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品奇缘

　　洗完澡后，张志海就穿着拖鞋到阳台上晾衣服毛巾。他刚夹起毛巾，就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老婆，我收拾的那些废品去哪了？”洪娟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继续陪儿子张天泽看电视。

　　“你给我卖了？”张志海不依不饶地追问。

　　“妈妈刚才给扔了。”张天泽怯生生地说。

　　“什么？”张志海有些恼火，气得吹胡子瞪眼。他从小家庭条件不好，跟着母亲养成了勤俭节约的好习惯。比如洗澡一般不打肥皂，用水不会多过三脸盆，刚刚过期的食物也不舍得扔，而是偷偷地吃掉，诸如此类吧。结婚之后也是如此。本来这是优点，可是他做得有点过，特别是在收拾废品方面“奇葩”得很。家里只要是能卖的废品，大到冰箱电视的外包装纸箱，小到烟盒药盒，他都攒起来收拾得井井有条，卖相别提有多好了，然后定期给一个收废品的打电话，让人家过来收。洪娟扔掉的，是他最近半个多月的“战利品”，据他估计能卖个七八块钱。可是现在，一毛都没啦。

　　张志海越想越气，正要发火，忽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急忙走到卧室里穿了件衬衣，拿起钥匙就往楼下跑去。

　　“妈，爸爸去干什么了？”张天泽充满疑惑。洪娟冷嘲热讽地说了四个字--“抢救废品”。她心里清楚，别说一捆，就算是一片，张志海都不会放过。洪娟有好几次发现，她丢在垃圾桶里的废纸废物不翼而飞，同时总能看到老公鬼鬼祟祟的身影。连她母亲都说张志海的行为太异常了，建议带他去看看精神科。他俩为此没少吵架，可是张志海从来不听，还是挑挑拣拣、捆捆绑绑。

　　张志海原本是想和洪娟理论理论，突然想到儿子说废品刚被丢到楼下，觉得可能还没被别人捡走，于是马不停蹄地追了出去，争取拾回来。他刚走出楼道，就看到远处垃圾桶旁边站着一个老太太，正对着一堆捆扎好的废品摩拳擦掌。张志海暗道不妙，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很快就走到老太太身后。

　　“大娘，这捆废品……”张志海刚想说是自己的，突然被老太太受惊蹦跳的动作给打断，转而连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因为天色已黑，小区里的灯光也不够亮，再加上老太太光顾着高兴，没注意背后有人。

　　“吓死我了，吓死我了……”老太太一边看着张志海，一边抹着自己起伏不平的胸口。张志海见状，十分自责，又非常担心，万一讹上自己，可不是好玩的。

　　“大娘……”张志海本想接着刚才的话继续说，把废品给要回来，可是话到嘴边却走了音变了调，“这么晚了，还忙着呢？这么大一捆，恐怕不好搬吧？”

　　“是啊。平时在你们这个小区，我也就是捡点瓶瓶罐罐、纸箱子纸盒子，带个大口袋就行了。这么大一捆，我还真搬不动。”老太太瞅了瞅张志海，笑了起来，“他大哥，你能帮我看一会吗？我回家骑车子去，马上就回来。”张志海哭笑不得，废品不仅没追回来，还得给人家义务站岗。

　　看着老太太一路小跑的背影，张志海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20年前，他没少跟着母亲在拉煤车必经之路上捡煤块。有一次，他们幸运地捡了很多煤块，自行车驮不了。母亲让他好好守在旁边，自己则回家去推地板车。当时母亲骑车的背影，像极了眼前的这个老太太。她们晃动的身形充满了力量，兴奋之情无法掩饰。张志海的眼睛逐渐模糊。

　　从此以后，张志海就没再收拾过废品。他总是趁那个老太太来的时候去倒垃圾，顺便把一些醋瓶纸盒旧衣服拿给她。

　　“老公，你最近的表现有点反常啊。”洪娟从厨房端出一盘水果放在茶几上，冷不丁问了一句。张志海盯着电视看得入迷，没拿正眼瞧她。“有什么反常的？工资卡、公务卡、透支卡、房贷卡不都在你手上吗？我都快失常了。”洪娟顿时语塞，脸黑成了包公。“我说的不是这回事。我是说你最近收拾废品的毛病怎么改掉了？”

　　张志海“哦”了一声，然后把和老太太之间的故事讲了出来。“谁都苦过穷过，现在咱有车有房还有工作，衣食无忧，就得体谅体谅那些困难群众。虽然我不收拾废品了，但那些废品也没浪费啊，只不过到了更需要它们的人手上罢了。”洪娟看着张志海一脸荣光的样子，又是摇头又是讥笑。

