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不如工作可靠

　　再没有人抢风头

　　赵芒离开前一家公司的原因是复杂的办公室政治。公司主营高科技美容器材，10个员工里有11个女人——9个女人加一个比女人更女人的男人，老板却是个荷尔蒙特征明显的大男人，东北人，说话声音洪亮，走路虎虎生风，像阴气极盛的办公室里的一道闪电、一团火。

　　大家都忙着讨好老板，那讨好里面不仅夹带着下属对上司的敬畏，更有女人对男人的渴望，像女儿国里饥渴的女人们。赵芒并未独善其身，仅可算作竞争落败者，虽然她总是强调“我不与她们一般见识”，其实心里还是羡慕那些能够在这种畸形的竞争环境中如鱼得水者。

　　职场如战场，每个人都想要赢，落败者绝无资格笑话胜利者，所谓的不想赢，其实就是你赢不了。

　　吃一堑长一智，再找工作，赵芒总要多问一句，公司员工的男女比例如何。千寻万觅，终于找到了现在这家公司，女少男多，合乎赵芒要求的“男女和谐”。

　　公司销售的是一些科技含量较高的养生保健品，赵芒所在的企划部负责品牌定位、产品宣传。同事中，学生物的有三个，学化学的两个，还有一个学的是播音主持，真正学企划出身的只有赵芒一个，而她是唯一一个女员工。

　　上班第一天，HR董姐拍着手走进企划部，说福利来了，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学播音主持的阿伦带头鼓掌，剩下的5个理工男跟着木讷地拍了几下巴掌。主管老董以前是广告部的副总，来企划部不到半年。

　　上司是男性，同事也是男性，隔壁办公室的同事过生日，拿块蛋糕过来，大家把它往赵芒办公桌上一放，说你们女生喜欢吃甜食。

　　再也没有人跟她抢风头，没有人与她比拼谁的拎包牌子响，谁的衣服更好看。“哟，打扮这么漂亮啊”，几乎是赵芒每天走进办公室收获的第一句话。心宽体胖，赵芒去新公司第一个月体重增加了5斤，以后，每逢中饭时间，她都嚷嚷着要减肥，男同事们会心一笑，觉得女孩子都一样，白天喊减肥，晚上晒美食。

　　大家回去再想想

　　公司研发了一种美容养颜的口服液，从黑枸杞中提取花青素，产品已经下线，宣传却是难题，研发成本高，原料成本也高，产品的价格自然相当贵族。推广的第一个担子，落在企宣部，大大小小的会议开了很多次，总找不到一个完美的方案，眼看着国庆过后，各种节日来临，正是消费的黄金时间，老董急了，要求每个下属至少拿出三个方案。

　　赵芒大宴宾客一周，招集姐妹们搞头脑风暴。

　　这个世界，自然是女人更了解女人，赵芒企图钻到顾客里的心里，站在她们的角度做方案，很快，她便拿出了三个方案。

　　讨论方案那天，赵芒被安排在第一个发言。

　　老董面无表情地听完，收了她的书面报告，清清嗓子说，下一个，阿伦。汇报会议整整开了两天，第三天自由讨论，每个人都说自己的方案好。“只有女人了解女人，我的方案可以击中她们”，赵芒的话音刚落，生物男老王就说，其实男人更了解女人，昂贵的女性用品广告从来不是给女人看的。化学男老张补充道，我们的产品应该定位于礼品，而不是个人消费品，已婚男买来讨好小三，男下属买来送给女上司，商人也可以用它来搞夫人外交，送给官员的太太。它的使用者是年轻漂亮有魅力或者人老珠黄有权势的女性，不是自购而被赠予。

　　见老董的头点得像招财猫的手，阿伦连忙对理工男阵营竖起了大拇指。这会开得赵芒浑身不舒服，倒不是因为自己的方案被否定了，而是男人们在谈论方案时表现出的那种赤裸裸的性别歧视。

　　“如果放在10年前，甚至5年前，我同意你们。然而现在，独立女性经济状况有很大改善，她们为了保持容颜，一定愿意买并且买得起。自己能买得起的东西，干吗要别人送？”赵芒反驳，并且灵机一动地提出就用“自己能买得起的东西，干吗要别人送”做广告语。老董的眉毛动了一下，说今天就到这儿，大家回去再想想。

　　最终，赵芒的方案还是全部被否了。老董特意把她叫去，解释说虽然领导觉得她的方案不错，担心太过激进，还是决定将产品定位为男人送给女人的礼物，毕竟，有钱男人还是要比有钱女人多。

