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残缺人生 一群伤兵的达喀尔之梦

　　一些上了年纪的中国人可能都知道这个故事：一个名叫阿列克谢·彼得诺维奇·马列斯耶夫的二战时期前苏联空军飞行员，在一次战斗中被德国人击落，失去两条腿，后来他用一年的时间来恢复并用假肢来学习行走，终于在14个月之后重返蓝天抗击纳粹，以击落11架德军飞机的战绩成为二战中赫赫有名的“无腿飞将军”--在丝绸之路拉力赛（Silkway Rally）上，有俄国记者向Tony Harris上尉说了这个故事，Tony Harris上尉笑着摇摇头：“我们英国皇家空军也有Douglas Bader，这个家伙套着两条假腿就击落了22架德国飞机，不比你们的马列斯耶夫差。另外，请不要把我们当作残疾人来看待。我们可以征服达喀尔……”

　　他们都是一群从伤兵康复中心“爬”出来的退役士兵。这个康复中心设在英国的威尔特郡，收容的都是在战场上负重伤并且生活无法自理的英国伤残军事人员。康复中心环境优雅，设施齐全，医护人员和蔼可亲，但是这仅仅是表象。阴郁绝望的气氛以及高居不下的自杀率，才是这座康复中心的真正气质。

　　Harris上尉在阿富汗被地雷炸掉了一条腿，医护人员发现他生性坚强开朗，选择假腿款式和型号的时候，就好像是在商场里给自己挑选新皮靴那样积极热情。医务人员忍不住对其乐观向上的生活态度予以感叹。Harris上尉突然意识到，自己也许可以做点什么来挽救伤兵们的绝望情绪。参军之前，他就是一个拉力赛的高手，他想到在伤兵中挑选一些有专业技能的人组织一只车队参加达喀尔拉力赛。达喀尔拉力赛是目前这个星球上最艰苦的汽车赛事，短短14天之内，车手们需要在这个星球最恶劣的地形上连续驰骋9000公里，每年的比赛至少有40%的车手被迫退赛。他不奢望能问鼎冠军，只要能顺利跑到终点，就能鼓励那些绝望的伤残战友重拾生活下去的信心。

　　车队在2011年夏天成立。Harris从来不把车队称为“Team”，而是叫做“Troop（部队）”，这让队员们有一种熟悉的感觉。Harris希望队员们是在一种“享受和欢乐”的状态下证明自我。车队被命名为“Race2Recovery”，“Race2Recovery”其实就是“Race To Recovery”的谐音，翻译过来就是“向康复全速前进”，为了叙述方便，我们不妨将该车队简称为“R2R”。Harris上尉兼任队长和首席车手。有趣的是，在英语中，“队长（Captain）”和“上尉”都同是一个单词。装上假腿之后，由于脚踝无法活动，Harris驾驶汽车不如之前那么得心应手。这就好比你用右膝跪在座椅上，然后你的膝盖上接了一对棍子，你要靠这对棍子去踩离合器，踩刹车和油门，还要把握住踩的力道……在Harris入伍之前，一场普通测试赛对他来说毫无难度可言；但是现在，只要坐在赛车上超过20分钟，他就已经大汗淋漓了。

　　车队经理是Andrew Taylor准尉，他在阿富汗乘坐军车时遭遇路边炸弹，车子被掀翻，他的脊柱粉碎性骨折，回到英国接受了脊柱融合手术。医生告诉他不能剧烈运动以及负重劳动，但是在Taylor准尉在参谋方面是一把好手，因此车队经理的位置非他莫属。

　　车队的机械师是Wayne Williams下士，服役时就是军队里修军车，由于被弹片割破了脖子，声带被切除，因此他是车队中最沉默的人，不声不响中，赛车就被他翻弄一新。

　　领航员Phillip Gillespie下士在伊拉克的沙漠中被炸掉了双腿，从而对沙漠产生一种莫名的视觉恐惧，哪怕在电视上看见沙漠画面，他的手也会不自觉地颤抖，为了克服这种恐惧感，他要求加入车队，最初Harris担心他的情绪会给其他人带来不良影响，但Gillespie的百折不挠征服了他--因为百折不挠，同样也是一个优秀的品质。

