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安然小小说二题

　　手指

　　夜晚沉下来的时候，雪花飞了起来。

　　巷子尽头的灯，微弱地亮着，吸引着一只又一只飞蛾。

　　我不紧不慢地收拾摊子上的水饺、汤圆、馄炖，再过一会对面工厂的工人会出来吃夜宵。

　　刚收拾好，对面就坐了人。他低着头，看不见他的脸，但看得出他很疲惫，应该走了很远很远的路，身上的衣服都看不出颜色了，唯有手中的枪还铮亮，闪烁着慑人的寒光。

　　军爷，你想吃啥？我有些懊恼，看样子又收不到钱。

　　老乡，我要碗鸳鸯。听声音还是个孩子，跟平娃子年纪差不多。

　　军爷，你是从哪里回来的？听说前线打了大胜仗？我想问问我那去缅甸的小儿子平娃子的消息。

　　……

　　军爷，你见过一个叫江平娃的没有，这么高，今年才十七岁。

　　他一直低着头，没有回答我。

　　水饺和馄炖在水里欲沉欲浮，我连忙兑汤，特意放了一勺红油，离开四川的人，最想念的就是这汤里的红油。

　　军爷，我给你煎个蛋，不收钱。平娃子在家的时候，最爱吃我做的煎蛋。

　　军爷，你要老点，还是嫩点？我问道。

　　可他人不见了，对面桌子上，多了一个没有小拇指的手印。这让我想起了平娃子。

　　平娃子！？平娃子曾经来信说，他受伤了，断了小拇指。

　　平娃子？！我不死心地大声喊着，我追出了好久，却没有看见人影。

　　老江！工厂的人出来了，他们兴高采烈地拥在摊子前。

　　老江你知道吗？日本投降了，小日本完蛋了！他们眉飞色舞地笑着闹着，甚至有人抱住了我。

　　那平娃子是不是就要回来了？他们也没回答我，只是怜悯地看着我。

　　平娃子不会回来了！

　　半月前，他的战友已经回来，他告诉我，平娃子为了抓住日本人的狙击手，故意暴露给日本人被打死了。

　　这个瓜娃子，胆子大得很。

　　鸳鸯锦

　　五十里山路，五十里花，五十里外别想家。

　　我站在山头，把手招。

　　你是我的郎，就要去远方。

　　远方有豺狼和虎豹哦

　　……

　　想写书信，不识字哦。

　　想传口信，不识人哦。

　　手拿鸳鸯锦，喊一声郎。

　　你要回头。

　　山歌都是信口开河的，一个调子万首词。

　　八十五岁的吴振茹，眼神清亮，耳朵灵性，唱完一首山歌，她就喝几口水。

　　当年我就是这样送走我家老不死的，那会才十七八岁，他说等解放后，就接我出去。

　　老不死的最爱说鬼话哄人。

　　那会真是新婚，按理说他不该去，但是他非要去。

　　他说啥子皮之不存毛将安附焉。

　　反正就是他必须去，要不鬼子就要到巴中来。

　　好嘛！我让他去，我把本来想把鸳鸯锦给他的，但是我觉得菩萨老爷更好，我就连夜给他绣了个关公老爷，让他贴身放着。

　　我奶奶想我爷爷都想了七十多年了。她的孙子已经四五十岁了，利用节假日帮她找，几经周折找到我们节目组。

　　你告诉他，鸳鸯锦还在，我等着他的。吴振茹手里拿着一张红色的蜀绣，上面一对戏水鸳鸯，栩栩如生。

　　你说他还会喜欢听我唱山歌吗，老不死的，山歌唱得比我还好，我们对唱，一匹山都莫人敢接。

　　山歌又悠扬地响起。

　　有模糊的声音慢慢地合着。

　　窗外阳光斑驳地落在老人身上，他手里紧紧地捏着一枚菩萨的绣像，绣像上菩萨低眉善目。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电视，不肯放过电视里，吴振茹脸上的每一丝皱纹。

　　把电视挪近点吧，他眼睛不好看不清了。

　　吴振茹去世后的第三天，节目组在旺苍的一个乡下幸福院，找到了他。

　　他已经记不得自己叫什么名字了，却记得山歌，想起就唱一段。

　　五十里山路，五十里雪，五十里外想家家。

　　我在山外，把妹想

　　你是我花花，放心间哦

　　……

　　巴中/杨芸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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