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安里少年往事(二)

  • 来源:江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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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布时间:2018-01-11 10:07

  七

  职专的最后一年,三年级已经全部停课,下到工厂里去实习,因为实习岗位有限,要分批进行,一部分人到工厂实习,另一部分就在学校呆着上自习。大约是因为快毕业的关系,也可能是夏天要临近了,每个人的肚子里都开始憋了一股子热想要发泄出来,好像不疯狂一把,就没法顺利毕业似的,少年们一个个像走了火的炮仗,一点摩擦就着了,每天都有人挂彩,校长室里每天被叫来的家长像逛菜市场一样来来往往,到后来任班主任再怎么打电话家长也不来了,随你吧,我们也管不了,他只要不闹出人命来就行。少年们更嚣张起来,有女教师去教室蹓跶,就被男学生掀了裙子。女教师是刚毕业分配来的,自己也还是个孩子,哭哭啼啼的回了办公室,要求调岗。教导主任没办法,只好把几个男生较多的班的班主任全换成了男教师。女教师一律不敢穿裙子,执勤的时候也不敢下讲台蹓跶,只敢站在讲台上做个样子,蒙混过去。临近下课,放学的时间,所有的教师必须到岗,守在教室、厕所、食堂门口,一个不留神就有推搡和大打出手的。每天都有教室门、玻璃、安全指示灯和消火栓报修。放学的时候,一群人像冲出河堤的洪流,横冲直闯。周五的时候全聚集在汽车站,三三两两勾肩搭背地靠在车站的栏杆上,更多的冲进车站旁的小旅馆里,大家似乎有无穷无尽的精力需要去发泄,都变得近乎疯狂地肆无忌惮。

  那天刚下晚自习,樊小龙去厕所抽完烟正独自往回走,碰上一个男生,在擦肩而过的时候男生突然对樊小龙说了句,你这什么裤子,早过时了。樊小龙转头看了眼男生,发现并不是熟识的,就回了句,关你屁事,他妈的。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就开始推搡起来,渐渐的身边的人越围越多,男生们群情激昂,开始呐喊助威,樊小龙本不想把冲突扩大,但是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两个人也已经红了眼,收不了手了。樊小龙估量了一下对方的块头,跟自己差不多,应该不会吃太大的亏,只好硬着头皮上了,拳头开始互相招呼,搞不清是谁先倒下的,总之两个人最后都滚在地上扭成一团,在打架方面樊小龙并不是高手,但是他还是拼尽全力,一拳一拳,拳拳不落空地砸在对方身上,那种舒畅和淋漓让樊小龙甚至在内心产生一种欲罢不能的情绪,想让这场争斗再长一点,再长一点。对方也不示弱,樊小龙只觉得鼻子一阵酸楚,紧接着鼻头一热,鼻血流了下来。直打到精疲力竭,两个人都瘫倒在地上,围观的众人见热闹结束了,也就各自散开了。两个人默默无声地在地上躺了许久,男生先起身了,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走开了。樊小龙一个人摊在地上,感受到浑身的骨骼都伸展开来,每个毛孔都向外散发着舒畅,无比的舒畅,他终于明白为什么其他人都执着于打架来发泄身体里的那股燥热,这是会上瘾的。

  这股躁动因为一件事的发生而戛然而止。

  出事那天是个周二,樊小龙正坐在教室里看漫画书,同桌睡着了,均匀的呼吸声衬得午后时光尤其静谧。这股静谧猝不及防地就被一阵由远及近响起的鸣笛声打破了,声音似乎是向着学校而来,所有的人都趴在窗台往外看,但是因为视线有限,并没有看到什么。有人说鸣笛的是警车,有人说不对,这明明是消防车,有人说怎么可能,这明明是救护车的声音,你们这群文盲。少年们争论着,每个人的小脸都因为兴奋而涨得通红。

  很快,鸣笛声又由近及远地消失了。

  终于挨到下课,就听见隔壁教室的学生都开始涌向食堂东面的平房,那边是机床专业的实习厂房。不一会就听前去打探消息的小喇叭回来嚷嚷,不好了,机床那边出事了,有人被绞进机器里了。原本哄乱的教室里突然变得安静起来,一群小伙子虽然平时打架斗殴,常见血的,但是第一次知道这种事,还是被震慑住了,大家都开始打听具体的细节,但是整个学校都乱哄哄的,谁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反正就知道有个人被卷进机器里了,至于是谁,到底怎么卷进去的,到底伤到什么程度,谁也不知道。

  确切的消息是第二天姜宇告诉樊小龙的,晚饭的时候,樊小龙刚走到食堂门口就看到姜宇和陈唐两个人从食堂拐出来,姜宇招呼了樊小龙一声,三个人就一起往操场的冬青后面走,站定了,姜宇掏出三根烟来分发了,然后朝地上吐了口唾沫,说:“操,出事的是周美丽。”

  樊小龙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姜宇说的是昨天的事,周美丽这个名字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飘了过来,那个和自己有过肌肤之亲的女孩子,樊小龙想了半天才模糊想起她的脸。

  “怎么回事啊昨天?”陈唐问道。

  姜宇:“说是违规操作,没有戴安全帽,散着头发,操作的时候没留意,头发就卷进机器里了,连带整个头皮都给扯下来了。”

  陈唐听完,狠狠地抽了口烟,说:“她是傻逼吗,学了三年,不知道戴安全帽?”