　　28岁的领航员Tom Neathway下士是车队中残废等级最高的人，绰号“90磅”。在一次塔利班的伏击中被一枚火箭弹打掉了左臂和一对小腿，仅剩一只右手还能上岗，爬到体重秤上一称，只有90磅了（相当于40公斤左右），于是自嘲“90磅”。他是车队中最具乐观精神的人，这也是Harris把他召入车队的原因。对于残疾伤兵而言，最大的伤害和煎熬来自于自己的内心。很多伤兵在苏醒之后如果发现自己已经变成残疾人，都会普遍有这样的想法：“我完了，我是个废人了，我不如死了算了……”然而，重度伤残的Neathway下士却不这么认为，他想的是：“啊，谢天谢地，炸弹没把我炸死，我还‘留了一手’，我能回家吃妈妈做的牛肉饼，我还能参加达喀尔……”

　　另一名车手Dave Marsh中士也是一位退役伤残士兵，他失去了一条腿，但是和Harris一样，他在参军前也是一个赛车好手。原本他认为此生再也无缘达喀尔，Harris给他带来了希望。

　　车队的后勤经理Dave Reeve同样是一名退役军人，尽管没有伤残，但也在战场上受过伤。他虽然不是汽车运动专业或汽车维修专业出身，但由于在曾经在军队中负责后勤工作，所以干起这个职务来游刃有余。

　　当然了，车队中不可能都是残疾伤兵。Harris希望在车队中淡化“伤兵”的悲情色彩，他希望人们更多地看到的是残疾伤兵如何和健全的人士平等协作，如何在工作中挑大梁而且不受到歧视，所以他也找了很多富有经验的非残障人士。Harris首先游说富翁Pierre de Frenne成为车队投资人，然后还找来一个名叫Quinn Evans的老头，此人曾经作为领航员在达喀尔拉力赛上获得过汽车组总成绩第四名，在R2R车队中，这绝对是一个值得夸耀的经历。

　　Cathy Derousseaux堪称是车队中最受欢迎的队员之一。这个金发美女在24岁的时候就已经成为了达喀尔拉力赛的职业领航员，而且还认了一个大名鼎鼎的干爹--曾经夺得3届达喀尔冠军的传奇车手Pierre Lartigue。不过人家可不是靠着干爹的关系混日子的，在非洲艾克拉力赛（Africa Eco-Race）上，Cathy Derousseaux曾经作为车手两次夺得冠军。干爹显然没有送给她什么能够拿得出手可供炫耀的礼物，干爹只对她说过一句话：“达喀尔赛场上没有女人！”这句话她一直铭记在心。现在作为R2R车队的技术指导，她把干爹送给她的这句话加工了一下，送给了车队队员--“达喀尔赛场上没有残疾人”！

　　2012年1月，正当达喀尔拉力赛在南美激战正酣的时刻，R2R车队全体成员并没有躺在康复中心的沙发上看比赛现场直播，他们进行了一项颇为特殊的所谓“康复训练”--他们集体划船穿越了3000英里宽的大西洋。哪怕对于四肢健全的人而言，这样的“康复训练”也显得过于恐怖了。自从完成这项壮举之后，R2R车队的队员们坚信，他们能征服达喀尔。

　　最初，他们用路虎神行者作为赛车参加了“4×4 全英越野锦标赛（British Cross Country Championship）”。尽管名次不怎么样，但他们的特殊性还是吸引了媒体的注意--这年头，只要成为媒体的焦点，就不愁拿不到赞助。比赛结束之后，他们的赛车从神行者换成了顶级的QT野猫越野赛车。这种情况让R2R车队中的残疾人士在情感上有些复杂，一方面，他们确实需要赞助需要支持；另一方面，他们又不希望这种支持的根源是来自于人们的同情心，他们不希望成为“励志”教科书，他们不希望媒体和公众总是盯着他们的残肢不放。

　　除了三辆QT野猫赛车之外（一辆作为备用），车队还获得了一辆四轮四驱卡车以及两辆八轮八驱卡车负责提供后勤支持。算上原来的两辆路虎车，车队一共有了8辆车--这实在是不入流，想当年大众车队最后一次参加达喀尔的时候，车队规模超过40辆。