　　“为了帮你加速实现你的梦想，我也没闲着。下午我把储藏室能卖钱的东西都给清理了一遍，正巧那个老太太也在，我就让她都拉走了。”

　　“做得对。不愧是我张志海的媳妇，果然是近朱者赤啊。”张志海得意地说，拿起一块苹果直接塞到嘴里，慢悠悠地咀嚼着，还故意弄出“滋滋”的声响。拿起第二块的时候突然愣住了，惊愕地看着洪娟。

　　“储藏室里所有的东西？！包括铁架子上的那个破袄？就是用红色塑料袋装着的那个？”张志海连连发问，看着非常着急。洪娟好像意识到什么，反过来质问他：“你是不是藏钱了？藏了多少？”张志海哪还管得了这些，在客厅里走来走去，站在窗户跟前直摇头。

　　“那个破袄里面有2000块钱，是我去年攒的，本来打算给强强的，谁知道他没考上大学，后来我就把这事给忘了。唉，大意了啊。那个老太太她姓啥叫啥家住哪里我是一点都不知道，万一她发现了，以后不来了，咱去哪找她啊？”洪娟想了想说：“从明天开始，咱们就轮流请假，天天守在小区里，我就不信了，做点好事还能这么倒霉！”

　　几天过去了，那个老太太一直没有出现。“算了，那些钱就当我们做善事了。再请假，单位就要扣我年终奖了，得不偿失。”洪娟越发觉得希望渺茫，即使现在见到那个老太太，她也不一定会承认的。她可以说都卖给废品回收站了，难道还要到废品堆里去扒拉吗？

　　“只要没浪费，怎么样都行。”张志海感到可惜的同时也有点欣慰，毕竟钱没被烧成灰碎成粉，而是被一个生活艰辛的老人意外拾得，也算是积福积德了。

　　“爸、妈，快来吃饭吧，菜都凉了。”张天泽小心翼翼地喊着。张志海和洪娟对视一眼，苦笑一声。这几天，他们做的菜不是咸了就是淡了，把儿子折磨得不轻，心里倍感愧疚。

　　吃过晚饭，张志海到楼下遛弯。虽然已经放弃追回财物的努力，但仍心存侥幸，期盼着与那个老太太来个巧遇。他不希望她是他们想象中的那种人。刚出楼道，他就瞧见一个中等身材的中年男子在楼前站着，左顾右盼，极不正常，而且横肉满面，不像善茬。看到自己后，那人竟然慢慢朝这边走来。张志海不由紧张起来。

　　“兄弟，你好，打听个事。有个在你们小区捡破烂的老太太，你认识吗？”张志海一听，猜测应该就是那个老太太，心想莫不是她摊上什么事了吧？“我见过。个子不高，人很面善，常来。我还经常给她废品呢。”那人听了，试探性地问了一句：“哦，你是不是还给她看过一捆废品？”张志海点头，心想你掌握得还很清楚。那人好像对上暗号一样，显得很高兴，接着又问：“那你最近有没有丢什么东西？比如说钱？”张志海听后心跳加速，心想难道老太太被抓住了？不免为她感到可惜。“是啊，收拾储藏室的时候，丢了2000块钱。”那人一边若有所思地点着头，一边从裤兜里掏出一叠百元大钞，递到张志海面前，“这应该就是你丢的那些钱，你数数。”张志海看着那叠钞票，心想这是什么套路？难道是骗人的新招数？久久未敢接手。那人见状，开始从头到尾解释起来。

　　“是这样的。那个老太太是我娘。那天她从你家拉走破烂后，在家拾掇的时候发现了那2000块钱。她本想第二天就给你们送回来，还说你们是好人，平时有什么破烂都留给她。可……当时我赌瘾上来了，趁她没注意把钱给偷走了，她知道后气急了，一不小心被板凳绊倒摔到了头，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她说了，不把钱还给你们，就不认我这个儿子。我也是一时糊涂……”

　　张志海越听越自责。原来他和老婆一直都错怪了那个老太太，把人家想得太邪恶，没想到事情的真相竟然是这样！他接过钱，然后又塞到那人手里。“大哥，钱我收下了。现在你手里的钱，是我给大娘看病用的。今天太晚了，明天上午我再到医院去看她。”那人先是看看手里的钱，后是看看张志海，就像从来没有见过这种事情似的，不知如何是好了。

　　张志海已经没有遛弯的心情，转身就回家了。他想着赶紧把事情告诉老婆，而且要她明天和自己一起去医院看望老太太。

　　卞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