  姜宇:“说是前天头发刚做了拉直,容易变形,就没扎。”

  后面姜宇和陈唐在说什么,樊小龙一句话都没听见,他只记得姜宇说的那句话,整个头皮都给扯下来了。这句话在樊小龙的脑子里不断地重复,他感觉到自己擎烟的手指开始微微发抖,头皮感到阵阵寒意和微麻。他记得周美丽的头发,繁茂浓密,有一股好闻的水蜜桃味,他记得她的一双眼睛,睫毛很长,动物一样毛茸茸水盈盈,总是透过厚厚的刘海帘望着人,她喜欢把脸埋进厚厚的头发里,那像是她的伪装,像是她的盔甲,但是现在她什么都没有了。

  樊小龙只记得最后走的时候,姜宇和陈唐在商量周末去医院看周美丽的事情,姜宇问樊小龙去不去,樊小龙机械地点了点头,但随后又慌忙摇了摇头,就落荒而逃。

  晚上睡觉的时候,樊小龙总也睡不踏实,脑海里总是重复姜宇的那句话,整个头皮都给扯下来了。快天亮的时候樊小龙做了一个梦,梦里他和周美丽都站在第二次见面的汽车站门口,周美丽一头黑色长发,仍旧是长长的刘海,盖住眼皮,动物一样毛茸茸的眼睛隔着发帘向外瞄着,老远的看见樊小龙走过来,就冲樊小龙招手,让樊小龙过来,她凑到樊小龙耳边说,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别人都不知道。樊小龙问什么秘密,周美丽说,你靠近点,我小点声告诉你,别让别人听见了。樊小龙就又靠近了些,他看见周美丽慢慢地把双手伸进额头里,在撕扯着什么,面部的表情变得扭曲起来,撕扯之下,刘海慢慢地从头上掀开,漏出青色的头皮,血点迅速地渗出,覆盖住整个头皮,整个脑袋瞬间变成了血球,周美丽动物一样的眼睛在下面闪烁着得意又阴鸷的光,她笑着说,我只告诉你一个人啊。

  樊小龙惊叫着从梦中醒来,胸口剧烈地跳动,他惊慌地看看周围,宿舍里的同伴们还在一片酣甜的梦中,上铺在磨着牙,隔壁床的小喇叭仍旧把呼噜打得震天,不知道谁在喃喃地说着梦话。经过一夜呼吸发酵的脚臭味和安宁恬静的人气让樊小龙渐渐从惊慌中醒过神来,外面微亮的晨光已经透了进来,橘黄色的朝阳打在铝合金的窗沿上,又折射出去,路灯的电线上,有麻雀在叽叽喳喳,樊小龙在这曦光中静静坐着,突然产生一种对死亡的畏惧。晨光细弱,墙角黑洞洞的,像是潜伏着什么怪物,正在虎视眈眈伺机出动,那是一种死亡的气息,密实浓烈,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周美丽的事很快就传遍了学校,众人的躁动像是突然被泼了一盆冷水,迅速地被抽离出去。每个人都变得安静下来,之前体内那股没来由的燥热也渐渐平息,有经验的老教师们精神都放松了下来,他们知道,这股子热和燥已经熬过去了,现在,这些少年们安静下来了,就像待嫁的大姑娘,之前跳脱的稚气和不安分退掉了,终于可以静下心来出嫁了。

  樊小龙在他十九岁那年终于卷着铺盖卷走出了职专的大门。

  临走前,樊小龙一个人在校园里转悠,它还像樊小龙来时一样,入目一片黄土色,刷黄墙的小平房,刷绿漆的窗沿,前三排平房是教室,后墙根栽了参天的杉树,夏天的时候很阴凉,有知了扯着嗓子嚎,树下停了一排各种型号的拖拉机,那是用来做实习用的,车斗上生了一层绿苔藓,夏天的晚上,樊小龙经常和同学坐在上面乘凉,再往后是两个大花坛,夏天的时候月季开得繁茂,大朵大朵的,像莲蓬头似的。后面一排平房是食堂和宿舍,做饭的那个大爷今天没有做饭,搬了个小马扎坐在门口,看着人来人往的学生搬行李。后面是黄土操场,去年的时候中间用红砖铺了一块篮球场,磕一下生疼。篮球架上的篮网总是被调皮的学生扯掉,后勤老师索性不再换新的,就留光溜溜的篮圈在架上。操场四周栽了冬青,樊小龙走到冬青后面找了块石头坐下,点了一支烟抽起来。冬青后面被打扫干净了,没有一个垃圾袋、安全套和烟头,干净得就像樊小龙三年前刚来这里时一样,在这里他认识了姜宇和陈唐,他想起了周美丽,想起了很多人,甚至想起了那个有抑郁症的,只出现了两周的女班主任,所有的事都像过电影一般一一在脑海闪过。

