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城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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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8-03-20 16:33
那桩凶杀案在都城传得沸沸扬扬的时期,牛丽窝在屋里两天没出门。她大概是有些想家,以至夜里发起烧来。立冬后,都城下起雨,雨打在屋檐的铁皮上时而发出惊天动地的响动。有时打雷,简直就是夏天的阵势。更多时候是整夜的淋漓不尽,那种细致缱绻的敲打,令牛丽一阵阵恍惚。间或哧啦啦一阵子,像是一只大鸟的翅膀扇过屋顶。这种时候牛丽常会醒来,或是迷迷糊糊睡去,她红着脸蛋总归是醒了睡,睡了醒。
两天水米未进,人是糊里糊涂,昼夜不分,连续几个小时做梦。她说起了梦话,听见自己发出被扼住喉咙的嘶嘶声。那个教导主任的老娘揪住牛丽胸口的红领巾,不断地按顺时针方向卷动着,收紧着,直到她吐出舌头。教导主任和他老婆袖手旁观,他们的儿子躺在一边的行军床上,直挺挺的。那老婆子咒她生不出孩子,一辈子叫千人骑万人操,牛丽一肚子的火,一肚子的骂词,在梦里就是骂不动。任凭那张豁嘴里的唾沫星子喷了自己满头满脸。醒来听到当当的雨声,有几分钟怔怔地,疑心自己还在老家的偏房里。她住的房间也是这样暗,潮气重,四面墙上有大块的黄渍。被褥总是散发一股霉味。有几分钟她强烈地想念那个房间。她有几年没回去,平日不常打电话,时而通过微信群,得知家中一些情况。她母亲去年做了膝关节手术,行动大不如从前,房间给她空着,等她混不下去了回来。这些是通过她父亲传达的,她俩之间总像隔着点什么。
牛丽欠起身子,伸长手臂够着了灯开关。屋里亮起来,她透过光线看到对面窗子外黑亮的雨丝。她不是要看夜景或雨势,哪怕外面下金子,也要她起得来床。说起来,雨算是阻隔人与人交往的一样东西。比如,有人可能打算今晚来她家,抬头看看屋檐,便把念头搁下了。又比如,她若是病情转危,喊叫起来,隔着雨帘恐怕没人听得到。何况街面行人十分稀落,他们不是在喝酒,就是打麻将。即便在隔壁,也不大可能听到她的呼救。牛丽茫然地看着屋里,在高热下的视线中,家具的摆放总归有些不对劲。小圆桌太靠窗,可能是飘进了雨水,桌布上大朵的牡丹花颜色不对;窗帘的格子有点歪;皮革沙发也变得陌生,变小了,摆在当中有些像卡通片里的可笑样子。好在几面墙都很白,当初租下时要求房东粉刷过一遍。合同签的是两年,但按她当时的满意度,是存心住个十年八载的。当时并未预计到会遇到老根,还起了同他过到一块的念头。
自然没想到会发生命案。一墙之隔,在矮婆租出半年的老屋里,一对安徽籍小夫妻死于非命。矮婆在西街口新买了房,听说她儿子从上海邮来了房款,新房一装好,矮婆就把老屋租了出去。就在上个礼拜,两个有工作、不惹事、对谁都客客气气的人被蒙着白布抬出屋子。事发当晚她不在家,跟老根去温泉村过的夜。在接受警察盘查那半个时辰里,她心里懊悔得发烫,假如她留在屋里,说不定命案就不会发生。这份心理折磨造成了整整一周的失眠。牛丽亲眼看到客厅的地面有五指宽的血痕,一直拖到厨房走廊。