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职业青春期里的柯布西耶

　　一次和公司里一位优雅的法国女人聊起柯布西耶，她说那是个狂妄自大的家伙，和库哈斯差不多，到处忽悠，可只盖起来一些小房子。我微微一笑。他这话说得我无可辩驳。BBC的设计专题纪录片里，我也看到一个英国设计说出类似的话，他顺便还嘲笑了一下柯布的黑框眼镜。另一方面，在所有建筑史书中，无一例外地对柯布西耶着力最多。即使最苛刻的建筑史学家，柯布西耶这个人物绕不过去。而是很难不围绕着他转。

　　2000年前后的清华建筑系仍弥漫着一股赖特的气息。确实，赖特的建筑太迷人了。那种独特清新的美国风格，与清华早期建筑的美国基因，遥相呼应；更与老先生们的留美记忆，相得益彰。与赖特不同，柯布西耶一生作品多变，充满争议，甚至看似自相矛盾，被认为是建筑师中的毕加索。建筑系的课堂，除了萨伏伊别墅、朗香教堂、马赛公寓这三座柯布的里程碑，还有《走向新建筑》一本绕不过去的柯式宣言，似乎有意弱化甚至是回避这个重要人物。以致于我到了三年级，才从图书馆里的外文书刊上知道了柯布西耶的另一座里程碑拉图雷特修道院，在其众多作品中的重要地位。

　　我做毕业课题时，选择投奔陈志华先生领衔的乡土建筑研究所，并不是因为我对乡土建筑有偏好，很重要的原因倒是陈先生的早年译作《走向新建筑》。陈志华先生是对柯布西耶有专门研究的老师。他与楼庆西先生都是梁思成先生的弟子。楼庆西先生是独步天下的建筑摄影家，出版影集无数。在古村落中，听陈志华先生聊柯布西耶，则有时空穿越之感，受益无穷。跟随两位老先生下乡考察，遍访名山，给我留下了欢乐自由充实的青春记忆。

　　大五毕业前的寒假，我私下恳求建筑系馆图书馆的老师，偷偷印了柯布西耶作品集英文版。A4横本，八本一套。我还复印了柯布西耶的理论著作《模度》的英文版，上下两本，本打算毕业工作后利用业余时间翻译，后来有一次去北大玄谈，一时兴起，就送给了董豫赣老师。

　　张永和老师在北大创立了建筑学研究中心。王昀老师从东京大学来到北大任教。王昀先生师从建筑大师原广司，从事世界乡土建筑与原生村落的研究。因缘际会，我进入了王昀老师的方体空间工作室。这是我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王昀老师算是第二代海归了。他满世界考察村落的时候，也遍访经典现代建筑。他以看过最多的柯布西耶建筑，引以为豪。我开始和王昀老师一起设计一些柯布西耶式的建筑了，还真在香山脚下盖起来了两座。一天，王昀老师给了我一张光盘。要我复制完还给他。他也是从别人那里复制的。这张盘是柯布西耶资料全集，巴黎的柯布西耶基金会做的。这张盘我保留至今。

　　又一天，我逛甘家口建筑书店，买到了一本《柯布西耶全住宅》。这是日本东京大学的学生们的研究成果，指导教师是安藤忠雄。日本现代建筑的开创者前川国南是柯布西耶的弟子。前川的弟子丹下健三，将日本现代建筑推向世界舞台。丹下之后，人物辈出，枝繁叶茂，影响世界。与钱竹先生结识之后，我开始了《艺术与设计》杂志生涯，也借机开始了我的艺术与设计考察的世界之旅。2006年，我回到建筑设计本行，应同学之邀进入了一家法国公司的北京子公司AREP。这家公司设计了长安街上的首都博物馆。我投入了漫长而高强度的大型综合体项目当中，几年中少有喘息的空余。

　　一次和公司里一位优雅的法国女人聊起柯布西耶，她说那是个狂妄自大的家伙，和库哈斯差不多，到处忽悠，可只盖起来一些小房子。我微微一笑，他这话说得我无可辩驳。BBC的设计专题纪录片里，我也看到一个英国设计说出类似的话，他顺便还嘲笑了一下柯布的黑框眼镜。我读过荷兰人的一本书《机器与隐喻的诗学》，这是一本极尽能事地把柯布拽下神坛的书，有不少八卦内容。

　　另一方面，在所有建筑史书中，无一例外地对柯布西耶着力最多。即使最苛刻的建筑史学家，柯布西耶这个人物绕不过去，而是很难不围绕着他转。牛津出版Alan colquhoun撰写的《Modern Architecture》是最独特的一本。此书十二章，两章为柯布西耶专题，一章为Adolf Loos专题，而柯布西耶师从Loos。库哈斯被认为是20世纪的柯布西耶，他毫不避讳地把柯布西耶的几个小住宅设计拿来放到自己项目的地块里，或编辑或演绎。当代法国大师努维尔则将柯布的马赛公寓以全新工业化方式升级。柯布西耶是最基本的、最重要的建筑教育内容，至少与赖特同样重要。正如贡布里希所说，不存在艺术这东西，而只有艺术家。

　　我是这两年才看到柯布西耶著作的中文版。八本一套，建筑工业出版社出版。我从建筑系图书馆偷偷复印的外文版，还在我的书架上。我1以乎再没有翻开它们的必要了。那一厢落了灰的复印版，如同一种遗物。它既是我从清华偷书的物证，也是一份自强不息、不忘初心的勉励。

　　文 Article>张文贺 Zhang Wenhe 编辑：姜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