  三年前,他们兴冲冲地来了,满以为是他们占领了她,带着胜利的快意,他们在她里面耀武扬威,肆意妄为。三年后,他才惊讶地发现,原来他们对于她来说,不过是连名字都没有的过客,她仍旧站在那里,岿然不动。冬青后的那段院墙上,刻着许多毕业快乐,到此一游的签名,歌词,表白,年代交错,深浅不一,层层覆盖,像是一块块没有墓碑的墓志铭,这里到底埋葬着什么?是青春,是爱情,是一种他们还未曾拥有过就已经消失殆尽的一种叫理想的东西。樊小龙从地上捡了块砖角,抬起手也想写点什么,手在空中擎了半天,还是放下了。

  他想此刻他与她算是和解了,连同过去的自己。一别两宽才是最好的告别,他摩挲着那段围墙,轻轻地说了声,再见,像是在告别心爱的姑娘。

  八

  樊小龙和姜宇被分到了一个厂,那是一家大型台企电子加工厂,生产汽车零件和精密仪器电子配件。陈唐不愿意去,他说,多没劲,从一个牢房进了另外一个,我才不去。陈唐他妈给了他两万块钱,让他自己做点小买卖,陈唐跑到市场开始了海鲜贩卖。

  樊小龙还是做数控机床,这个活没什么技术含量,全自动化流水线操作,樊小龙每天的工作就是把零件搬上操作台,然后看着操作显示屏发呆。操作间里很嘈杂,每个人都在低头干自己的活,樊小龙闷了就去门口抽支烟。日子过得太慢了,熬得人没了脾气,每天机械化的工作,下班,回宿舍睡觉,偶尔姜宇会来找樊小龙,两个人抽会烟,无言地发呆。

  周末的时候有休班,姜宇约着樊小龙一起去市场找陈唐玩。慢城是沿海小城市,海产资源丰富,东面一个海岛,岛上的居民多从事海产养殖,扇贝、牡蛎、竹节虾、海参都有养殖,也有渔民出海打捞深水鱼。海岛距离城里有十公里的距离,有跑运输的贩子专门到海岛上收了鱼虾,用保鲜车连着海水一起拉到市场上转卖给小贩。海鲜最讲究的是鲜活,刚死去的虾要比活虾折价一半多。海船一般在夜里两三点靠岸,然后装箱运输,到市场时刚好五点,天刚蒙蒙亮,等在市场的小贩就开始出价抢货,新鲜价低的货要抓紧时机去抢。姜宇和樊小龙亲眼见识了小贩们一拥而上堵在保鲜车前面抢货的场景,异常惨烈。陈唐就混杂在这群小贩当中,一个月下来,陈唐已经被磨砺得粗鲁野蛮了许多,睡眠不足让他的脸显得憔悴和邋遢,每天穿着胶鞋浸在海水里,围裙上粘着虾壳鱼鳞,浑身一股腥臭味,为了提神,烟瘾变得极重,张嘴一口黄牙,声音嘶哑。樊小龙怎么也没法把眼前这个邋遢小贩与之前那个白净爱美,笑起来有酒窝的小帅哥联系在一起。

  姜宇来找樊小龙的时候,樊小龙刚把一个零件搬上操作台。

  姜宇冲进厂房对樊小龙喊:“快走,陈唐那边出了点事,喊人呢。”

  操作间的嘈杂让樊小龙没听清姜宇的话,他大声问:“啊?你说什么?”

  姜宇又凑到樊小龙耳朵边喊:“陈唐!出事了!喊人呢!”

  樊小龙看了眼操作台上的零件说:“等我先搞完这一个。”

  姜宇拉了一把樊小龙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这个。”

  说完拉着樊小龙就跑。

  两个人在厂子门口打了辆车直奔海鲜市场,樊小龙的工作服还没来得及换下,他转头看了眼姜宇,他也穿着工作服,这一身深蓝色的工作服在海鲜市场里十分扎眼。两个人冲进市场的时候里面已经一片混乱,地上泼了一地的海水,鱼虾也撒了一地,几个人躺在地上挣扎呼喊,更多的人举着木棍和保鲜车上的钢条,还有挥舞着鱼刀的,一群人混在一起互相厮打。

  樊小龙也分不清哪帮人是陈唐这边的,他和姜宇到处搜寻陈唐,终于在一个保鲜车后面找到了躺在地上被几个人围攻的陈唐。陈唐抱着头躺在地上浑身是血,身体蜷缩着拱起,不断有棍棒落在他的身上腿上,身下的污水混杂着血水流出去把水泥地都染红了。樊小龙一看这个场面就红了眼,他转头端起一盆盛着鱿鱼的水盆,对着一群人就泼了过去,盆里的鱿鱼挂了几个人一身,海水辣眼睛,几个人的动作都稍有停顿。躺在地上的陈唐已经没了任何反应,倒下去的水把陈唐身下的血水又冲出去老远,陈唐的头发软趴趴地黏在地上,像是没了生命力的水草,无助地随水飘摇。

