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写2016A/W伦敦男装周

　　四天日程的2016秋冬伦敦男装周再次开动了新一年时装界对潮流追逐的齿轮。如同一座城市的独特气质，伦敦时装周似乎已在看客印象中驻留下略带癫狂的前卫气质。

　　但伦敦又是精英的，Savite Row依旧为显赫的客人裁剪着上及数万英镑的西装，一种昔日帝国的文化自豪感指向了对上流社会生活方式的敬慕；伦敦也是属于青年式的反叛的，穿着沉闷色彩的二手衣游走在LiveHouse和地下厂牌的派对之中，制造着英伦文化中最为多元的独立精神；而圣马丁的学院派将伦敦的亚文化的碰撞延展出对一种男性时尚的社会学式的讨论，昔日的Alexander McQueen与John Galliano的先锋话语如今落到了Christopher Shannon与Jonathan Anderson等新生代之上。伦敦的标签并不在于怪诞，而在于每一个以衣叙事的设计师，他们皆有着其独一无二的发声。

　　绅士变奏

　　如果将McQueen那种将天马行空的灵感信手拈来的创作归为一种艺术家的创作，Sarah Burton则更多地呈现出高级时装匠心的一面，浪漫与蛮荒成就了成衣设计的核心脉络。Burton的设计无疑是成功的，直逼Bespoken Tailor的价码却不妨碍这个品牌成为征战远东新贵的时装文化旗舰。穿McQueen的公子哥自觉颇有英伦腔调，哪知McQueen在世之时，被送上T台的，是穿高跟鞋的男模。

　　不论如何，2016秋冬的男装系列在视觉上依旧有着犀利的表达。McQueen生前的最后一季作品，以达尔文的进化论衍生出超自然与物性的亚特兰蒂斯景观。而此季的主题则更近乎对达尔文探索旅途的回溯，十九世纪科技与浪漫的碰撞亦不时为这个系列带来蒸汽朋克式的炫目配饰，狂想与哥特式的精致延展出令人着迷的张力。

　　系列整体回归品牌标签性的细身裁剪，即便是双排扣的西装夹克，肋部的色块碰撞带来强烈的视觉收缩感，这影射的是胸衣亦或是探索丛林的甲猬，此种暧昧不明纠缠混合着大量长衫和过膝大衣，有着爱德华式的迷情。蝴蝶标本和化石花朵成了此季另一标签，而惯于施之重工制衣的Alexander McQueen更倾向于用丝绒拼贴以突显品牌的高级感。在大量暗色调的铺陈之后，猩红色的加入将颓靡的雅致转入贵族式的怀旧之中。水晶镶嵌的丝绒夹克与珠片刺绣的植物纹饰将视觉推向高潮。

　　无疑McQueen的成衣并不属于所有人的衣橱，但穿McQueen的人，骨子中的规则多过乖张。如同此季模特所着的阔腿裤和运动鞋，“McQueen并不会是一个街头风格的品牌”，Sarah Burton说道，这些街头感的搭配不过是三件套西装外的偶尔调剂。

　　McQueen是英伦时尚的招牌，但却不属于英国人。英国人骨子里更多的是一种对与阶级相关的绅士规则的敬仰。风格对她们而言，更多地是如何出色地穿对一套西装。即便是同性婚礼这样并不符合“常规”的场合，男人们依旧把胡子修建精致，喷上Creed的古龙水，穿上他们的Bespoken。牛津鞋下的一双花袜子，绅士只能容许一个小小的Twist。

　　来自Savile Row的Hardy Amies深悉这一点，而Darren Barrowcliff用一种柔和的姿态将略带刻板的传统转化成精巧的都市雅痞。此季Hardy Amies只用14个Look的静态展示诠释秋冬系列。脱色与中性调子的黑灰并无乍眼之处，也不同于新生代男装品牌急于塑造的标签风格（如同Tom Ford的配以大翻领的宽肩收腰的裁剪），Hardy Amies所有单品都可归结为基本款，它们甚至不带有任何季节性的主题，而其奢华体现于羊驼与羊绒的面料使用之上。此季克制而精巧的Twist在双排扣套装上呈现的颇为生动。枪驳领配上加大的侧袋，收身剪裁的九分西裤有着工装式的口袋装饰。穿着者无意真的将这些刻意设计的使用起来，但却能轻易地与老派英伦裁剪区别而开。

　　并非来自Savile Row的Dunhill，却在2016秋冬伦敦时装周为最为正统的英伦贵族气息。“我们并不想改变”，来自苏格兰品牌创意总监John Ray这样说道。上流社会对奢华所关注的低调与凝重的气质被拆解在以生活方式为划分的数个主题之中：日间的套装腔调合体剪裁，将对男性阳刚轮廓的塑造与赋予穿着者舒适性达到调和；黑色与赭石色的丝绒晚装夹克有着的更多的是伊顿公学的精英气质而非花花公子的阔绰；柔软的肩部设计让休闲装夹克有着针织衫的随性感，细腻皮革的大体量提包恰是符合阿斯顿马丁的腔调；而力量感的机车服，山羊皮配以羊绒衬里，让上流绅士们即便在清冷的英伦秋日，也能放下敞篷在Cheshire的乡间兜风。

