑着,像是亲密的姐妹一般。

  江雪问陈阳:“你和如言准备在什么时候成亲呀?”那一刻,陈阳的脸上有着无言的惊愕,随即又垂下了眼帘,慌乱,欲言又止,接下来便是沉默,然后,陈阳急忙岔开话题,和江雪说起了别的。

  于是,江雪不再和陈阳提这件事。是的,爱情哪里会这般的轻而易举呢?世间那些凡是美好的事物,必有山重水复一般的逶迤,想必,爱情也是如此。

  江雪也和陈阳去逛时装店,她俩手挽着手,在斜晖脉脉水悠悠的时候,两个人才回到巷子里的小院子,然后,她和她把买来的衣服一件一件试穿给如言看,如言说:“好,美丽的衣服,是需要你们这样好的女人穿的。”江雪听了这话,想起凯峰来,那一刻,江雪的眼眸里便瞬间尽是忧伤了。

  江雪和阳光明媚的陈阳穿着线条极美的裙衫,亭亭玉立在枝头开满石榴花的石榴树下,看得出是各有心事。她们却都不问对方心中的思绪,只是静默,亦是满足。

  江雪心想,在这小城的这个名叫石榴巷的小院子里,遇见了可以什么也不必说,什么也不必问,却又仿佛是什么都懂得的人,也是好的。她又想,凯峰若是在,是不是,可以一起把臂言欢,这个小院子里的香气是不是会更迷人,这里的欢愉是不是会更酣畅,石榴花会不会开的更热烈一些。

  陈阳和如言两个人关在房子里说话时,有一次,在隔壁的江雪听到了他们在房子里吵闹,他说:“你给我时间,好吗?”隔着一道墙,江雪听到陈阳的哭声悲悲戚戚,像是一根尖利的刺,直扎在心上,难以拔出来。

  如言和陈阳下面说的话,江雪没有听到。

  这次吵闹后,就不见陈阳再来这个小院子里了。

  他来过了

  爱情真的很奇怪,有的人爱一个人爱的最深,却永远难以得到对方的爱,最终会败下阵来,然而,既不能得到,又不能远离,也许只能退到灯火阑珊处吧,爱情面前,独自寂寞,默默孤独。

  然而,陈阳不再来了,如言对江雪却是用情更深了。每个夜晚,隔着亮起灯光的窗,江雪的心事,像是一朵越窗而出的花,夜色沉静的时刻,这朵花凌然开在了如言的心头。江雪的窗里灭了灯,他的屋里才暗了下去。

  江雪是个冰雪聪明的女子,她一下子就觉察到了如言那细微的心事来。如言的心,如言的眼睛,如言的目光,仿佛是陪着她亮了又暗下来的窗子,又像是江雪在小院子里漫步时,看到他给她新买来的一盆紫花地丁。如言说:“紫花地丁可以入药,清热解毒,而且,只要用心照料,就会开出好看的花,你一定喜欢的。”如言也买来了她喜欢读的诗词的朗诵录音带:“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听着听着,江雪的泪水就湿润了眼睛,心绪摇曳。让江雪疑惑不解的是,凯峰知道她喜欢在自己的屋子里养一盆紫花地丁,如言怎么偏偏给她买了一盆紫花地丁。难道是巧合?江雪百思不得其解。

  看着如言的日渐情深,江雪很少出门了,她也不再到院子的石榴树下去了,她开始关了自己的房门,外面的石榴花,簌簌落下,碎了一院子迷离飘坠的花影。江雪拿了画笔,画着美丽的仕女图,那是她早就想要画给凯峰的。凯峰总是对江雪说:“你要是画,就学古代的那些才女,你拿画笔来,我就默默端详你的样子。”说这话的时候,凯峰温热的唇就会贴上来,盖住了江雪花瓣一般的柔软湿润的唇,尽情吻着,江雪便会无比幸福而兴奋地沉醉其中,不愿意出来。

  江雪在一边画着画一边想着的时候,如言敲门进来了,江雪一惊,握着画笔的手向旁边的笔筒上一滑,正好滑到笔筒里向上放着的一把小刀的刀尖上,锋利的刀尖扎在她的手上,顿时,血,就像嫣红的花一般在眼前呈现。如言急忙走近来,拿起江雪的手,便开始吮吸流出的血,一边吮吸,他一边心疼得皱起了眉:“我早就跟你说过,让你小心一点,你却偏不听。”江雪楞楞地看着慌乱的如言,那一刻,她忽然觉得,眼前的如言变成了凯峰,屋子里放着的那一盆紫花地丁,绿莹莹的叶子上,好像,那就是石榴花开的时光里她与凯峰相逢时的幸福日子。

  时光就是这样,有时候会有着意外的相遇。是不是,因为心中的思念太深,天是他,地是他,天空的归鸟是他,连眼前的如言也是他。

  陈阳再来时,石榴树长得更加浓郁了,枝头的石榴花也开得更艳了,红红火火的样子,犹如尘世里的无限繁华。此时,北方那座小城里的扶郎花该开了吧。凯峰总是看着院子里的扶郎花,说:“看惯了石榴花的热烈,反倒喜欢上了这扶郎花的寂静。”在这样的日子里,凯峰会陪着江雪去北方那座小城里的传统古会上看最美的燃放烟花的盛况,古老的城隍庙的亭台上,江雪在上面尽情地望着天空,凯峰在下面看着江雪,当烟花在天空绽放开来的时候,凯峰就赶紧跑上去,把脸贴在江雪的耳边,说:“你才是我心目中最好看的烟花。”

