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油花在天涯

  铭记安全

  到达井场三天后,我们大致了解了钻井工人的主要工作:一是钻台区域工作,这是钻进过程的核心所在;一是泥浆池区域工作,这是为钻进工作提供辅助的有力保障;最后就是井场需要完成的其他任务。

  来实习之前,父母就多次嘱咐我到达井场一定要注意安全。他们是从事石油工作多年的老员工,听说我必须来井队实习后,父母屡屡流露出担心和不安,因为他们知道,这类野外作业受伤事故屡见不鲜。

  干了几天捡烟头、擦钻台、铲沙子、搬石灰、清理泥浆池淤泥的工作后,我们大致熟悉了这里的情况。本队有三个班共37人,其中30人为劳务工。这段时间实行两班倒的作息制度,实习生分在白班,早八点到晚九点,除了午饭、晚饭在井场吃,没有休息时间。

  第四天,四名同学被安排到泥浆池清理淤泥,留下我一个人跟蹇师傅上了钻台。后来我才知道,蹇师傅在技校留了学籍后去珠海打工,2012年来到井队,实际年龄比我还小两岁。来到钻台后,蹇师傅让我站到钻杆旁,说话间,忽然钻杆上方传来一声巨响。当时我马上想起安全培训时李老师讲过:这时,不能抬头看而是应该迅速远离钻杆位置,向钻台边缘撤离,因为抬头看会被坠落物砸伤面部甚至眼睛。当我慌张地跑到钻台楼梯口边,发现副队长早已站到那里了,他正抬头望着井架工。顺着他的目光,我看到,原来是位于我们头顶正上方几十米的井架工操作出了问题。也许是由于劳累,井架工用麻绳捞住钻杆后,没有将其拉动,三根连接着的钻杆瞬时向一侧倒下,撞在了高空井架的横梁上,由于钢材的弹性,被弹回的钻杆又一次压到井架横梁,由此引发的巨大声响在井架上下回荡,同时钻杆壁上风干的泥浆块纷纷掉落,砸在了众人的安全帽上。

  当天回到宿舍,听了我的讲述,四名同学都说好险。他们在受限空间清理淤泥,也是一番诉苦。他们穿着雨衣进入停转的泥浆池内部,呼吸到的全是刺鼻气体。由于泥浆池中加的药品有石灰和某种磺化酸,很快,他们就都在咳嗽了。

  正式工作的第一天过去了,同学无心欣赏傍晚“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美景,倒头就睡。而我,只是默默祈祷着下次再遇到危险状况能够及时保护自己。

  后来的几天,我和其他工人一起工作,处处小心。有一次,工人让我向泥浆池里加石灰,看到旁边挂着“必须戴防护眼镜,必须戴防尘口罩”的牌子,我便索要眼镜、口罩。一旁的工人一句“从来就没戴过”使我哑口无言。

  还有一次,他们让我拖钻台楼梯,由于培训时李老师说必须在楼梯上有一个手抓住扶梯,否则很危险,我便一手抓一手拖地。副队长看见了,指责我拖得太慢,让另一个工人演示。只见他双手抓住拖布弓腰拖起来,李老师的话他们是从来没有听过吧。

  只为梦想

  参加钻井实习工作的十几天后,我变得精疲力竭。单是一天提起180根钻杆的卡瓦(卡瓦是用来卡住钻杆的零件)就把我的手指磨得通红。一个河南年轻师傅看见了,轻描淡写地说:“如果你手上有老茧,就不会像这样疼。”

  但是,什么时候才磨出茧呢?我给父亲打电话,电话里,我诉说这些天来的遭遇,抱怨着为什么要选择这个专业,父亲听后,沉默许久,只说了一句:“野外作业就是很累,我以前也是这样过来的。”

  听到这句话,我想起了一些往事:我刚学会讲话时,父母常常在工地加夜班,我总是向外祖母哭着喊着要找妈妈;外祖父是半夜要开班车,凌晨才返回家,记忆中他总是一脸的疲惫;小学时,为了和舅舅一起玩耍,我拼命拦着门不许他上班,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无奈地看着我……小时候,我总听到歌里这样唱:“我当个石油工人多荣耀,头戴铝盔走天涯。头顶天山鹅毛雪。面对戈壁大风沙。嘉陵江边迎朝阳,昆仑山下送晚霞。”再看看现在的自己,早上穿着羽绒服干活还觉得冷,傍晚只套一件秋衣还热,真是体验了迎朝阳、送晚霞,面对戈壁大风沙的钻井工作。这样想来,我的实习工作就是与自己的亲人们相似的石油工作,这让我突然感受到那份石油情怀,那首豪迈的歌,联系着无数的石油家庭。