连月来那股血腥气都在,很硬,很稠,哪怕北风一天天冷冽,那气味还是像头困兽,喷着热烘烘的鼻息。屋里屋外铺了厚厚的生石灰,点了香,老根还拿来两幅符贴在门口。这些都驱赶不了一个事实,两个外地青年在本地最热闹的老街住着,无声无息消失了。在暗影浮动的深夜里,她不敢关灯,也不敢长时间亮着灯。暮秋时节,万物沉寂,正是该收该藏的时候。她却披头散发,毛孔大张,随时神经发作,一个电话将在开会、谈生意或是熟睡的老根调来身边。假如老根来不了,她只好坐起来,竖直上身,凝神听着墙那边的动静。一夜惊悚般的坐起多次。可能这样受了寒,前天隔壁还能听到可疑的撬动钉子的丁丁声,现在耳孔里只有一团嗡嗡嗡。
她还咳嗽。
你来不来?……咳咳,过两天,过两天我就没了。
她从未对他说过这种话。实在有点奇怪,仿佛命案发生在这个屋里,她一下被放了血似的,虚弱起来。她对他讲话的口气,像是她从来就这样和气,温存。她能听出自己每个吐字,带着普通话的陌生卷舌音,带着同样陌生的一点斟酌和埋怨。事后街坊都知道了这对年轻人不是夫妻关系,没有证。人们猜测他们先存钱买房,再办事。两人二十出头,都是栗黄头发。男的俊秀,不大开口;女的娇嫩,二十个指甲涂得艳红,说话前先摇出一串笑声。半年来,男的买菜,女的在大门口迎接他,就那么几步路,她还要把手插进他的臂弯里。两人相视而笑,像新婚夫妇那样,常常红着脸颊,承受不住旁人的注视或打趣。每当看到他们,牛丽既感到刺眼,又受了感动。无端觉得惆怅。在漏斗街里出现这两个人,是一件蛮有趣的事。她看着他俩,仿佛春天一下子到了,眼帘里到处是新奇景象。晚上听着两人的笑闹声,她跟老根的通话会变得长一点,软乎乎的。自从他们搬到隔壁住,她跟老根的关系变得密切了。半年不到,她几乎恢复了对二人世界的兴致,重新建立起某种信心。
牛丽算得上漏斗街一枝花,这些年不嫁的理由,无非是懒。懒得搬家,伤筋动骨,懒得在男人里挑出一个来。后来老根出现了,待她不薄,也就越发懒得动心思。老根要给她搬个房子,这话不是第一次说,显得比较有诚意。他还说过让她给他生儿子的话,牛丽从不应声。毕竟是有家室的人。春去秋来,她并未考虑跟他的关系更进一步。老根不过是她遇到的一个男人,两年的相处,终归没有给她带来结婚的强烈冲动。老根开了几个公司,近年同政府合作了个项目,赚得钵满盆满。商铺联起来可以开个旅馆,车子换了两部。唯有老婆还是最早的那个,老根不是没动过念头,一来没有时间打仗,二来跟那女人打仗从没打赢过。牛丽听他讲过他四个丫头片子,他不争气的老婆,讲起来是唉声叹气,恨恨不已。一眨眼,他就同那五个女的过周末去了,度假去了,当司机去了,打杂去了。春节期间,牛丽一个人在租房里,不打他电话,没有短信,也不抱恙称病,只等年过去。平日交流也是短平快,这是老根看重她的地方。难免有时候她恨他不能赶到身边,甚至不能回个微信。老根一回家,就会变成这样的脑瘫,常听不见来电看不见信息。事后的解释总是花样多,没电了,没话费了,没网了,搁家里了等等。次数多了就疲沓了,她懒得向他兴师问罪。那句语音已经发去两天一夜,就是对着墙壁呵气,也有个印子。牛丽不是没想过,不顾一切给他拨电话,一个不接,两个;两个不接,三个,四个……打到他接为止。