　　如同大部分出现在时装周的品牌一样，Dunhill描绘着奢侈的景观却并不属于超富阶级的第一选择。品牌对生活方式的注脚目的是为了满足中产阶级日趋倾向的“非炫耀式的炫耀消费”。但对于一个守旧品牌而言，在当下剧变中的消费文化中，如何温和重建一个品牌价值，所需博弈的不只是单一的美学语言。

　　街头式的叙述

　　或许在诸多同类别的品牌之中，Burberry有着最高的数字化程度，来迎合多渠道营销的浪潮下新生代消费者的偏好，最近几季时装周皆在不同平台在线直播，即看即买在彼时也是颇有噱头。或许人们见得最多的是其英国各家精品店销售员人手一个的ipad，虽然实际上并没什么用。

　　曾经Prorsum的男装设计一向以诗意见长，但诗意终究拯救不了Burberry模糊的品牌定位和停滞不前的销售。此季是品牌将原有三条品牌线整合之后的首次时装周亮相，Christopher Bailey将各式元素杂糅其中，“为你的个性而骄傲”，这是Bailey的注解。诚然，穿着者与衣物有着天然的互动关系，但从另一层面而言，品牌也急迫地于战壕风衣之外，找寻出新的制胜单品。

　　这种带着商业考量的初衷在熟稔的造型技巧下着实为Burberry描绘了一种全新的风格，一种非常当下、青年式的英伦男性着装风格：实用主义的军旅元素和骨子中反时尚的态度。各式Parka，猎装和廓形Bomber夹克着实是英国青年衣橱的核心单品——他们随性、耐用还有着不吝季节潮流与阶级符号的反叛姿态。品牌引以为豪的战壕风衣以松身剪裁的形式呈现，仿佛来自古着铺子而非牛津街堂皇富丽的旗舰店。同时，Bailey直接向街头文化采集样本，七十年代的高领拉链运动衫成了风衣的新季搭档。想着这些看似随意的单品由Burberry来制造也是件颇令人兴奋的事情，如同当初Chanel推出运动鞋一样——看似慵懒地Dress down，但品牌的标签却在需要时刻，成为证明身份的资本。

　　随着近来各大品牌对monogram的复兴浪潮，Burberry也首次在秀场中推出大量格纹产品，从相对低调的渔夫扣大衣的内衬，到颇为张扬的格纹皮草外套，仿佛将品牌带会上世纪九十年代，人们用Burberry的经典格纹将自己全副武装：风衣、手袋、雨靴、雨伞，而工人阶级也穿着格纹衬衫出入周末的球场。同样颇为Camp的亮片元素似乎在映射着英国曾经的酷儿文化。Burberry一反常规地脱离原有的雅致去接纳这种令精英群体嗤之以鼻的“恶俗（Chay）”着实出乎人的意料。但或许Bailey自信此刻的Burberry有能力将其扭转成一种“反精英”式的宣言单品，并藉此将品牌塑造成流行文化的代言。

　　说到流行，吴亦凡因强大的粉丝号召力而走上此季的T台。面对下滑的远东市场，作为CEO的Christopher Bailey，要考虑的的确远不止“品味”二字。

　　随着洛杉矶乐队HEALTH激烈的古典，Topman Design秋冬秀的开场有些Hedi Slimane式的即视感。但不同slimane对单一主题的即兴创作，Gordon Richardson此季仿佛在描绘Dorian Grey的魂灵如何侵入西海岸Grunge的躯体。洗得褪色的松身牛仔套装和帽衫，有着Kurt Cobain颓废而迷人的气质，犀利肩线的短夹克与高腰阔腿裤的套装，是更英国七十年代感的诠释，而几件飞行员夹克有着更加硬朗的美式风格。这种摇滚风格的雄性气质被有着透视印花的长身衬衫逐渐侵蚀，随之而出的一连串金橙色丝绒阔身西装并不类同于Alessandro Michete麾下新Gucci所描绘的“第三性”，而是一种对美的自我迷恋。这两周不同气质的对谈让Topman的新季男孩散发出一种末代贵族式的浪漫，也一并为呈现于街头的青年文化注入新式的表达语汇。

　　Jeremy Scott在Moschino商业上的成功曾经大大出乎传统高级时装人士的意料，爱之极爱，厌之极厌。这种对待其设计美学的两极化的态度如同讨论波普艺术一般：究竟是流行还是艺术？Moschino是高级时装抑或只是卖得昂贵的潮牌？

　　Jeremy Scott此季请来的场外援手似乎更能有力地为其回答这一问题。以明艳的视觉图像和挑衅性的作品内容而广为人知的英国双人艺术组合Gilbert&George此季与Jeremy Scott合作呈现2016秋冬男装。“几乎所有的艺术家都把自己的注意力放在艺术上，这其实是个极大的错误”，这对艺术组合的宣言与新生代Moschino设计的游戏感不谋而合。Moschino直白的叙述并不意图取悦带着过重知识分子腔调的时装评论者，但这种通俗却消解了高级时装矜持的距离感，在当今Instgram的时代联络起狂热的粉丝。

