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思”华尔街

  现代国家在遭遇经济危机时,往往会诉诸一些既无实效又不正义的手段来转移民众注意力,比如指责别国抢走自己的工作机会,从而竞相将自己的货币贬值,或者强迫主要贸易伙伴国家的货币升值;又或者排挤移民,排斥异族,甚至不惜引爆战争。其实这两种手段的本质都正如柏拉图对政治权术的分析,在没有能力解决内部忧患时,政治家稳定政权的艺术在于寻找外敌。而在这轮由2008年金融风暴所引起的经济危机过后,争相谴责金融家、反思金融业又成为了新的流行趋势。

  刚刚在全球上映的电影《华尔街2:金钱永不眠》就是一个反映,这部距离经典的《华尔街》上映23年后才开拍的续集电影讲述了一个贪婪的投资银行家在出狱后的自我救赎之旅。在雷曼兄弟公司轰然坍塌两周年之际,这部电影在今年戛纳电影节上首映并重新掀起了大众对于华尔街的思考和议论。它还不是今年的戛纳电影节唯一跟华尔街有关的作品,今年还有两部讲述金融市场如何失控的纪录片同时亮相戛纳:查理斯.福格森执导的《内幕》和斯蒂芬.贝尔执导的《克利夫兰对华尔街》。福格森的影片着重探究金融危机之所以发生的原因,而贝尔的影片则试图使用实验手法讲述那些失去了房子的次贷受害者的生活。

  影片的立场从福格森对金融危机的看法便可以窥见:“(金融危机)就是抢银行,但凶手是那家银行的总裁,而不是偶然走进银行的持枪分子。”尽管具体观点有差异,但三位电影导演都不约而同地同意加强金融监管,《金钱永不眠》还找到了一个更加无法争议的解决方案:家庭与人类之爱。

  自诩艺术风向标的戛纳尚且如此,大众文化近些年对于金融业的态度可见一斑,这几部电影就是近年来那些以阴谋论讲述金融危机畅销书的电影版。的确,在经济危机后的哀鸿遍野中,拿着政府巨额救济资金仍然坚持发放高薪的华尔街的确显得不合时宜,再加上涉嫌在金融衍生品交易中欺诈投资者的高盛,将希腊等国政府推入主权债务危机的投资银行……在大众的眼中,金融市场确实越来越像是以牺牲公众利益为代价的劫贫济富的工具,甚至如一些畅销书作者所试图描绘的,某个神秘家族的旷世阴谋。

  即使没有庞齐、麦道夫这样的超级骗子和雷曼兄弟、冰岛政府这样惊世骇俗的破产案例,金融市场恐怕也是市场经济体系中最知之不详却又饱受非议的市场。撇开身上所穿西装过于昂贵、生活方式过于奢侈这些遭人嫉恨的地方不谈,我们不妨严肃地看一看金融业为什么容易引人厌恶,以及为什么这些观点其实并站不住脚。

  比如,一个重要的流行观点是金融业不创造社会财富,而只是参与瓜分社会财富,金融家利用近水楼台的优势,造成了“磨面粉做面包不如切面包”的局面。

  的确,金融业不能产出一粒麦子,也无法制造一寸钢条,可是,金融业的作用在于引导资源配置,让一个国家的产业结构乃至个人的资产组合实现更加合理和优化的配置,这绝不能说没有提高国家的财富价值和个人福祉,相反价值非常高。

  另一个重要观点是,金融家只关心数字,他们并不关心你所从事的事业本身.有人比喻说,企业家对待企业就像在养自己的孩子,而金融家对待企业则像是在喂猪。这个观点的确没错,不过,恰恰因为将企业抽象为数字的一视同仁,金融业才能够承担它所必需承担的资源配置职能,不至于陷入当断不断的犹疑。

  对于被淘汰的公司和产业来说,金融业就好比帮助死者下葬的殡仪师,这个职业当然令人不快,而且在企业界,“死”不像生物体死亡那样拥有严格定义,“生葬”与“活埋”也会时常发生。不过,金融业的冷血对于社会是好事,以日本为例,由于缺乏健康独立的金融体系,整个社会不得不选择共同承受落后企业的痛苦,而不是及时清除那些已经病入膏肓的公司。

  更重要的是,金融业不仅是老旧企业的殡仪师,也是新兴企业的助产士,它把资源引向回报率更高的、更具生命力的新方向。这正是为什么中央电视台所拍摄的纪录片《华尔街》,意在探寻金融业的存在价值却要从硅谷和好莱坞讲起的原因。如果没有一个活跃的金融市场,企业不断新陈代谢所需要的创造性破坏就会非常难以实现,整个经济也将难免走向僵化。

  而对于金融与个人自由的关系来说,曾提出创造性破坏理论的经济学家熊彼得的见解已足够深刻,他说:“金融使得个人更加独立于继承的财产,有经营才能的人可以利用负债的方式来取得商业成功,即使最保守的理论家也无法完全否认这一事实。”

  因此,严格的金融管制实际上对已经拥有大量财富的人更加有利。金融业的一个悖论在于,金融监管越严厉,金融家反而越容易拥有特权。反而是开放和透明能够消除金融业的腐败。而至于人类之爱,从来没有严肃的证据表明金融业人士比其他行业的人更加缺乏这种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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