牛丽想,她要跟老根摊牌。在生病的时候,屋子里显得更加杂乱,冷清,灰暗,像一团隔年的猪油。在认识老根之前,或者说,凶杀案发生前,她没有过这种感受。她曾对这个房子多么满意,已经看了大半个月,高层的,毛坯的,合租的,地下室,……像这种地方不偏、租金便宜、有房有厅、独门独户的房子,被她遇到了,简直比捞到个有趣的未婚男人还兴奋。她把房子订下来的那一刻,心里多少感触,现在她还能回想起来。说到底,这屋子是她在都城扎根的基石。可以说,如果没有这次发烧,脑子烧糊涂了,她不常想起老根,想起他当初向她承诺的公寓。
都城下起雨来,总是一副覆盖整个季度的势头。眼看这个冬天要泡在雨水里,在街面走动一圈,就会带回一裤腿的泥点子。牛丽不喜欢这样不爽利的天气,临到雨天,都城人像失了心魂。路上没什么人,店门也是半开半闭。夜里多半窝在家里搓麻将。窗子开着,雨沫子飘进来有一股奇异的清气。院里那棵桂花树是断了香气,不过总归有冤魂一缕,时不时钻进黑漆漆的屋里来。一嘟噜一嘟噜的金黄色、带着甜甜润红的桂花铺了地面一层又一层,有些还躲在厚的叶片后面,不肯轻易落下来。牛丽摇落一些,盛了一篾篮,做了几次桂花年糕吃。老根喜欢喝她泡的花茶,那几天太阳好,她顺手晒了一缸子。多的就填了枕头,合着荞麦,缝成个骨头形状,现在就搁在她脑袋底下。她随着雨水昏睡了两天,体温进进退退。在彻夜的雨声里,她听不到漏斗街里别的响动,即便是乌压压的人群挤在窗子底下,她也察觉不到。
手机里是一堆垃圾短信。她起身找药,刹那间头重脚轻。有两次晕了过去,但她以为自己睡着了。等她醒来,电视自顾自嗡嗡响着,铁皮屋檐丁丁响,露出一狭长条子酱红的天。她模模糊糊看到钟的时针指向夜里三点。她外婆是在夜里三点过的,没熬到她回去。她当时忙着搬家,找房子找了三周,嘴巴一圈起了燎泡。那是秋高气爽的天气,都城的小坝上树叶变作了桔红色,在碎金般的阳光下摇晃,暖风吹得人一颗心飘到半空去。这些都没落在她眼里,她眼里只有一套套待租的房子,那些方正的机械的彩色图片。那时她刚结束一段在都城如火如荼烧了两年的爱情,心里开了一个大洞。这洞从她两个眼睛里透出来,她什么也看不见,像个盲人一样,在都城的桥洞里游荡了几夜。
就是这样,她也挺过来了。她不相信自己会在今夜三点死掉,虽然她认定这个钟点是她的死亡时刻。外婆死于哮喘,而这种麻烦的病症在她身上践行着隔代遗传。平时人畜无害,发作起来她会对人世丧失热情。这次发烧照例引发了哮喘,有半个时辰她抽不上气来,感到胸口剧烈膨胀,急促抽搐,一会儿咳成一颗硬邦邦的枣核,一会儿又鼓成一个气球,要飘出窗外。相比活着,死是多么容易的事啊。像那样两个活泼泼的人,一夜之间没了。凶手逍遥法外,据说什么线索也没留下,还有可能回到现场,发现隔壁住着一个同是外地的、经常孤身一人的她……凶手力气很大,小情侣在客厅造成的搏斗痕迹相当惨烈,不但墙面被手指抠出几个两厘米深的洞,两个布靠垫更是开膛破肚,流泻出猪油般的棉花。这些幻想的场面加上秋寒,让她终于发起高烧。从秋天直烧到冬天,经历了五十个小时的九死一生。此刻即便凶手大摇大摆闯进,她也不会有更强烈的反应。
