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贤与安治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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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2-06-18 14:07
1899年春夏山东局势持续恶化,鲁南地区反洋教骚乱带来严重后果,根据各方面不完全统计,在这场持续骚乱中,鲁南地区至少有五十多处教堂被彻底摧毁,四十多处部分损坏,九十多处遭到抢劫。被抢劫的传道员有二十七人,其中一人被打死;遭打劫的教民家庭有一千六百多户,还有数百教民家庭受到勒索,六十多名教民被绑票,三十多名教民受伤,五人被杀。
毓贤的心理侥幸
鲁南骚乱中受到伤害的是教会和教民,因而对这一系列骚乱最恼火的莫过于传教士,传教士将责任一股脑地推给山东巡抚毓贤,以为毓贤的排外主义立场诱发了这些灾难。
满洲出身的毓贤在山东摸爬滚打二十年了,从候补知府升至山东巡抚并不容易。如果说他从开始就是一个坚定的排外主义者,其实并不合乎历史真实。他在过去很长时间不仅不排外,而且事实上他在曹州知府、山东按察使任内,都以坚决镇压反洋教运动而闻名,颇有“酷吏”风范。
究竟是什么原因使毓贤的立场发生巨大转变,我们已经很难探究清楚了,但有一个传言不容忽视,就是当1897年清廷准备拿下张汝梅的巡抚职务时,在山东的德国传教士通过各种方式反对毓贤顺位接替,毓贤时任山东按察使。传教士究竟是因为哪些事情与毓贤过不去,现在也不太清楚了;毓贤对传教士的反对和小动作究竟有什么样的正面反应,现在也无从考究。但我们从毓贤就职之后的表现分明能够感觉到,他对个人声誉非常在意,他一定以为传教士的攻击和小动作伤害了自己的感情,侵害了自己的尊严。
传教士的反对并没有阻止毓贤的升迁,清廷最终还是任命毓贤接替张汝梅出任山东巡抚。传教士与毓贤之间的心理芥蒂似乎并没有就此结束,毓贤没有像他的前任张汝梅那样,上任伊始就去拜访教会领袖,联络感情,疏通关系。相反,他就职后一反前任的中外和解亲善政策,刻意表现出对外国人的不满,对外国事物的不屑。
据说,毓贤在巡抚衙门对一位前来推销军火的德国商人说,他对德国新式武器兴趣不大,比较钟情中国冷兵器。稍后,毓贤不惜花费巨资定制了一批大刀、长矛和竹盾,毫不客气地辞退巡抚衙门先前聘用的外国军事教官,隆重请回曹州府总兵万本华。万本华在曹州任内积极参与支持反洋教活动,招募了一大批刀会、拳会会众,配置大刀、长矛等冷兵器进行训练,试图前往胶州袭击德国人。万本华的行为与清廷的外交政策相冲突,因而受到免职罢官的严厉处分,现在毓贤敢把万本华隆重聘为巡抚衙门总教习,由此或许能够体会毓贤心中的愤懑与快意。
毓贤的个人情绪肯定会对其政策产生影响,但是作为一省行政最高长官,我们也不应过分低估毓贤的政策水平。当鲁南反洋教骚乱日趋严重时,毓贤1899年8月初前往视察。此行目的即便不是像过去那样对反洋教活动进行镇压,出于职任也不可能公开鼓动反洋教活动。然而,毓贤此行被传教士、教民完全妖魔化,一些无厘头传言不胫而走,或说德国人即将占领整个山东,但德国人不敢与强悍的山东人对抗,竟然唆使数千教民向水井中投毒。还有一些传言说毓贤抓捕了圣言会大主教安治泰,另一些传言说毓贤让人抓捕并殴打传教士,更不要说那些教民了。