　　赵芒知道，老董嘴巴里所谓的领导，其实就是他自己，他终究还是站在男人的角度，更相信男下属的判断。

　　在男人堆里如果不成为领导者

　　几乎没有人理解赵芒，觉得她那么轻松舒服，还要自寻烦恼。赵芒当然可以每天上上淘宝，但只要你看到阿伦以及其他几位理工男精神饱满地讨论方案，妙语连珠，然后信心百倍地去实施它，而这一切似乎与你无关，他们懒得与你讨论什么，只要你往那儿一坐，他们就开玩笑，讲荤段子，好像你是来慰问前线士兵的女演员，可你的身份明明与他们一样，是战士，这时候你就会为自己的性别而感到深深的沮丧与自卑。

　　他们用温情的方式，时刻提醒你是一个女人。

　　“中午你陪客户吃个饭。”

　　“周末公司有联欢，你去表演个节目。”

　　“你去催财务部结账，那帮女会计太难缠。”

　　一年过去，赵芒越来越厌倦自己的工作。没错，她工作轻松，每天享受男同事的赞美与吹捧，几乎不用加班，反正大家觉得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也不少。她就像办公室角落里那只落满灰尘的花瓶，岁月无声无息地流走，紧张、忙碌、雄心勃勃与兴致盎然皆是他人的事，而它的职责，仅仅是漂漂亮亮地站在那儿。

　　赵芒对HR董姐说自己遇到了性别歧视。“怎么？大姨妈来的时候让你干重活，奖金少给了，还是总让你加班？”董姐皱着眉头问。“相反，是总照顾我，总让我干轻活，总不让我加班。”董姐的眉头舒展开来，笑了。“你是部门的一枝花，不照顾你照顾谁？”“可我是来工作的，我不需要被虚伪地照顾，我需要真正被认可，工作上的认可。”赵芒急得脸都红了。

　　董姐的手指轻轻扣着桌面，若有所思地看着赵芒，半天才说一句话。“在男人堆里，如果你不能成长为领导者，就会成为打杂工。”她说。

　　女人之间不需要解释

　　与董姐谈话的第二天，赵芒决定找老董谈谈。

　　周末，办公室没人加班，老董正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赵芒走过去，说我想向您汇报一下思想。老董放下拎包，等待着。“我来公司一年多了，您觉得我的能力怎么样？”赵芒开门见山。老董愣了一下，似乎一个十分严峻的问题摆在自己面前。

　　“嗯，挺好，作为一个女员工……”“是作为一个员工。”赵芒纠正他。老董被赵芒的咄咄逼人弄得不知所措，在他的印象中，这个女员工始终是年轻、温柔、听话的，像所有女员工应该的那样。

　　“我想要更饱满的工作量，希望董总重视我的能力，而不是我的性别。”

　　赵芒走后，老董坐在那儿想了半天，不明白如今女孩都怎么了，钱一分没少拿，活干得那么轻松，她却不仅不感谢你，还来将你的军。

　　似乎一夜之间，赵芒变得强势起来。报方案，别人口头，她用文字，若别人写2页纸，她就写5页。讨论方案的时候，她舌战群儒，所有别人可能提出的意见，她都考虑到了，一一应对。遇到自己感兴趣的工作，她会直接冲到老董的办公室，说这个交给我做吧，我一定能做好。

　　在同事眼中，赵芒不再是那个漂亮、可爱会撒娇的女生，而成为一头有竞争力的母狮，他们便也收起了温情，毫不客气地与她争辩，通知她加班。

　　起初，合作充满敌意，即使赵芒的工作能够真正帮助到整个团体，他们也不领情，似乎与一个能干的女同事相比，他们更需要一个爱笑的文工团女演员。然而当他们终于发现自己永远失去了女演员，便开始慢慢接受这个女同事。

　　美容养颜口服液前期推广效果不好，在第二期广告投放的时候，老董决定采用赵芒的方案。赵芒搭档阿伦，每天加班到深夜，然后先开车送阿伦回家，自己再回去。她的妆没有过去精致，皮肤也没有那么好了。幸好，努力有了回报，新的宣传一炮打响，订单量井喷。庆功宴上，阿伦与赵芒开玩笑，说像你这样的女汉子，会嫁不出去的，赵芒喝了一口苹果醋，淡淡地回应道，我觉得吧，工作比男人可靠。

　　话音一落，大家都笑。赵芒忽然怀疑自己也开始搞性别歧视了，比如她就有些瞧不起阿伦，连车都不会开。

　　办公室的歧视，即使起初是缘于性别，最终却一定是因为能力。

　　饭局结束，赵芒看到HR董姐在微信里祝贺自己，连忙回了一个爱心，却并没有说是你的一番话改变了我，女人之间不需要解释，她想。

　　文/金箍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