  可是,凯峰后来却变成了消失不见的烟花,让江雪再也找不到。

  这次,江雪把自己和凯峰的事情讲给陈阳听,陈阳听着听着,哭了起来,她一边哭,一边把那乌黑的长发捂在胸口上,悲悲戚戚。江雪这才发现,在陈阳肌肤白皙的胸前,也有一枚暗红色的玉坠,挂在那里,像是她眸子里的盈盈闪出的一颗泪珠,似乎要滴落下来,滴落到她柔润丰满的乳间去了,也滴在了江雪的心里。

  那天晚上,江雪失眠了,她整整一个晚上都没有睡。月光皎洁,她的窗前却是一直黑暗的,心中却是一片澄澈,如寒冷的冰雪一样。

  朝霞刚刚出现的时候,一夜未眠的江雪便起来了,她推开了房门,却看到如言正坐在她窗前的石凳上。

  如言说:“江雪,我的肩你能靠一下吗?”

  江雪走近如言,靠了过去,如言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她的泪水流了出来,一滴一滴的落在了他的怀里。

  良久,江雪从如言的怀里抬起头,笑了,说:“好了。”

  如言看到,江雪的笑明媚而美丽。

  江雪对如言说:“你要和陈阳好好的。我要走了。”

  如言一怔,问道:“你……你不等他了吗?”

  江雪说:“我已经等到他了,他来过了。”

  如言望着江雪,没有说话。

  江雪说:“如果爱一个人,就要让这个人幸福,你说对吗?”

  听到江雪说这话的时候,如言的心中开始疼痛起来。

  “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吗?”如言问道。

  江雪说:“不必知道了,我想,她是懂得他的。”

  石榴花落

  江雪走了,当她的身影在巷子的远处渐渐消失的时候,如言的心已经似那落下的石榴花,一瓣一瓣的碎了。

  没有人知道,他曾经为谁而爱过,他又为谁而不再爱了,更没有人知道,他是为谁而精神失常了。

  江雪走后的第二天上午,陈阳又来了,她轻唤着他:“哥哥,咱们走吧,我给你找到一家医院,我咨询了医生,医生说你的受撞击落下的病要住院治疗,只要好好治疗,是会痊愈的,哥哥,走,咱们去医院吧。”

  在北去的火车上,江雪的笑明媚而忧伤,她用手轻轻抚摸着胸前的那枚玉坠,想起了凯峰的话:“雪,这是羊脂玉,你是我心中最美丽的女子,你冰清玉洁,美好的玉最能配上你。”想起凯峰的话,江雪忍不住微笑,又落泪。

  江雪是冰雪聪明的女子,她知道,只有凯峰懂得她,凯峰知道她喜欢玉的细润,也知道她喜欢读深情婉转的诗词,更知道她喜欢在自己的房子里,养一盆紫花地丁。

  江雪微笑着看着车窗外,天上的两只飞鸟聚了又散,像极了她和凯峰。

  然而,江雪并不知道,就在石榴花正要尽情绽放的时候,凯峰来找她,在来的途中,忽然出了车祸,他的脸部被全部损伤,面部经过整容后,和以前判若两人,谁也认不出他是凯峰,而且,因为车祸中的重力撞击,他也失去了生育能力。

  凯峰想到过死,可是,他怕江雪的等待,因为他对她说过:“石榴花开落的时候,你如果来,就在石榴巷子里等我,我一定在。”

  凯峰和妹妹陈阳先来到了石榴巷,他先在这个小院子里住了下来。随后,江雪来了,她在凯峰住的小院里租了房子住下来,却始终没能认出整容后的凯峰、现在的如言。

  那一枚羊脂玉坠,是凯峰家里祖传的,本是一对。

  是的,如言就是整容后的凯峰,他之所以给自己起了“如言”这个名字,是说自己没有忘记和江雪的诺言,他如诺言中说的那样,在这里等着江雪。只是,江雪却真的没有认出他来。陈阳是凯峰的妹妹,那一次在隔壁的江雪听到了他们在房子里吵闹,他说:“你给我时间,好吗?”其实,那是陈阳在劝哥哥凯峰和江雪相认,对江雪说明事情的真相。凯峰怕自己连累江雪,不肯,于是,兄妹俩就吵了起来,他说的“你给我时间”是说让妹妹给他时间,让他想好之后再决定是不是和江雪相认。

  只是,如今这一切都已经不重要了。凯峰知道,下一次石榴花再开的时候,江雪会想他的,然后,她会再拿起那卷诗集,深情地朗诵动人的诗句。他也会站在那里,听着她那朗读诗词的动听的声音。

  只是,再也不见。

  不过,即使彼此再也不见了,爱却仍然在那里,寂静的时光里,爱依然在那里,兀自欢喜,兀自绽放。

  (编辑 凤池)

  ■文 王吴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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