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fe is suffering

　　2012是一个幸运的年份，因为我们竟然可以收到两份礼物，一份来自斯皮尔伯格，一份来自李安。尤其是在那个传说中的终结日子之前，我们得以藉由127分钟欣赏世界的奇幻和瑰丽，回顾并思考人生的奥妙，这是一件多么值得感恩的美好事件。

　　The life of Pie，奇幻从此开始。

　　“π，是希腊语中第16个字母，指平面上圆的周长与直径之比，它是一个无限不循环的无理数。”当Pie在黑板上书写π值时候，就让人开始担心，这个孩子将会经历怎样无理又必然的历程。这个字母仿佛是人生缩写，一个简单的形象，确定的数字，却在无规则地无限延展。写到3，还是写到3.14，还是写到3.1415927，还是写满几块黑板？人生无限，止步哪一位，关乎对人生奥妙的好奇，也关乎追求奥妙的意志。显然，写满几大黑板而犹可不止的Pie，他注定要探索超出平常的漫长旅程。

　　马里亚纳海沟之上，暴风雨倾覆货轮，Pie被推下救生艇，狂风巨浪中，Pie离开了货轮，失去了家人，毫无防备开始独自面对惨烈的境况。如果心中有信仰，那定是在讲述一个人失去了上天的庇护，登上行入人世的独木舟的重要时刻。就像最后来不及说再见一样，现实里的遭逢也常常来不及问一声你好。人世浩瀚，深不可测，婴儿般的无助，丧失庇护般的哀恸，如风暴般的恐惧，就是人生的开始。

　　重要的是，与Pie同行的是一只未能猜透心思的孟加拉虎RichardParker。每当想到让一只猛虎与独自漂流在海上的少年相伴，我就忍不住拍案叫绝。我们借以存活的救生船装载的往往不是我们自己，而是我们心中可能吞噬我们也可能为我们所驯服的欲望。无理的欲望强占在可以提供安全的救生船里，心灵只能安置在自制的简陋的小筏子上，两者相互威胁却又不可分离，而死亡就在身边时时觑睨着我们--这难道不是对人生最精妙的比喻吗？

　　独自漂流最大的危险是失去意志，而与Parker为伴却让Pie时刻保持斗志，这是艰苦历程中最幸运的事情，这种亦敌亦友相互依存的关系让人感动。你永远不能屈服于它，屈服便是死亡；你也永远不能征服它，它不与你同路，它的能量和看上去一样强大。有时候，你可以坐在自制的小凉篷下看着它，享受愉悦和胜利的自得；有时候，你会被击退，跳回小筏子，因愤恨而咒骂。Pie在不停地试探中学习到与Parker共处的必须，让Parker得到适当的满足，使它不至于威胁到自己的存在。我们是不是也懂得这样的哲学？Pie继承了母亲的品质，一个素食者，一个向往自由崇尚纯粹的灵魂，而他的父亲，享受羊肉的美味，划分了动物和人类的区别，集中了生存所需的简单蛮横却又自由享受的法则。这样的家庭结构不也正是一个人内心原生的冲突和共存吗？在Pie艰难的漂流过程中，纯粹的精神追求难以抵挡生存的需要，人永远不可能独立于生存法则之外。

　　最强大的既不是Pie也不是Parker，而是富有威权的上天。电闪雷鸣中，Pie惊喜地享受无尚的精神洗礼，而Parker则大受惊骇逃匿溃败。Pie被激怒，难道苦难中的人们连一点点可怜的欲望都不能够拥有？面对眼中神迹，Pie发出质问：“你剥夺了我的一切，我已经臣服于你，你还要怎样？”Pie辛酸地抱起奄奄一息的Parker的一刻，正是他们达成真正和解的时刻。Pie落下的岂止是他一个人的泪水！困厄之中的呼喊，在每一个经历困厄的人心中都会激起山呼海啸般的回应。

　　生命的洋流无形无迹，无论旅程多么漫长都将抵达彼岸。墨西哥湾沙滩温柔地接纳了消耗殆尽的Pie。Parker跳下船，消失在丛林，没有对望，没有道别。Pie嚎啕大哭。谁能知道当自己到达彼岸时，对无声无息消失的曾给我们伤痛给我们安慰的生命会有多么深刻的眷恋和伤感？真正的丧失，真正的结束，真正的开始。

　　所有的象征的言说和作品本身相比都显得枯燥而片面。像一面拥有无数沉积层的岩壁，每个人都可以在任何一层里得到欣赏的满足。当夜晚降临，窗外发出冬天冷冷的风声，我平躺在床上，睁开眼睛望着看不见的天花板。这一刻，我感受到的是身下无边无际温柔的海水，水母群发出点点奇异的光芒，更深处，庞大的鱼静静滑过，一样无边无际的黑色天空，群星璀璨。纵然周围的世界会不时发生如鲸鱼游弋激荡起怒涛、掀翻渺小救生船的大事件，会常常发生为一口淡水一片食物而痛苦挣扎的小事件，浪涛之后，挣扎之间，依然拥有为神奇瑰丽的海下世界所惊异喜悦的时刻，拥有仰望星空感受安宁和希望的时刻。这就是Pie的漂流，这就是suffer的真谛，这就是我们身处其中的life。

　　文/向南