　　就像没多少人会在礼拜一的晚上看Turner Prize的颁奖（误入者也会絮叨“这是什么玩意儿”），而大多数人会把礼拜天的“I’m a Celebrity……Get Me Out of Here！”再看一遍。

　　但或许是有艺术家的加入，此季的Moschino男装整体上依旧令人称道。喷漆效果的处理虽非Moschino独有，但那些八十年代感的荧光色西服却令人如同置身Rave Party一般兴奋；饰有标语和G&G人像图案的改良军装风格外套顺应着当代街头时装潮流；彩色泼墨的单宁和刷色马丁靴成了全系列最为精彩的单品。而就品牌而言，大量略带暗示性的细节依旧贯穿于此季设计之中：绑带、花朵印花、紧身打底裤和彩色苏格兰裙，但阳刚而正派的版型让这些装饰显得骚而不娘。

　　但设计师本人穿着时除外。

　　新身体

　　2015在British Fashion Award一举拿走最佳男装与女装设计师的Jonathan Anderson脸上依旧有着稚气的青涩。在此季的伦敦男装周上，这位来自北爱尔兰小城的设计师再次抛下重磅炸弹：将于同志约会软件Grindr上直播现场走秀。“我不觉得约会软件和Instagram有什么不同”，Jonathan Anderson说道，但这样看起出位的战略决策可以让他的品牌触及到全球196个国家的七百万用户。同志群体中又不乏敢穿舍得买的时装精，何况他们花在约会软件上的专注，或许更甚facebook和instagram。模特竖着湿漉漉松散的背头，面色苍白泛光，如同刚从伦敦的Heaven派对十二个小时后匆匆赶到秀场。在如此的叙事情境之下，系列中着实有着一些酷儿文化中关乎情欲的蛛丝马迹，但更多的，是设计师对女装设计理念的借用。Jonathan Anderson将女装设计中Boyfrlend式的款式重新转归男装设计：Oversize的大翻领双排扣大衣、慵懒加大号针织衫带着撕裂的细节、长版驼毛针织衫和无袖皮草长坎……这些设计中的性别意识在经历过二重转译后显得难以描述，加之柔和而沉稳的服饰色调，设计师似乎企图打造的并非是针对小众先锋市场的时髦衣橱，而是重新构建一种全新的男性设计体系：男性该穿什么，设计师该做什么，一切本应无定势。

　　Prada曾经用严肃的折中主义理论试图对相同的时装性别意识进行讨论，但Anderson却以一种更为随性的方式，万花筒般地将线索散落系列之中，花非花般地进行着他的思考。服装上蜗牛的印花，卡通与街头涂鸦是迷幻的暗示，也是一种天真般的纯粹。这位才华横溢的设计师并不试图强硬地用时装来进行社会学的辩驳，“很多事情其实不需要有什么特别意义”。如同不论同性还是异性不眠的派对夜晚，如同Grindr里那九十九条未读的消息，如同所有没有任何结果的在线约会，存在并体验，就是一切的意义。

　　中国独立男装设计师孙小峰在仅仅经过七个系列之后变再次登上伦敦时装周的伸展台，对于一个非科班出身的设计师，这种推广速度无疑是惊人的。他在先前的采访中提到自己不再愿意讨论“无师自通的背景”，对于他而言，较之当下的成就，更多地考虑在于如何将新一季的作品做得更好，并搭建起一个完整的品牌价值与美学框架。这种远见和严谨，是中国人性子中，最令人折服的坚韧的力量感。

　　孙小峰以“象棋”为新季灵感，设计非常成熟地规避了形式化的再现，他将棋艺中缄默的张力赋予设计之中。线条清晰而修长的大衣在东方色彩与印花中撑起了整个系列结构的力道；短版的Bomber夹克收束于腰部，在拉长造型比例的同时呈现柔与刚的碰撞与交融；下装核心的阔腿裤在行走间有着长袍一般的韵律，流动却暗含力道。这是SeanSuen式的制服，所影射的是一种东方入世哲学。设计师挑选的一众模特在青少年般的瘦削身体中潜伏着进击的荷尔蒙，这似乎表达着设计师对当今男性的一种注脚：即便有着再非同常规的生活存在，骨子里的力量感，是男性价值的所在。时尚产业似乎依旧难以摆脱对男性时尚的“性别偏见”，女性可以纯粹享受时装的美学乐趣，而时尚之于男性，不过更多地只是对社会性制服的谨慎选择。但伦敦男装周在全力改变这种格局，如同其官方名称一般一London Collection：Men，这是一种“集合”而非“风潮”，每个个体的声音都能找到其归属，并共生出最多元性的时装景观。

　　文 Article>伦敦特约记者：叶田田Roger Ye；图 Picture>本刊编辑部 编辑：九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