  想通了这些,我在铭记安全的同时,不再因安全水准不达标而抱怨,不再因繁重的体力劳动而退缩,我开始主动与石油工人多接触。

  一次饭后,我问师傅们喜欢这工作吗?那位河南师傅说:“比起以前在苏州电子厂,这里的工作有面子。”一位年老的副司钻说:“这里比建筑工地食宿好,又稳定。”蹇师傅则说:“比起以前在澳门码头干活,这里的工作算是个国营工作。也许,这是许多人的梦想吧。”

  说起梦想,我想到了安全培训课上李老师送给我们的话:“小伙子们,上了井场,你们也体验体验钻井工人的生活吧。我们吐哈的这些员工,家属都住在350公里以外的哈密基地,长年累月也不能回家几次。我当初来这的时候也跟同学们一样的年龄,一样意气风发,满怀梦想。祝你们平安。”

  接下来的十几天里,我越发感到,梦想,在这些众多普通石油工人眼里,并没有像作家们写的那样,“去奉献祖国,去当英雄,去当像胡杨林那样的沙漠明星”,而是体现在一次次重复而无聊工作中的坚守与执着。在注浆完毕提拉钻杆的过程中,他们总能比我站在前面去扶拉钻杆。当钻杆“喝饱泥浆”,上提过程中,混着碱液的泥浆在巨大压力下喷涌而出,把站在前面的蹇师傅、河南师傅从下到上洗了个泥水澡时,他们毫不退后。下一次提钻杆,他们又不知畏惧地站在钻杆前面,继续工作。

  梦想,对于这些钻井师傅们来说,也许只是一次“常回家看看”,发了工资给家里寄些钱;也许就是为了一份体面的工作,是在国企里干活;也许是为了“老有所依”,年迈时有一份稳定的收入。他们操着西北方言,不像书里写的那样说“我为祖国献石油”,也不像歌里唱的那样“因为祖国有石油而心里乐开了花”,最真实的写照,是他们在日升月落中起下长长的钻杆、钻铤,在繁星满天里思念着沙漠外的爹娘妻儿,他们会因多发奖金而欣慰,也会因没评上优秀而失落。

  盛开石油花

  实习结束那天,沙漠里刮起了沙尘暴,气温骤降了很多。能够摆脱劳累工作之余,我也有些担心那两位开朗的年轻师傅。他们,还吃得消吧?

  火车缓缓东去,在给父亲打电话之前,我忽然又想起了他当时强迫我选专业的情形,父亲说得很明白:为了就业。2013年9月15日,中石油出台新规则,各二级单位的招聘规则取消,应届生一律网投简历,竞争顿时变得颇为激烈。我的许多初中同学因此而感到气愤,他们在武汉、青岛、北京、成都等石油院校发来同样的声音:专业白学了,还不如选个自己喜欢的。同学X的签名写道:“这次,咱们的家长终于撞了南墙,见了棺材。”

  要是以前,我也会十分生气地质问家长:“你们的承诺呢?”我会觉得生在这样一个家庭受到的限制太多,不能跟高中同学一样选择自己喜欢的专业,不能跟同窗好友一样选择自己喜欢的学校。但是,实习回来后,我体会到了石油工人的艰辛,感受到了石油工人的梦想,我能够理解爸爸的想法了。他期盼的不过是儿女能够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踏实的生活。何必苛责家长?这千千万万的石油家长,在荒凉的戈壁,在炽热的沙漠,在温柔的水乡,在富饶的平原,在遥远的海洋,进行着相似的石油作业。他们,曾经也是活跃而热情的少年,就像李老师说的,和我们一样意气风发,一样满怀梦想。

  如今,每每听到那首歌:“茫茫草原立井架,云雾深处把井打。地下原油见青天,祖国盛开石油花。”我会忍不住跟着唱起来,唱着唱着,我似乎看见了年轻的父母在油田的辛苦作业,也会想起那沙漠深处的钻台和一张张劳作的面孔。

  文/夏卿 责任编辑/张蕾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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