  樊小龙觉得眼前一个蓝影闪过,就看见姜宇拿着一个钢管冲了上去,那种不要命的架势樊小龙还是第一次见。大概是受了姜宇和场面的影响,樊小龙觉得整个身体里的血液都沸腾起来,他从地上捡起一段折断的钢管,就跟着姜宇一起冲了上去,钢管打在肉身上会有一股钝力的反弹,樊小龙打了一会就觉得手开始发酸,到后来已经是无意识的机械地不断抬起钢管,又落下。也有棍棒钢管铁条落在樊小龙的身上,但是他已经顾不得了,疼痛传达到大脑的信号已经越来越迟钝,直到一把鱼刀落在樊小龙的手臂上剜出一道血口子,樊小龙手中的钢管才脱手飞了出去。

  那之后的事情,樊小龙已经记不得了,他只记得自己隐约听到警车鸣笛的声音由远及近呼啸而来,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之后意识就模糊,人也昏了过去。

  樊小龙再次醒来是躺在医院走廊的病床上,周围很嘈杂,有护士的声音,也有此起彼伏的呻吟声,樊小龙动了动手臂,发现上面已经包扎好了,浑身的骨头像被拆过了一样,尖锐的痛感从四肢直达脑部,痛得樊小龙龇牙裂嘴。他抬头四处寻找熟识的人,老远就瞧见电梯里出来一个人,穿着深蓝的工作服,脑袋上围了一圈白纱布,顶上打了个结,脑袋肿得跟皮球似的,跟身子一点都不搭。樊小龙盯着工作服,觉得特别眼熟,还在想厂子里这么快就得到消息,派人来看自己了?待那人走近了樊小龙才认出是负了伤的姜宇,樊小龙刚想开口嘲笑他的造型,就发觉姜宇的表情不对,本来就黑的脸透着红,眼睛鼓涨,嘴巴紧抿,这一套表情使他的脸看起来很扭曲,樊小龙张了张口,没问出来。姜宇走到樊小龙床前,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陈唐的腿,废了,呜呜呜”,原本努力压制的五官像是束了口的麻袋被豁了一刀,鼻涕眼泪一道倾泻下来。

  樊小龙被姜宇的哭吓蒙了,他第一次看到姜宇哭,确切地说他第一次看到一个成年男人这样哭,他的五官都皱在一起,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声,樊小龙觉得他哭得像个孩子,这种伤心感染到了樊小龙,他也随着姜宇一起放声大哭起来,两个人在医院嘈杂的走廊里一起酣畅淋漓地哭了一场,哭到后面樊小龙甚至忘记自己是为什么哭了,只是觉得很痛快,一个月来阻塞在胸口的压抑和沉闷终于找到了倾泻口,悉数倒了出来。

  警察来做笔录的时候,樊小龙有点紧张,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是有独立行为能力的成年人了,所作所为要自己负责,已经没有学校挡在前面做保护伞了。樊小龙想起以前在学校的时候打架斗殴完都要被教导主任叫进办公室,那个总是穿着立领Polo衫,挺着啤酒肚,说起话来唾沫横飞的中年人先是把打架的人骂得狗血喷头,转过身来又想着怎么保全这些不懂事的坏小孩们。樊小龙有点想念那个暴躁的中年人,毕业的时候他的腰杆不再挺直,略有些佝偻,五十不到的年纪,两鬓已经雪白,不变的是嗓门依旧很高,依旧喜欢穿Polo领的T恤,把衣角全部扎进裤腰带里,腰带已经被磨得起了毛边,上面还是挂着那串钥匙,走起路来叮叮当当地响,老远都听得到。临走的时候樊小龙特别想买个钱包送给教导主任,告诉他,现在已经没人把钥匙别在腰带上了,真土。但是想了想还是算了,他还不习惯这种煽情的场面。

  虽然知道那个暴躁的中年人不会再出现在医院里袒护自己了,但樊小龙还是习惯性地往拐角处望了望。事情的前因后果樊小龙和姜宇是在医院走廊里听另一帮人说的。陈唐仗着自己是本地人,总是欺压排挤外地的小贩,被欺压的小贩原本还忍着,但是能孤身一人跑到外地市场跟本地人抢生意的小贩本身就不是省油的灯,都是要钱不要命的狠角色。小贩被欺压得狠了就集结了一群劳改犯、社会闲散人员杀进了市场。本来陈唐服个软这事也就过了,小贩自己也不想在外地惹麻烦,但陈唐仗着自己是本地人,认识的人多,想要趁机在市场树个威信,硬是和小贩杠上了。陈唐找来的人都是刚出校门的小青年,在学校吆五喝六的,威风得很,进了社会到底是二十来岁的小年轻,娇生惯养的,一进市场看见一群五大三粗、描龙画凤的光头,立马被吓得没了气势。

  事情最后的处理结果是双方达成和解,樊小龙在医院住了一周,回厂的时候才知道自己和姜宇由于聚众斗殴,旷工时间太长,被厂里双双开除了。樊小龙到会计处领了自己的1200块工钱就回了家。

  九

  姜宇来找樊小龙的时候,樊小龙已经在床上躺了十来天,屋子里一直拉着窗帘,空气里一股发酵的酸臭味。姜宇走进屋子一把把窗帘扯开,樊小龙感觉眼球像是被一道光剑划过,一阵刺痛,眼前就一片全白。他低下头把脸埋进手掌中,慢慢适应着窗外的光线,外面已经是下午五点,辰光细弱,一轮圆月轻巧地跃上山头,樊小龙看了一眼桌上的台历,今天是十五,月亮又圆了。

  姜宇皱了皱鼻子说:“你身上都馊了,赶紧去洗洗,咱俩出去吃点饭,有事跟你说。”

  樊小龙说:“什么事?”