在清醒的时候,牛丽给她从前的相好打电话。这并不是考验,不是心血来潮、哗众取宠。她想遍了来到都城后的日日夜夜,角角落落,一些重大事件及未了心愿。这个过程加速了气血的消耗,她拿起手机,从镜面屏幕上看到一张没有颜色的脸。除了眉毛,整张脸是一种颜色,立冬后天空的灰白。她急促地按下一串数字,让脸消失。没有一个能来。他们的理由有些像借口,一个陪领导,一个在相亲,一个是老娘病了,还有一个干脆不在都城。上周老根回了老家,去处理什么房产纠纷。老根房产多,听他说起来像是遍布当地城乡。这是他丢不开家里黄脸婆的根源所在,也是所有分身乏术的男人们的软肋。这些可怜虫只会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或永远实现不了的誓言搪塞她。在牛丽身体没力气的时候,他们在酒吧,在电视机前,在床上,在孩子书桌边。没有一个听从她的求助,过来陪她一时半刻。这些天,雨是唯一陪她的东西。她摸不着它,有时也听不到,但它一直在那里。哮喘也是,会陪她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除了哮喘的药,她在床头柜找到一板银翘片,上面剩四粒。全塞进嘴巴,灌下一大杯凉水。她张开喉咙呼吸着,吸进来一口口冰凉的气体。她想咒骂,但是发不出响的声音,甚至出不来气。她愤怒地想要是谁第一个踏进这屋里,她就跟他一辈子。不管进来的是猫是狗,只要是个活物,她就认作今后的依靠,余生的伴。
到了第三天中午,她再没力气愤怒了。整个人开始恍惚。屋里闷热,又小又黑。死并不容易,与活着相比倒是解脱。她的耳朵里发出低频的隆隆声,时而夹杂几点雨声。她觉得自己是退烧了,现在的感觉是冷。寒气从脚板升起,一口口咬噬着胫骨,她想到母亲的关节手术。从窗帘缝里望出去,外面是不可思议的白。雨水不可能这么白亮,阳光也不是这种白亮……她听到铁门被撞得啷啷的响声,那声音也是白亮的。过了一会,什么响动都没有。她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可是,有人声传了进来,人在不?
她舔舔嘴皮,张开喉咙应道,在--
她说我在,几个字像从胸腔的裂缝里挤出来。她支起半边身子,想要下地,但她控制不住力道,将自己重重摔在床脚。她慢慢爬起来,几乎花了半个世纪。她挪到桌子边,趴到窗前。窗帘刚掀起一个角,一道刺眼的光射来,眼前一时漆黑。那光也是有声响的,在她耳膜上形成戚戚嚓嚓一阵难以忍受的摩擦。她用手肘抵住桌面,一手按太阳穴,另一只手塞进嘴巴里,咬了一口。眼泪顺着腮流下来,她张开眼,看到斜对面站了一个人。
那人逆光站在门口,身量不高,浑身的气息冰凉凉的。牛丽心里一惊,伸手抹了一把眼睛。心咚咚跳了起来,她伸手去够台灯开关,颤声问,谁?那人不答,先按了墙壁的开关。灯光是银色的,先还不亮,要等上半分钟才悠悠亮起来。牛丽忍住眼球的刺痛,定睛去看那人。并不是隔壁冤魂的形象,是一个额头光光的女人。女人也在打量她,很快她迈动步子,走到床对面的沙发前。这个女人坐下来显得更矮小了,小小的一坨竖在皮革沙发上。她后脑勺上是团发辫,也是小小的。
你是牛丽?她开了口。牛丽披头散发,刚刚扭过半边身子,还没有来得及撤回那种惊惧交加的姿态。她感到面前是一个人,先松下半口气。还有半口气吊着,按说凶手不会打听她叫什么,还像个法官一样威风地端坐。当然,现在的凶手不分男女,这个发量不多、身材瘦小的女人身上有种不容忽视的东西。不等牛丽开口,她沉声说,你过来坐,我问你几句话。牛丽哑声说,你怎么……进来的?女人皱起眉头。从这句话,她看出牛丽的情形不对。她拍了一下沙发扶手,起身走到牛丽身前,问她,你生病了?
你哪来的……钥匙?