　　驾驶着“从天上掉下来”的QT野猫赛车，R2R车队报名参加了在西班牙南部举行的的图阿雷格(Tuareg)拉力赛，尽管起点和终点都在西班牙境内，但真正的竞争却是在摩洛哥的北非沙漠上。图阿雷格拉力赛俗称“小达喀尔拉力赛”，戈壁地形、被大雨冲垮的泥泞的道路，以及撒哈拉大沙漠里高高的沙丘……该有的都有。沙漠中的比赛有7天，这对R2R车队而言是一个极好的学习以及磨合机会：他们不但遭遇了机械差速器和轮毂轴承的故障问题，而且还经历了好几次沙丘陷车的考验--其实沙丘陷车对于任何一对参赛车手来说都是家常便饭，但是对于R2R车手而言，这种考验的难度无疑要大得多。众所周知，比赛中如果遭遇陷车，救援车辆的大部分苦力活都是要由领航员来完成，Marsh中士和Neathway下士搭档。就是凭着一只手，Neathway好几次在沙漠中成功地让赛车脱困，最终拿到了总成绩的第10名！

　　Harris驾驶另一辆赛车拿到了第25名。或许有人认为，比赛的结果对于他们而言不是最重要的，但是恰恰相反，他们很在意比赛的胜负--“我们是来比赛的，不是来这里演励志电影的。如果对手尊重我们，我想他们应该会使出浑身解数来和我们比赛。”Harris在一次新闻发布会上如此对媒体说。他对车队在图阿雷格拉力赛上的表现相当满意，因为这是车队成立以来，两辆赛车第一次全部完赛。

　　车队在运作管理模式上和其它车队不太一样，实行的是完全的军事化管理，无论在车队中的职位高低，低军阶的车队成员如果看到高军阶的车队成员，必须主动起身行军礼，高军阶的车队成员还礼之后，双方才开始放松下来谈论实质性内容。每个晚上，车手和领航员都必须按时就寝熄灯，如需加班，必须报告上一级主管申请批准--哪怕上一级主管的军阶比申请人还低。次日起床，所有人必须在10分钟之内列队集合完毕。赛车出发后，技术后勤部的“士兵们”必须要在30分钟内收拾完营地，赶赴下一个营地。到达下一个营地之后，技术和后勤人员必须在1个小时之内展开营地并做好一切准备。R2R车队技术后勤部门的效率和纪律是所有车队中最突出的，以至于其它某些车队的车队经理会起个大早，就是为了观摩一下R2R车队的军事化管理以及技术后勤部的超高效率--就像我们跑到天安门广场看国旗班升国旗一样。由于大部分队员在比赛期间每天只能睡几小时，所以曾经有媒体质疑这种做法会降低车手的体能恢复速度，但是R2R车队却置若罔闻，因为在他们看来，他们是一个团队，在这个团队里，无所谓“核心”二字。

　　R2R车队参加的第三项赛事便是“丝绸之路拉力赛（Silkway Rally）”，该赛事属于达喀尔拉力赛的系列赛，无论是报名方式、赛事运作模式还是路线设定，都和达喀尔拉力赛如出一辙。Neathway下士对记者说，“2011年我们通过参加一系列试探性的赛事，学到了很多，2012年我们团队的每一个人依旧在完善和提升自己，不过我感觉我们已经进入第二阶段，比赛对于我们而言开始体现出趣味性了--这正是我们通过努力得到的结果。”

　　通过自己的努力，R2R车队给英国的伤兵康复中心以及旨在帮助军人家庭的“英雄”慈善会募集了10万英镑资金资金。因此，车队在2012年11月7日获得了英国剑桥公爵殿下及其夫人设立的“奋进”基金会所授予的奖金--“剑桥公爵殿下及其夫人”其实就是哈里王子和凯特王妃。

　　2012年11月19日，R2R车队在威尔特郡的伤兵康复中心集体宣誓出征2013年达喀尔拉力赛，在英军传统出征仪式的风笛声和口令声中，在众多伤残老兵的祝福中，R2C车队启程装运南美。3天之后，车队抵达南美，达喀尔拉力赛就在眼前……

　　文/韦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