  姜宇:“你先起来,你躺着我怎么跟你说。”

  樊小龙:“咱俩去哪?”

  姜宇:“顺风面馆吧,想吃他家的面。”

  樊小龙:“行,你在这等着,我先去洗澡。”

  走出家门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月亮挂在头顶明晃晃的,樊小龙趿拉着拖鞋,头发两个月没剪,软塌塌地耷拉在耳边,有洗发水的清新味道。两个人沿着樊小龙家前面的河堤往外走。

  九月的天,暑气已不再热烈,河堤上有风吹过来,冰凉潮湿带着河腥味,樊小龙猛吸了几口气,鼻腔里被新鲜的空气充满,激得他连打几个喷嚏,原本昏昏涨涨的脑袋总算清明过来。

  两人在河堤边的马路拦了辆摩的直奔面馆,面馆里人声鼎沸,内场已经坐满了,只剩路边几个临时加的桌椅空着,姜宇挑了个靠路灯的桌子坐下,点了两碗牛肉拉面,又要了二十块钱的肉串和两杯冰散啤。面和烤串都要现做,老板先把散啤端了上来,樊小龙喝了口啤酒,清凉浓香的液体像只手,拽着樊小龙空无一物的胃绞着劲的疼,刚刚喝下去的啤酒在胃里翻江倒海地向上涌,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两天没有进食了,那股饿来得迅速猛烈,激得他额角都冒出汗来。老板把面端了上来,樊小龙狼吐虎咽地吃了下去,最后一口面汤下肚,那股由内而发的幸福感和满足感激得他差点落下泪来。

  姜宇面前的面没有动,他点了支烟坐在对面看着樊小龙吃,眼神在昏黄色的路灯下朦胧又迷离。樊小龙吃完面抬起头,伸手朝姜宇要烟,姜宇从烟盒里抽出烟,对上自己嘴上的烟头,不一会另一支烟也亮起了红色的光点,他把烟递给樊小龙。

  樊小龙叼在嘴上,抽了一口才开口说:“陈唐怎么样了,你去医院看过他没有。”

  姜宇:“去了一次,在门口转悠了一下,没进去,我不知道说什么。”

  两个人又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姜宇又说:“我早就知道陈唐这性格,不改改早晚出事。”

  樊小龙一直想问,腿废了是什么意思,还能走吗,他张了张嘴,还是把这句话咽进了肚子里。

  樊小龙:“你找我要说什么事啊?”

  姜宇:“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你今后什么打算啊,总不能老在家躺着吧。”

  樊小龙:“看看吧,我也不知道,再找个厂子干活。你呢?”

  姜宇:“我要去当兵了,小龙。”

  樊小龙猛地抬起头,对面的姜宇坐在路灯下,昏黄的灯光洒在他的脸上,缭绕的烟雾使他的脸看起来虚虚实实的,不太真切,但是樊小龙知道姜宇没开玩笑,他知道姜宇开玩笑的时候一定憋不到一分钟就会哈哈大笑,他笑点特别低,这次姜宇没笑,一直都没笑,他沉默着抽着烟。

  樊小龙问姜宇:“去哪?”

  姜宇答道:“甘肃。”

  “什么时候走?”

  “后天的火车。”

  “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看发展吧。”

  “嗯。”

  “你跟陈唐,你们俩好好的,我回来的时候要是看不到你们俩好好的,我一定饶不了你们。”姜宇说这句话的时候再也绷不住了,最后几个字已经带了颤抖的哭腔,他开始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肩膀抖得厉害。

  樊小龙也觉得绷不住了,他把烟头一扔,指着姜宇骂,怎么难听怎么骂:“滚,你赶紧滚。”

  姜宇任由着樊小龙指着自己鼻子口不择言地骂,直等到樊小龙骂得没了词,只剩下呜咽声,才冲上前去一把抱住樊小龙的肩膀,樊小龙起先还想挣扎,姜宇的力道却大得很,胳臂像铁钳般钳制住樊小龙,两个人就这样别扭地较着劲,姜宇带着哭腔喊道:“小龙,你别动,让我好好抱抱你吧。”樊小龙突然就瘫软了,刚刚的盛气凌人早就不见了,他靠在姜宇肩上,他的肩很宽,已经长成男人该有的样子,他的侧脸很好看,眉骨突出,鼻梁高挺,嘴唇方正,脸部有棱有角的,坚毅,有男人味,这个身体穿上军装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一定很帅,会迷倒很多小姑娘,这是他认识了三年的兄弟,如今他就要走了。

  樊小龙把脸埋进姜宇的肩膀里,闷闷地说:“你后天几点的火车,我去送你吧。”

  “好,下午三点,我等你。”

  樊小龙在火车站买了张站台票,一直把姜宇送上火车。这站是始发站,时间充裕,樊小龙帮姜宇把行李提上火车安顿好,两个人就下了火车,站在站台上说话,无非是一些好好照顾自己之类的话。站台第一遍响铃的时候,樊小龙催促姜宇赶紧上车,姜宇说,不着急,再呆会。樊小龙看姜宇的眼神总是往站台口飘就问:“陈唐知道你要走吗?”