我是王富根的爱人,女人直起腰身说。
牛丽倒吸一口气,腿登时软了。女人一把抓住了她,两只干硬、冰凉的手臂插进她臂弯,搭在了后背。牛丽忽然害怕了,想摆脱这个自称老根老婆的女人。从小到大她没有怕过,在学校闯了天大的祸,无非是被母亲用扫帚条抽打小腿,赶她去向人赔罪。她手忙脚乱想推开她,推到门外。推到老家那么远的旮旯去。不知过了几分钟,两个人抱作一团,踉踉跄跄的。既没有发生撞击,也没有分开。她像一口沉重的麻袋,汗湿的背部紧贴在女人稻草般干燥的胸口。这干瘦的身子打着抖,一步一步,横来竖去,愣是扛着将她带到了床边。牛丽靠向床里,喘了起来。女人也在喘。
你莫哭,女人说,该我哭我还没哭。
牛丽想,我要让她倒杯水。想过了又忘了,单问,到什么时辰了?
下午,女人犹豫地望望窗外,四点钟。要开窗子吗?你发烧了,外面有点风。
牛丽脑子里搅动着一锅子热粥,嗓子像是锈住了。她想自己的哪处神经坏掉了,才会这样淌眼泪。她咳了起来,感到腹部一阵绞痛。她想忍住不发声,也想装死,把对面的女人吓走。
女人无动于衷地望着墙。室内空气浑浊,对面的墙在灯光下发绿。房间里的一切让她感到失望,原来鼓胀胀的情绪疲软下来。她到这房子里来之前,做了一番准备。她刚才说的话没有一句是她应当说的,准备说的。那些话不知去了哪里。她走近床头,拿起药瓶摇了摇。她俯视着那张发紫的脸,紧闭的双眼像不肯消停的泉口。一点都不美,她想。她就说出了口,声音还很脆。哪点像一枝花?能比我年轻到哪儿去?七八岁,十岁二十岁?不都是一眨眼工夫。叫他来看看,看你这副死相,还能住进你们的新房啵?
牛丽张开眼看女人,咳着说,他让你来的吗?……
女人幽幽听着牛丽咳。半晌,她起身走到窗口,有点焦躁地走来走去,时而抬头望一眼天花板。他不知道,我自己来找你的。我不能离婚,……打开窗子吧!这屋里闷,我喘不过来。听说隔壁死了人,怎么样呢?他还安排你住这里,牛栏一样的地方。正好有理由了吧,明天你不死,就可以跟他提、提个够!
牛丽合上眼说,两个年轻人,咳,在那天夜里,这个时辰再过两三个钟头……
你别吓我!女人瞪圆眼睛,紧盯墙面一块污渍。我不是没看过死人。我爸昨夜里死了。他总跟我说,人不要害人。他说活着最重要。人人说他气色好,他死了。这世上只有他不嫌我、看轻我。
牛丽失神、认真地听她说话,时而合拢眼皮。女人说,我俩是走到了头,就算我爸不死也是这样。牛丽点点头。女人问她,我是打开煤气,还是打开窗子?牛丽就摇头。还有的是牛丽被烧糊涂的智商解决不了的,比如女人反复提到她爸,他怎么不带我走?牛丽只好撑开眼看她。
直到撑不开眼了,也听不到说话。
天暗下来。风扑在玻璃上发出的动静,像一壶水烧开了。女人向牛丽愣愣望着,想,她就要死了。眼泪从女人眼里冒出来,落到被单上。像是牛丽的眼泪从她眼里流出来,她尝到了那种滋味:又懊悔又害怕。那个声音还在半空回旋,过两天我就没了,没了……你来不来?你来不来?来不来……她突然转身,打开门走出去了。
牛丽醒来时,窗帘是半开的。有只鸟在桃树上叫。她转动头,发现半边枕头湿透了。一块半干的毛巾折成长条,落在枕头边。脑袋里还是晕,各种图像倒是清晰起来。她记得有人反复开门关门,门带进的风里有雨丝的气味。还有花的淡香气。不知道雨下了多久,眼下是停了,鸟的叫声里透着一种光亮。这奇怪的天气里,除了雨和哮喘,陪她的还有一个人。
她应该吃了药。桌上果然有个药瓶,她旋开,闻了闻,是硫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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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