当然没有必要说这些传言都是传教士故意散布,或者教民所为,其实在动荡不安人人恐慌的环境中,任何细小事件都有被无限放大的可能。毓贤的问题在于当他获悉这些无根之谈后并没有发布告示辟谣,或公开正当信息,他好像对这些传言很享受,因为他毕竟没有这样说,他毕竟不会因此承担政治责任。
安治泰的心理纠结
毓贤的侥幸实际上是对反洋教骚乱的纵容和支持。在传教士和教民看来,不管毓贤是否说过那些恶毒的话,是否宣布过将在山东的德国人全部赶出去,是否要将“德国人的狗腿子”中国教民斩尽杀绝,他都必须承担山东境内反洋教动荡的全部责任。愤怒的传教士,甚至包括一些教会领袖都无法原谅毓贤,他们利用自己各种特殊管道,一方面尽量影响中国官员反对毓贤,保护教民,另一方面向各国公使施压,敦促各国公使运用政治的外交的手段,尽早撤换山东巡抚,让毓贤早点开路,让山东重回宁静。
到现在为止,其实并没有足够证据表明毓贤在1899年煽动了山东的反洋教运动,或许也正因为他没有直截了当赤裸裸地煽动这场运动,因而在铺天盖地的传言面前反而坦然。他通过自己的特殊管道向朝廷表露自己对山东问题的看法,并不隐瞒他的立场和观点。毓贤认为山东民教冲突问题相当棘手,但其根源并不是中国民众不可理喻,恰恰相反,是教民在外国教会保护、纵容下太过分,中国民众适度表达一点愤怒应该同情、理解和默许。如果连这点愤怒都不允许发泄的话,毓贤认为,那就是政府失职、无能和软弱。
一百多年后重新观察山东事态,也不能完全无视毓贤所说的问题。毓贤认为,山东教民固然有不少人奉公守法,遵守教规,但也确实存在一些无良之辈,这些所谓教民几十人、数百人时常举行飞行集会,流窜作案,打家劫舍,勒索钱财,私设公堂,无恶不作,其作案理由有时还弄得冠冕堂皇,以为正义,以为福音,其实这些教民只是凭借教会特权,只是利用了各教会相互竞争,争相发展的特殊背景而已。
毓贤的指责虽说略有夸大,但也并非凭空捏造,空穴来风。只是他不曾理解的是,教民之所以与中国普通民众屡屡冲突,主要是因为在接受了教会训练后,教民对中国传统习俗开始反思。一些根底并不太深的教民对这些习俗、习惯,特别是对一些顽固坚持的普通民众表示厌恶、憎恶,表现出一种根底尚浅的孤傲、不懈及傲慢。毫无疑问,这种情形当然容易激怒普通民众,因为他们对这些教民太了解了,毕竟之前数十年大家都是近邻,同饮一井水,一起长大,一起玩耍,凭什么一入教会就这样盛气凌人不可一世?这才是教民与俗人之间的冲突,也才是教民不太被普通民众所接纳的根源。
鲁南骚乱固然有中国方面镇压不力的原因,但确实有教民傲慢,甚至稍逾轨道不法行为的刺激。毓贤的报告受到朝廷的重视和认同,以为在山东所发生的事情并不能全部归罪于中国民众。
中国政府当时并不隐瞒这些分析和看法,总理衙门将意见及时向德国及其他国家公使馆通报,寻求理解与合作。德国公使馆大致认同中国方面的分析,承认山东问题虽然很严重,但并不都是中国民众的错,圣言会主教安治泰应该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根据德国方面的分析,安治泰对圣言会在山东的处境及发展过度焦虑,对于毓贤接任巡抚感到紧张,毕竟是教会先前竭力反对的人,因此安治泰总是从恶的方面猜测毓贤的言论和举措。安治泰在给公使馆和德国政府的报告过分渲染了山东的危机,蓄意制造了教民受迫害受欺诈的形象。至于安治泰为什么这样做,德国公使馆的研判是,安治泰希望从德国政府那里获得更多的财政支持。
马勇 中国社科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