  姜宇说:“我去医院的时候他在睡觉,我就托他妈转告他了。不过他应该不会来了,你回头帮我转告他,就说,就说我会想他的。”

  樊小龙:“好,我知道。”

  站台第二遍响铃,姜宇拍了拍樊小龙的肩膀,转身就进了车厢。樊小龙站在站台上点了支烟,准备看着车启程就回去。站台上风大,打火机点不着,樊小龙就把外套的领子立了起来,整个人缩在衣服里点烟,烟没点着,就听见一阵急促的敲击声由远及近地响起,那是木头敲击地面的声响,樊小龙突然就意识到这是什么声音,擎烟的手剧烈地抖动,他不敢拉下衣领,怕看到那个人,但是他又十分激动,那个人还是来了。

  是陈唐,他一只手拄着拐杖,这拐杖他用着还不习惯,走起路来很不稳,好像随时都要摔倒,拄拐的那一侧腿还在,脚也还在,只是无力地拖在地上,陈唐还没有看到樊小龙,他着急地往前奔走,因为太费力,整个脸都涨得通红,十分狼狈。樊小龙反应过来一把扔了手上的烟,他顾不上去跟陈唐打招呼,一步冲上火车,拖起姜宇就往车下跑,两个人下车的时候正好碰到陈唐寻了过来,樊小龙跑得太急,直接撞在了陈唐身上,连带着姜宇,三个人一起倒在地上,坐在地上的三个人互相看了看就开始又哭又笑。

  第三遍响铃,姜宇上了车,火车发出一声悠长的呜咽,轮子开始规律地撞击铁轨,启程了。

  樊小龙和陈唐坐在站台的石凳上,一起看着向远方无限绵延的铁轨和青山,衰草连着天际,黑色的枝丫张牙舞爪地向上延伸,像虔诚的教徒般仰头向天空发出呐喊,枝头挂的黑洞洞的乌鸦窝像是俯视众生的眼,无声地看着这一切,空气里弥漫着萧瑟的气味,一直到看不见车尾了,两人仍旧坐在石凳上没有动。最后陈唐揽住樊小龙的肩膀,使劲紧了紧,樊小龙才反应过来,他靠在陈唐肩头,闻着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消毒水味儿,这味道让樊小龙心口闷闷的,樊小龙想原来这就是离别的滋味,这种感觉就像有人在你心口上猛地打上了那么一拳,你知道你疼,但是你哭不出来。

  十

  樊小龙在家躺了两天之后,觉得自己不能再这样了,他得给自己找个糊口的营生。胡同里有个卖馒头的店面要转让出去,店面不大,租金也便宜,樊小龙凑了五千块就盘了过来,干什么樊小龙还没想好,白天的时候就空着手到处去转悠,看看做什么赚钱。累了就去商店买点水和面包,蹲在马路牙子边吃。

  这时候樊小龙总会想起陈唐和姜宇,他想要是他俩还在,现在肯定跟着自己一左一右的蹲在旁边,一边骂骂咧咧,一边跟着一起啃面包火腿呢,那时候三个人干吗都是一起,有好事就想着对方,有坏事也拉帮结伙地叫上,给对方壮胆,长气势。那时候总觉得日子过不完,时间过不完,人也永远不会散,可这才过了短短一个月,就剩樊小龙一个人了,他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隔壁一家音像店的喇叭在放什么歌,他蹲在马路边上听着歌,啃着面包,眼泪就把嗓子哽住了。

  这天樊小龙晃悠了很久才找到一家商店,已经错过了饭点,商店里的人寥寥无几,樊小龙进了商店蹲在一排货架下面挑火腿肠。一个中年人不一会也进来了,他没进来挑东西,直接趴在卖烟的柜台上,把两包牛皮纸包的东西推给商店老板,老板迅速接了过去,蹲在柜台底下拆包装,拆完了两个人就点了支烟开始窃窃私语,不一会老板就从兜里拿出几张红钞票塞给了中年男人,中年男人拿着钱就走了,老板转身把刚刚拆开的东西拿出来,摆在了身后的架子上,樊小龙一看,是两条芙蓉王。樊小龙突然就明白了两个人刚刚是在干什么。

  回去的路上樊小龙边啃着手里的面包边想,这生意利润挺大的啊。

  樊小龙把盘来的小店面打扫了一遍,柜台是现成的,之前馒头店的老板没抬走,都留给了樊小龙,不锈钢的面案子没什么用,樊小龙转手卖给了胡同里收废品的大爷,又找木匠打了两张带玻璃门的柜子,上面安了锁,柜子特意刷了暗红釉的漆,显得高档古朴。门口面店的招牌撤了,换上高档烟酒茗茶的招牌,又找人做了个灯箱摆在胡同口显眼的地方,一到晚上就亮起来。收拾完店面,剩下的就是进货了。樊小龙先去了趟批发市场,挑着便宜烟一样进了几条,还有各式的啤酒饮料,烟拆开了一盒一盒摆在柜台里,接着又去胡同里收废品的老大爷那里收了一堆名烟名酒的包装盒子,什么贵要什么,什么中华、南京、牡丹、芙蓉王、万宝路,什么剑南春、五粮液、古井贡酒,统统要了过来,里面塞进旧报纸撑起来,开口用双面胶封好了,摆在身后的玻璃柜里面,玻璃门一关,在外面看起来跟真的一样。张罗完这一切总共才花了两千块不到,走进店里看起来满当当的。

  樊小龙挑了个周末,在门口放了两挂大地红,算是正式开张了。

  最开始就是附近路过的居民买盒烟买瓶啤酒饮料什么的,利润不大,但是好在小店的租金不高,也可维持。渐渐的也有了熟客,说得上话了,樊小龙就透露一下,说自己这里收好烟好酒,有关系的话可以介绍过来,樊小龙一般压着市场价的一半收上来,再按着市场价卖出去,中间赚个差价,轻轻松松就是一半货价,利润很大。慢慢的,市场就打开了,已经有人主动上门问樊小龙收不收货了。

  初开始干,很多门道摸得不熟,也吃过一些亏。比如有次晚上,一个小青年拿了两条云烟过来,说是要出手,樊小龙看了看塑封没问题,就按着市场价三分之一的价给了,打算慢慢往上还价,没想到小青年干脆地答应了,一点没加价,樊小龙暗喜赚着了,赶紧把钱给付了。第二天白天一摸烟盒才发现不对,点胶杂乱,一看就是人工刷上去的,樊小龙立马知道自己收着假烟了。吃一堑长一智,樊小龙没事就跑去网吧下载一些鉴定烟酒真假方法的资料,打印出来,闲着就坐在店里研究,时间长了就摸着了门道。

  十一

  这天晚上,樊小龙坐在店里看店,来了位女顾客,樊小龙一抬头就被镇住了,这是樊小龙见过的最好看的女人,精致得像个瓷人儿,白玉一样的脸,玲珑有致的身材,穿了件白色皮草,显得小脸贵气又高雅,下身穿了皮裙丝袜,配了过膝的高筒靴,像电视里的韩国女明星。女人一开口,樊小龙觉得自己整个身体都酥了,是那种清清凌凌的泉水一样的声音,流过心底,让整个人都舒坦起来。

  女人手里拿了个棉纺布袋,里面鼓鼓囊囊,看形状像是烟,女人见店里没人,就放心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放在柜台上,三条利群,五条日本烟,樊小龙把烟拿过来仔细看了看,装封点胶都完好,烫金准确,套色均匀,是真货。但是日本烟樊小龙是不收的,日本烟在国内没什么市场,大家都抽不惯。

  樊小龙抬头看了一眼女人,说:“这三条利群我算你每条三百八,怎么样。”女人看起来不是很懂行,觉得价格还不错,就一口答应了。

  见女人答应了,樊小龙就转身开单给钱,女人看樊小龙没有动几条日本烟,就问:“那这几条呢?”

  樊小龙指了指烟上的日本字说:“你看这上面的字,日本字,这烟是日本烟,我这儿是不收的。”

  “都是一样的烟,怎么还区别对待?”

  樊小龙看女人不懂行,就想逗逗她:“这女人还有高低肥瘦的,也不见男人都想上啊,肯定是挑自己喜欢的上啊。”

  女人被樊小龙猝不及防的诨话镇住了,顿时小脸绯红,又气又急,又不好发作。

  樊小龙见女人是真的急了,就不打算逗她了,想了想说:“我这真不收日本烟,我看你真着急出手,我也想交你这个朋友,这样吧,你先把烟放我这,我帮你卖,我这客流量也大。卖得出去我就把钱给你,卖不出去,我就把烟还给你,你看怎么样。”

  女人听樊小龙说得挺真诚,脸色就缓了过来,还朝樊小龙丢了个笑容,这个笑容把樊小龙迷得七荤八素的。

  樊小龙假装正经地问女人要联系方式,说是等烟卖出去了,联系她,顺便交个朋友,以后女人还有货要拿过来,他给高价。女人接过樊小龙递过来的纸笔,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和手机号,樊小龙一看,女人叫林晓贞,樊小龙觉得这名字真好听。待女人走了,樊小龙就把刚刚的纸条贴在鼻子上闻了闻,纸上还残留了林晓贞身上的香水味,很好闻,有股特别的味儿。

  晚上睡觉的时候樊小龙就做了春梦,梦里樊小龙跟一个身材玲珑的女人在翻云覆雨,颠鸾倒凤。醒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樊小龙感觉下体一股潮湿的黏腻,很不舒服,却又懒得起,他把身体摆成大字形摊开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梦里的女人他没看清脸,但是他知道那是林晓贞,伸手捞过床头柜上那张记着林晓贞电话的纸条,放在鼻子下面闻一闻,还是能隐约闻到特别的香水味,纸条上林晓贞三个字排列得整齐均匀,有股神奇的吸引力。

  那一夜之后樊小龙就特别想林晓贞,即使不能像梦里那样,但是能看看她的脸,樊小龙就觉得很满足了,于是他就每天盼着林晓贞能过来,虽然他已经有了她的联系方式,但贸然打电话过去,也不太好,还容易惹得她反感。冷静下来的时候,樊小龙也会好奇林晓贞到底是干什么的,看她的打扮也不像是学生或者普通人家的女儿,更不像是小姐。那身白貂看着就不是便宜货,起码都得一万起跳,这可不是普通人家的女人能消费得起的,想了半天樊小龙觉得林晓贞不是当官家的女儿就是当官家的二奶。

  樊小龙把几条日本烟拆开了摆在柜台最显眼的地方,逢来了人就推荐,尤其是看见打扮时髦的小青年来就一顿忽悠。他指着烟盒上的日本艺伎照片说,看见没有,外国进口烟,费了好大的劲才走私过来的,拿出去多有面儿。这一招还真好使,不到一周就卖出去两条半。周末的时候樊小龙想着终于找着理由给林晓贞打电话了,他拿出已经在手里反复揉捏了一周的纸条,郑重地拿起电话顺着手机号拨了出去,那边响起了漫长的彩铃声,就在樊小龙以为那边不会接了,想要挂断的时候,彩铃终于停了,传来林晓贞熟悉的声音,像是刚睡醒似的,带着慵懒和迷糊,樊小龙一下子有点紧张,忘了怎么介绍自己,最后磕磕巴巴地说自己是烟酒茗茶店的,林晓贞立马就反应了过来:“噢噢,是小樊呀,怎么了?”“你的烟卖出去两条,我想着问一下你是现在抽空过来拿,还是等着全卖出去了一起结算。”电话那头有短暂的停顿,像是在考虑,接着林晓贞说:“我晚上过去一趟吧,手里还有点货,拿给你看看。”

  挂了电话樊小龙就觉得魂不守舍的,他有点兴奋和紧张,晚上林晓贞来了,自己该说什么好,怎么跟她拉近关系,这一切都让樊小龙激动得安静不下来。距离晚上还早,这段时间太难熬了,他先是拿拖把把地拖了一遍,又拿抹布把柜台和柜子里里外外擦了个干净,奇怪平时觉得很费力的活今天干起来就格外顺手,不到半个小时就干完了。樊小龙又闲了下来,这个闲让他很烦躁,很空虚。

  傍晚的时候樊小龙把门锁上,跑回家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才匆忙跑回店里。林晓贞来得比樊小龙想的要早,天刚刚擦黑林晓贞就来了,她今天没有穿那身白皮草,换了身黑色长款呢子大衣,中间束腰的款式,衬得林晓贞身段更加高挑纤瘦。樊小龙把烟钱给了林晓贞,林晓贞手里捏着钱,笑着对樊小龙说:“行啊,小樊,挺能干的啊。”樊小龙被林晓贞一笑迷得闪花了眼,立马紧张地磕巴起来:“没没没,我我我也是尽力帮朋友个忙,你你你以后常来就行。”

  林晓贞听樊小龙都磕巴了,就没往下继续说,也没着急走,找了个沙发坐了下来,从兜里掏出一盒烟,抽出一支问樊小龙:“你要吗?”樊小龙慌忙摇了摇头,完了觉得不对,又赶紧说,我这有,我抽自己的。林晓贞自顾自地把烟叼在嘴上,拿出打火机点燃了,樊小龙看了一眼林晓贞的打火机,不是便宜货。林晓贞的手指白皙修长,她手里的烟是女士烟,细长的一根,在她的手里显得很好看,樊小龙就这么出神地望着林晓贞抽烟。抽了一半林晓贞就把烟掐了,她站起身问樊小龙:“你吃饭了吗?”

  樊小龙一听这话,赶紧接茬:“还没呢,一直忙着,没时间吃。你吃了吗,要不我请你吃饭吧。”

  林晓贞听完,笑了笑说:“怎么能让你请我,你今天帮我赚了这么多钱我不得好好犒劳犒劳你呀,走吧,请你吃顿好的,以后我还用得着你呢。”

  樊小龙一听,也懒得推辞了,颠颠地锁了门,跟着林晓贞就出门了。

  走到胡同口,樊小龙才发现林晓贞是开着车来的,一辆酒红色的桑塔纳停在路边。

  林晓贞开车,樊小龙坐在副驾驶。

  樊小龙问:“晓贞姐,你多大?”

  林晓贞说:“你看着我像多大?”

  樊小龙:“二十三四?”

  林晓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可真抬举我,我今年都二十八了。”

  樊小龙:“你看着真年轻。”

  林晓贞:“是吗,呵呵。”

  樊小龙:“晓贞姐,你是做什么的啊,这么有钱。”

  林晓贞:“我没什么事,平时就在家打打麻将养养狗。”

  樊小龙:“那你爸爸肯定很有钱。”

  林晓贞;“对,他是挺有钱的,还挺疼我的。”

  林晓贞带着樊小龙停在一家西餐厅跟前,这家西餐厅在小城里开了能有一年多,樊小龙从来没去过,他听人说过,里面的主食就是面包、意面、牛排什么的,份量特小,价格还特高,只有冤大头才来,不过今天林晓贞请客,自己可不算冤大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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